第650节
日期:2012-04-1219:07:31
前面有朋友问了,德鲁兹派的特殊之处,是不是因为他们不能加入军队?其实情况恰恰相反,在有德鲁兹派分布的国家,出身德鲁兹派的军人,都在军队中发挥着超乎其人口比例的作用。这其中甚至包括阿拉伯国家的死对头——以色列。并且德鲁兹人的整体军事素养,也要高于其他族群。在叙利亚的军队中,德鲁兹人被阿拉维派视为可以依赖的伙伴,可以进入军队核心圈,以及掌握高科技和重武器。而在以色列,总人口不过数万的以色列籍德鲁兹人,在军队中也素以优秀军人闻名,并且有些很高的忠诚度。
能够在中东这样复杂的地缘政治格局下生存千年,德鲁兹人依托封闭的宗教、部族文化,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重视提升自己成员的战斗力并不让人感到奇怪。毕竟被所有人视为异端,又缺乏外援的他们,如果没有尚武精神是没有办法在残酷的竞争中生存至今的。比较奇怪的是,德鲁兹人能够在矛盾重重的阿、以国家,都得到重用。这就不是部族文化中所带的军事基因所能解释的了。实际上,这种奇怪现象,源自于德鲁兹人的另一个宗教原则,那就是忠于所在国家。也就是说,无论德鲁兹人流散到哪里,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是何属性,教义都要求他们必须忠于所在国。
对于被所有人视为异端的德鲁兹派来说,这条原则的确定,与以前绝大部分的犹太人,到哪个国家都只顾埋头赚钱,为统治者创造财富,不试图影响所在地政治、社会结构一样,都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做法,也让所在国的统治者看到了他们的价值所在。不过这种不管意识形态,只问谁当政的做法(是不是有点眼熟?),除了让那些自视正统的穆斯林教派所不屑以外,也让德鲁兹人自己遭遇到了困惑,那就是有可能在战场上,出现兄弟相残的现象。
我们之前也说过了,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黎巴嫩山区的地缘格局,基本上是马龙派控制北部,德鲁兹派控制南部。而那些统治黎巴嫩地区的外部势力,更多的是把注意力放在沿海地区的港口上(腓尼基平原)。由于山势的作用,黎巴嫩山脉的西侧沿海地区,可以说是人类历史记忆中,最早的一条海洋文化带,在此诞生的腓尼基人,曾经在北非开拓了迦太基文明,并成为罗马人最大的敌人。
前面也有朋友问到,黎巴嫩山区的体量,比安纳托利亚高原、伊朗高原小太多了,为什么还能生存下这许多异端。其实这就是一个费效比的问题,一般情况下,外来势力能够直接控制黎巴嫩沿海地区的重要港口,又能羁縻控制黎巴嫩山区的那些少数派教派就足以获得最高利益了。特别是在历史和现实中,控制黎巴嫩地区时间最长的阿拉伯人政权,并不象一般人想象的那样,热衷于拓展宗教版图。在伊斯兰教的扩张中,向那些异教徒差别化的展示政治、经济待遇,才是伊斯兰教能够迅速扩张的主要原因。当你因为所信仰的宗教不“正统”,而被课以较更高的税收,并无法融入主流文化圈时,很少有人能够不做出改变的。从这个角度说,能够躲在山中自我循环、繁衍生息,较少的介入主流社会的食物链,也是马龙派、德鲁兹派这些异端,能够生存下来的重要原因。
当然,这种边缘化的生活,所要承受的压力也是可想而知的。从大的历史趋势来看,德鲁兹人也好马龙派也罢,都不可避免的会被逊尼派、什叶派穆斯林稀释掉。象马龙派和阿拉伯半岛的其他基督徒,很多现在就已经移民至欧美。好像乔布斯的生父就是来自于叙利亚。由此很多人也把乔布斯和伊斯兰教扯上了关系,认为让一个穆斯林的后代,成为美国最成功的商人是一件非常讽刺的事。其实有很大可能,乔布斯的生父是一个从叙利亚移民的基督徒(我没有看到很具体的背景,只是推论)。
回到德鲁兹派的问题上来。由于德鲁兹派的主要根据地,是在黎巴嫩南部的山区,包括现在以、黎交界处的加利利山脉。所以现在的以色列境内,也不可避免的有了德鲁兹派的以色列人。对于以色列来说,和其他国家一样,对于德鲁兹派这种在哪国就忠于哪国的原则,是持欢迎态度的。加上德鲁兹人所有的军事素养,使得在以色列,德鲁兹人和犹太人享有同等的军事权力和义务。也就是说,德鲁兹人和犹太人一样,有义务按照以色列的兵役法服兵役。千万不要小瞧了这个“义务”。要知道,这其实也是一种权力,一种基于信任而产生的权力。德鲁兹人也没有让以色列人感到失望,在历次中东战争中,都表现出了他们的忠诚和勇敢。
尽管根据自己的教义,以色列德鲁兹人这样做,并没有问题,但他们穆斯林的背景,还是让他们承担了叛徒的骂名。对于尤为感到尴尬的,是那些生活在阿拉伯国家的德鲁兹派。为此,叙利亚的德鲁兹派,就多次呼吁,以色列的德鲁兹人不要加入以色列军队。不过对于以色列来说,如此重视德鲁兹人,却并非单单看中他们军事素养及国家利益高于宗教利益的价值取向。德鲁兹人所有的特殊的地缘价值,才是以色列人试图将德鲁兹人从阿拉伯人中分化出来的主要目的。
虽然黎巴嫩山区,是德鲁兹派用来避世的重要根据地,但这片山地并非德鲁兹人唯一的根据地。在叙利亚的南部,与约旦交界处,德鲁兹人在历史上还经营了一片山地——德鲁兹山(参见《叙利亚地缘结构图》)。德鲁兹人在此生存的时间,并不比他们在黎巴嫩山区要短。在法国人思考如何统治叙利亚地区时,他们最开始其实并不仅仅把黎巴嫩分割出来了,而是根据各叙利亚各地区的教派差异,将整个叙利亚分割为了五个独立国家(1920年后),其中就以以德鲁兹山区为核心的“德鲁兹国”。只不过除了基督徒占据主导地位的黎巴嫩以外,其他分割出来的四个国家,并不买法国人的帐,很快便迫使法国人改变了决定(1922年),重新统一了除黎巴嫩以外的叙利亚。其实法国人设计这套方案,主要就是为了分割黎巴嫩了,只是单把黎巴嫩分裂出来,指向过于明显。当然,如果叙利亚其他地区,真的愿意分裂成几个小国,法国人倒也乐于看到他们互相牵制。
对于以色列来说,他们所能够发挥影响力和分化的,主要就是加利利山区的德鲁兹人了。至于黎巴嫩山区和德鲁兹山区的德鲁兹人,即使没有穆斯林的背景,也会按照同样的原则忠于黎巴嫩和叙利亚的国家利益的。所以德鲁兹人给以色列所带来的特殊地缘价值,并非指的是指望他们,来分化拉拢阿拉伯国家中的德鲁兹人。其真正的价值,是体现在戈兰高地的争夺上。
从地理位置上看,戈兰高地正好处在黎巴嫩山区和德鲁兹山中间,而从地缘结构上看,戈兰高地无疑也是德鲁兹派两大根据地的连接枢纽。当以色列试图染指戈兰高地时,他们就会发现,高地之上的两万多居民,都是属于德鲁兹派。对于现在实际控制戈兰高地大部的以色列来说,能够在戈兰高地上遇到德鲁兹派,要好过遇到其他穆斯林教派。相比其他穆斯林,德鲁兹派的边缘性,和以色列境内的德鲁兹派所享受的“公民待遇”,让以色列对于“策反”这些德鲁兹人充满了希望。为此,以色列人向戈兰高地的德鲁兹人,开出了非常有诱惑力的条件,以使他们愿意接受以色列的国藉。不过这种做法,无疑也让戈兰高地上的德鲁兹人陷入了更为尴尬的境地。以至于不得不经常向叙利亚方面表明自己的忠诚。
就现在戈兰高地上的德鲁兹原住民来说,老一辈受叙利亚“爱国主义教育”长大的居民,从心理上还是认同叙利亚,并愿意与以色列人划清界限的。只是从出身之后,便接受以色列人管理的年青一代,却更向往以色列相对较高的生活水平了。对于这一点,以色列方面当然也是清楚的。也就是说,如果戈兰高地就这样被以色列一直控制下去,时间是站在以色列一方面的。要知道,在现代国家的领土纠纷中,争议领土上居民的意愿,是非常重要的参照指标(所谓民族自决原则了)。如果有一天打起国际官司来,叙利亚方面当然可以提出,以色列在战争之后,移入戈兰高地的那些犹太人,不应该对戈兰高地的归属有表决权,但如果土著的德鲁兹人,最终也心向以色列,那么情况就十分不妙了。当然,所谓“民族自决”原则究竟能不能用,要怎么用,其实还是要取决于双方的实力对比和大国的态度。只是从这两点来看,以色列显然就更有优势。
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戈兰高地的德鲁兹人将会成为叙、以博弈的焦点。不过在黎巴嫩,他们现在虽然还是作为一支不能忽视的力量存在,但已经无法在三分天下的格局中,占据一席之地了。在1970年被约旦国王赶出来的巴勒斯坦武装,开始以北加利利山脉为基地经营独立王国后,黎巴嫩内部政治博弈的焦点,也随之放到了这些“外国人”身上。而一场席卷黎巴嫩各派,持续时间长达16年的内战,也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