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节
日期:2011-08-1200:04:43
回头看看项羽和其他十六个诸侯,似乎已经把那些诸侯故地给瓜分完了。也就是说,无论是高地,那些先秦诸侯们,苦心经营数百年的土地,都已经没有空间留给刘邦了。这显然是一种刻意的安排,如果说那些比项羽更早称王的诸侯们,由于他们的潜在威胁,而被迫让出了土地最为丰美的平原地区。那么象刘邦这样,已经明确成为项羽最大威胁的对手,项羽就更是会有多远,甩多远了。
让一些朋友困惑不解的是,刘邦在这次分配中,所获得的是秦岭以南的,汉中盆地和四川盆地(都“南郑”,也就是现在的汉中市)。而在后来的历史中,这个拥有天府之国——成都平原的板块,曾经无数次保存了中原政权的元气。秦人也正是因为得到了蜀地的农业补给,才最终得到天下的。问题是,以项羽所处的时间点看,还不能有足够的历史经验,来告诉他蜀地的重要性。就象地处西北的秦人,不认为江东乃至整个东楚地区,是什么重要的板块一样。在项羽的概念中,巴蜀这块基本没有和关东诸侯,发生过直接交集的板块,还是一块游离于中央之国之外的化外之地。这种局限性其实是一种时代的局限性,包括刘邦在内的其他诸侯,也同样有这种观念。他们甚至不会认为,已经被秦人占据将近百年的汉中、四川两大盆地,应该归于“秦地”的概念中。因此把刘邦分封自此,绝对有放逐的性质。
后来所发生的事情,让大家知道了项羽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其实如果一定要把刘邦放逐到半生不熟的地区去,除掉巴蜀之地以外,河套、瓯越一类的板块,也是一种选择。前一个方案,其实是在借刀杀人,让刘邦在与匈奴人的PK中自生自灭;后者则可以让项羽自己来监督这个对头,并切断刘邦与其他诸侯的联系。这两个选择最大的好处,都没有多少农业基础,来补充刘邦的实力。不过说这些,都是事后诸侯亮了。在项羽看来,有秦岭这道天险阻隔,刘邦是没有机会翻身的。更何况,如果把这个危险的对手,封建到其他板块的话,难保他在转移过程中节外生枝,占据哪块核心板块以自立(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现在有项羽和他的数十万大军目送并监视,刘邦决没有实力和空间,来玩出其他花样来。这其实也是项羽不杀刘邦的重要原因,假如没有为刘邦找到这样一个放逐的好去处,也许项羽反而能下定决定,攻灭刘邦。
目送刘邦去了汉中,项羽终于可以衣锦还乡了。只是现在的项羽,还面临一个很大的政治问题,那就是如何处置楚怀王。如果说分封诸侯,设计刘邦,是为了消弱自己的对手,让中央之国的地缘格局,重新呈现出一种平衡状态。那么对于楚怀王的处置,就关乎最高权力归属的法律问题了。虽然说项羽作为天下的实际控制者,已经没有任何人质疑了,但毕竟项羽和他的楚军,是以框复楚国的名义而起兵的,并且还有楚怀王这个名义上的国君存在。如果就这么轻易的把他放在一边,政治上的风险是很大的。你甚至无法肯定,楚地之民,会有何种反应。这种困惑,在历朝历代试图上位的权臣那里都会有,处理的方式也不尽相同。眼光长远者如曹操,用整整一代的时间,来淡化掉前朝的记忆;性急者如王莽,在时机尚未成熟时,便偷天换日,以至功败垂成。
从项羽为中央之国所搭建的架构来看,他显然是在以春秋时期的格局为范本。只不过在具体的诸侯封号上,既然已经通过战国进步到了“王”的地步,就没有理由再回头按“公候伯子男”这样的层级,来打发这些新贵了(虚名这种东西,上去容易下来难)。依照春秋的政治格局,这个世界的实际控制者,是掌握在轮流做庄的“霸主”手中的。至于谁做这个“霸主”,就要看谁的实力更强了。项羽认可这种结构,并不代表他愿意霸主的位置有一天会旁落。因此项羽为自己取了个特别的封号——“西楚霸王”。这个封号中的“西楚”二字,曾经让很多人感到不解,因为项羽所留给自己的封地,明显是以东楚为核心(项羽的祖籍在“下相”,今天江苏宿迁,就在彭城东南)。而大别山以西的西楚核心区,则交给了他信得过的两个亲信去管理。之所以会有这种“名不符实”的结果出现。只能说项羽其实也很清楚,楚地是他霸主的基础,即使他不愿意远离家乡,去自己控制西楚之地,那么也需要在名义上表明,自己才是这片土地的直接代言人。
西楚二字,表明了项羽以楚地为依托,控制中央之国政局的战略,而在封号中直接加入“霸”字,则是将霸主的名份,彻底固定下来了。现在我们一提到“霸”字,总是会有霸气、武力等字眼联系在一起,特别是英勇无比的项羽曾经作用过这个字。但实际上,在最初的时候,“霸”是“伯”的意思,也就是最大的。所谓“霸王”二字,通俗点说,也就是王中之王了。有了这样一个比其他诸侯高半级的封号,项羽号令诸侯也就显得明正言顺了。
其实,历史进化到战国后期,中央集权的政权组织方式,就已经是历史的必然了。那种层层封建,裂土封侯的方式,不仅不利于自身结构的稳定,更不能让自己集中资源,在和对手的PK中获胜。从这个意义看,在秦人已经建立大一统的“帝制”之后,项羽再回到春秋模式,用“霸”的形式邦联诸侯,应该是一种历史的倒退。问题在于,秦人之前过于集权的统治,刚刚被证明是失败的。除非你对历史的潮流,把握的非常准确,否则这种倒退现象的出现,也有一种必然性。就象在帝制已经明显不符合社会需求的20世纪初,一些对共和制信心不足,而试图恢复帝制的那些人一样。而项羽,正是属于这种信心不足的人。
现在让我们回到刚才的问题,既然项羽通过自立“霸王”,从法律上确立了自己对中央之国的实际管理权,那么作为他原来上司“楚怀王”怎么办。如果你觉得取而代之的时机,还未成熟的话,就必须给他找个合适的位置放着。在周人所建立的体系中,中央之国的最高君主是周王,但现在大家都是“王”了,再让楚怀王也做“王”,显然就不合适了(我实在也想不出,比“霸王”更高的王了)。秦始皇把“三皇五帝”的称号,始无前例的合二为一,为自己设立的“皇帝”称号,倒是一个现成的选择。不过这个称号,一定会让人不自觉的想到,秦帝国所建立的恐怖管理体系。这和项羽目前所搭建的架构,是不相符的。因此最终楚怀王,得到了个“义帝”的称号。
义帝这个尊号,其实倒是挺符合楚怀王的定位(“义”其实是“假”的意思),反正自始自终,项羽就没打算让这个名义君主,拥有一点权力。不过既然有这个傀儡在,就不排除他的政治价值,被其他人利用。当你希望在诸侯混战中抢得先机时,有机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一方,总是能够拥有更多的政治资本。这种政治资本,绝非只是道义上的,而是实际的地缘影响力。就这位“义帝”来说,如果他与项羽决裂,那么楚地民心将会有很大一部分背离项羽。
消除这位义帝的潜在威胁,最好的办法还是把他留在身边,并表明上给予应有的尊重,以完成民心转换的过渡期,就象后来曹操做的那样。不过以项羽的性格,并不愿意有这样一个,名义上高过自己的领导留在身边,这会让他非常的不舒服。因此和刘邦一样,义帝也被有多远,甩多远的丢到了半生不熟的边缘之地。唯一有区别的是,刘邦是被分封到了整个中央之国的外围,而义帝则被放置到了楚地的边缘。这块留给天下共主的自留地,可没有当初周王室,所苟延残喘的洛邑那么好的位置。在当时,它被称之为“郴”,而现在则叫作“郴州”。如果我们在地图上,去寻找郴州的位置,会发现这个湖南城市位于湘江的上游,它的南面就是南岭了。也就是说,即使是在位置已经有些边缘的楚地,这也是最边缘的地方。我们无法具体描述,当时的“郴”有多么的荒凉,但可以知道的是,即使是在1200多年后,唐代大文人柳宗元,在《捕蛇者说》中描述郴州的邻居“永州”时,这一地区依然是蛇虫遍地的半开发地区。
将义帝安排到这样一个荒凉之地,最重要的理由是,项羽并不放心让这位对自己威胁最大的领导,有机会与其他诸侯接触。在自己不愿意亲自监控的情况下,让他置于自己亲信之侧,也许是最安全的(能在楚地封王的,都是项羽最信得过的)。只是无论如何,这并不是一个保险的方案。因为往往越是亲信之人,将来越有可能成为你最可怕的对手。就象项羽目前最大的对手刘邦,也曾经是项羽最亲密的战友一样。如果项羽所安排监视义帝的,位于西楚核心的临江、衡山二王,将来有了反意,那么义帝对他们的价值,要远胜于其他诸侯(可以顺理成章的号召楚地民众)。
并没有花很久的时间(义帝四月去郴,八月被杀),项羽便想清了这个道理,而他所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让当下还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几个楚地之王,前去诛杀义帝。这样做,似乎将问题彻底解决了,但实际上却更消弱了项羽控制中央之国的合法性。要知道,一个名义上的君主,并不一定在活着的时候,才有利用价值。让那几位楚地的诸侯王,去执行这个拭主的任务,固然可以让他们和自己捆绑在一起,并失去利用这个政治筹码反对自己的机会。但如果是其他的楚人,特别是刘邦借着这件事来质疑西楚的合法性,那么项羽又该如何面对呢?
今天就写到这了,祝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