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节

    我们知道,黄河在战国之前一直都处在自然漫游的状态。在春秋后期,这条反复无常的母亲河甚至同时出现了禹贡河、山经河、汉志河三条河道。如果没有人为干预的话,黄河的下游很可能还会继续寻找新的河道出海,这无疑让华北平原诸国陷入了不稳定状态。因此,魏国人首先想到了沿控制区内的黄河主要河道——“汉志河”一线筑堤,以保护自己的土地不受洪水侵扰(。这种做法无疑是行之有效的,有了这些堤岸,黄河就很难再在魏国境内改道了。问题是早在大禹时代,先人们就已经知道了,“堵”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哪怕你只是从侧面堵。因为黄河的水量并不是因为堤坝的建立而减少,魏国人筑堤让自己不再受洪水侵扰,那么魏国下游地区自然就成了泄洪区(所谓“以邻为壑”的成语就是这样来的)。如果我们顺着汉志河道东行的话,就会到达赵、齐两国的境内。魏国的筑堤行为损害最的也正是这两个国家的利益,让他们去挖掉魏国的堤防当然是不现实的,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在自己境内,也沿着黄河修筑堤防,将黄河水礼送入海。这样做的直接结果就是,黄河下游就此被固定在汉志河道上了,禹贡、山经两条黄河河道也成为了“黄河故道”。如果黄河只是水量反复无常的话,那么黄河下游国家“齐心协力”的修筑堤防,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因为各国的堤防,都离主河道有一定距离,为洪水流出缓冲地。问题是黄河是一条含沙量极高的河流,经过一断时间的积累之后,那些堤岸与河床之间的高差就会越来越小,直到有一天不断加高的堤防再也无法承受洪水的压力,新的灾难也就不可避免了。因此,在中国长达二千年的封建史中,黄河的治理工作能够持续的成为历代王朝的重点工程,其重要性甚至要高于对于长城体系的维护。
    有了如此丰富的治水经验,魏国人要想开挖一条新的运河,并非难事。他们甚至没有选择连接离大梁城更近的济水,而是先由河济之交处,直接引黄河水入大梁城,这样做的好处是,即使魏国丧失了在河济平原的控制区,也可以让自己控制下的河内、中原地区的国土,通过这条运河连接起来。而向南连接颖水的工程,也可以通过洧水以东的一条小型河流作为接力,最终达到连接颖水乃至淮河的战略任务。这项工程完工后,魏国可以通过顺流的优势,快速的将大梁以及河内地区的人力、物资,运至前线,以加强对楚国所控制的淮上地区的压力。
    魏国所开挖的鸿沟,主线是经由现在的淮阳(春秋之时的陈国),然后在沈丘县境内与颖水相接的。实际上在鸿沟开挖后,魏国在大部分时间内,并不能控制鸿沟的全线。这一方面是由于楚国的强力反击,另一方面也是由于魏国在其他几个方向,尤其是西线上都在承受着巨大压力,并不可能集中所有力量对楚国进行攻击。但即使不能通过鸿沟直达淮河,魏国也可以通过这条水上交通线,保持对淮上地区的压力,巩固自己在韩、宋之间的国土安全。
    日期:2010-11-0100:43:00
    鸿沟的开挖,也就此奠定了大梁城(后来的开封)在中原地区的中心地位。有了这条新运河,在魏、楚两国没有战争的时候,双方的商业沟通也变得更为顺畅了。事实上鸿沟的开挖,对于河北平原乃至黄土高原与江淮中游地区的交流,都起到了枢纽作用。之此之间,虽然有这深沟这条水上交通线,但过于靠东的位置,并不能带动整个中央之国的交流。只是单从沟通河、淮的角度看,即使是一定要保证大梁城的枢纽地位,鸿沟的线路选择也并非最经济的,最起码从大梁城向东,偏南方向,就可以找到泓水——涡水,以及睢水——泗水这两条线路,沟通淮河。因此在后来魏国从齐国手中,“接收”了宋国腹地后,这些新的运河工程也动工了(并不止于这两条线路),这些以大梁城为枢纽,沟通淮河的运河工程,后来都被概括为“鸿沟”了,也就是说,广义的“鸿沟”其实不止是一条运河,而是覆盖整个中原腹地的运河系统。而魏国也正是通过这个人工水网,来控制他在中原腹地的国土的。
    不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修筑运河这类交通线,利弊也是并存的。简单的说,如果你的实力够强,当然可以通过这些交通线去扩张你的势力范围;而如果你的实力下降了的话,那么这些费尽千心万苦打通的交通线,就有可能被对手所利用了。如果魏、楚两国一直这样相持下去,这种情况是很有可能会出现的,特别是在魏国整体的地缘结构,不足以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只是历史并没有给魏楚两国决出胜负的机会,因为他们共同的敌人——秦国,已经开始崛起,魏、楚两国都将面临丧失自己根基之地的危险了。而这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魏国。
    日期:2010-11-0101:29:57
    最后还想说一句,看过之前一些朋友有关中国的形势分析后,感觉又有从所谓体制和意识形态上论战的趋势。对此我只能说,在大历史的视角下,所谓体制和意识形态真的只是浮云。如果一个体制或者意识形态,不适合一个地区的发展的话,它自然会在外部压力下作出改变。但这种受外力影响的改变,并不会想当然的影响一个地区的地缘结构,和文化特点。就象很多人都认为印度是一个没有个性,甚至人见人欺负的角色一样。但以印度教为核心的印度文化,仍然是南亚次大陆的主体文化。就算是所谓的“肢解印度”成为现实,谁又能提出有效的方案,来改变那十几亿人的文化属性?
    印度的地缘文化难以改变,中国几千年来所形成的地缘文化也同样具有生命力。这并不会随着意识形态而改变。纵观中国百年来的历史,应该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动荡的时代。其间所经历的体制变化可以说是翻天覆地的。在这里说这点,并不是意在讨论哪种体制更好,哪种体制更适合中国。而是在说明一个道理,相比于地缘结构,体制也好,意识形态也罢,都是表象,并不会真具有改变民族命运的力量。
    如果让一定要评判一个体制,或者政府的所做所为,是否符合一个国家和民族的长远利益。那么我更愿意去关注,他是否曾经为改善这个国家的地缘结构做过努力。地理结构和地缘的对于人类社会的影响是巨大的,但并不代表人类就没有力量影响它。为自己所生存的族群,向外拓展土地,当然是改变自身地缘结构的一种方式。但这种方式和“以邻为壑”的做法属于同类,因为他并没有改变人类整体的生存环境,只是在进行一个利益转移。而除了这种刚性的改变地缘结构的方式以外,更为可取的方式是柔性的,挖掘自身地缘潜力的方式。而提升地缘潜力最为有效的方式,就是进行基础建设,改善自身的地缘环境。这一点,几千年前,那些将沼泽转变为耕地;在太行山中开辟道路的先民们已经在做了。也许他们的价值,在我们所熟知的历史当中并没有孔子一类的圣人更让人印象深刻。但当100多年前,儒家思想受到置疑,中华文明是否还具有生命力也成为问题的时候,很少有人会认为,先人所开辟的那些道路,那些为了族群生存而所做的,改变环境努力,是错误的。
    有鉴于于此,再过二三十年,回头再看今天的中国和印度,大家也许真的会会心一笑。因为无论是出于主动还是被动,从时间上来看,所谓体制的改变真的是可以用硬着陆的方式,在短期之类完成的。但一个国家的基础设施,乃至一些产业的战略架构搭建,决不是中南海换了一批新主人后,就马上能够做到的。从这个角度看,我个人鄙视那些一天到晚强调意识形态,而不为民族复兴做实事的政客,以及那些希望成为政客的人。无论他是在中国、印度还是其他国家,也无论他所支持的是哪种体制和意识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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