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豪门的怨

    “小少爷，老爷让我来接您回家。”
    二管家仁叔站在皇仁中学门口，旁边停着一辆低调而奢华的平治。看着远处走来一身汗水打湿运动衫的五少爷，一张橘皮般的脸溢满了笑容。自从老爷和夫人刘娟前年离异后，夫人孤身远走加拿大，一心信佛。可苦了自己这个一直追随夫人的二管家。多亏了这个自小就和自己亲近的五少爷。
    “仁叔，爹地找我有事？”
    李辰也不避校门口人来人往，直接脱掉汗透了的运动衫。十三岁的李辰，身高有一米七，平时看起来瘦弱，但赤-罗的上身还是能看出一块块隆起的腹肌。接过仁叔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又套上一件T恤问道。
    “嗯。老爷已经联系好了英国阿宾顿中学。那边也已经安排妥当，就等少爷您了。”仁叔拉开车门，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护着车门框，伺候李辰进车，然后才绕了一圈，坐上副驾驶座位。
    车子徐徐开动，皇仁书院越来越远。仁叔回望，辰少坐在后座，头部半仰，看不清表情。隔着车玻璃，远远的书院门口，有个白衣少女，正朝着这边眺望。仁叔想提醒李辰一下，看着他似乎有些发呆，快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自从少爷七岁那年摔了一跤之后，性格变了很多。人变聪慧了，但也不爱说话了，也没小时候的那股调皮劲头了，老爷和夫人离婚后，更是沉默了许多。
    想起夫人，仁叔更是惋惜。夫人聪明一世，女中豪杰，到头来落个远走他乡，孓身礼佛。作为夫人身边的管事，仁叔太清楚老爷和夫人离异的真正原因。夫妻又如何？还不是因为“权利”二字作怪？夫人领导肇基集团十年，集团规模翻了四十五倍，甚至前些年建的半山地王麦当劳道三十六号的集团大厦都没用肇基集团命名，而叫惠苑豪华大厦，这可是以夫人的英文名EVACOURT命名的。
    常年掌控要职，终于引起李氏家族和其他股东的不满，最后董事会尽然以“狂妄自大，意气用事，任性争权”为借口，将夫人驱离董事局，剥夺董事会执行主席一职。这中间要是没有老爷的手脚，仁叔打死也不信。
    离职之后的夫人和老爷大吵一架，二人离异，夫人心灰意冷，只身离家，潜心向佛。这豪门恩怨，夫妻反目之事，仁叔轻叹了一口气，只是苦了少爷。
    再回头，车子穿过隧道，漆黑的车厢里，少爷的眸子深邃悠远。
    “阿硕，老爷吩咐走正门！”
    深水湾半山豪宅，李家大院在望，司机阿硕正准备拐个弯从小道去宅院后门，却被仁叔叫住。司机一愣，随即调转车头，朝正门开去，还不忘笑着回头对李辰说了句恭喜。
    阿硕也是李氏家族的家生子，知道李家规矩。
    李氏家主李基生于乱世，虽然只有国小毕业，但却自学成才，推崇书香，讲究礼仪。李氏家族的大门，平时都是关闭，只有来访宾客身份尊崇，亦或是为家中有大贡献的人，才能行车。现在日常能从大门进出的似乎只有老太爷、老爷、刚成年的大少爷三人，几位小姐、小少爷和三个叔伯辈的李氏族人，都只能从大门不远处的侧门进出。至于大少爷，那是老爷亲自培养的家族继承人。
    没想到今天，小少爷也可以走大门进出了。从李辰上小学就开始负责接送的阿硕，由衷替小少爷高兴。
    李辰坐在后座，光阴闪烁间，看不出表情。
    车子穿过花圃，穿过水榭，停在一间欧式主楼面前。台阶上站着年岁要比仁叔年长近十岁的大管家。
    这栋主楼是李氏家主李基的住宅，后面是李氏家族老太爷的别院，旁边是哥哥李杰的别墅，至于李辰还有几个姐姐的住宅，好吧，离这里差不多要走十分钟。
    “忠叔好！”李辰等车停稳，也没等仁叔过来开车门，径直下了车，向着大管家点头示意。
    “少爷又长高了。老爷在书房等你！”忠叔刻板的面容中露出几分笑容，又转过头看看紧随李辰而来的仁叔，“阿仁，这些年你把少爷照顾的很好。不错！”
    仁叔低了低头，“少爷明理，不需要我们操心的。”
    李辰跟着忠叔，走上仄仄的台阶，直奔书房而去。
    房门是虚掩的，这道门，李辰十三年，只进去过一次，今天是第二次。三年前，为了挽救父母的婚姻，也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在仁叔的帮助下，收集了许多关于香江证卷交易所的资料，其中就有股票交易市场远东交易所、金银证券交易所、九龙证券交易所、亚洲证券交易所等近两年的蓝筹股票走势分析，结合港府政策和时事，做出了一本《1973港股分析》的小册子，递交给父亲。
    第二天，父亲李基便在这个书房和他聊了二个多钟头。毫无疑问，李基并不相信这个极有见地的股市操盘手册是自己这个刚满十岁的孩子做出来的。直觉告诉他，这是孩子母亲意欲重新进入李氏宗族核心层和肇基集团所抛出的诱饵。一个星期后，李基和刘娟离婚。李辰虽然没有离家出走，但和父亲李基的交流更少了，也更沉默了。
    推开虚掩的房门，足有二百坪的书房，立着八个两米五高的书架，摆满了各种典籍；书房四周的墙壁上，贴着三幅字，分别是“先疾后徐”“先声夺人”“徐图良策”。李辰知道，这三句话是爹地的座右铭，也是他做人做事的风格。
    1957年李基刚刚30岁，坐上家主之位，肇基集团还是一个黄金汇兑公司时，其时香港地产需求暴增，他便利用基金杠杆，一举拿下港岛十四块地皮。当时舆论一片哗然，都在非议他“蛇吞象”，不少竞争对手都在看笑话，等李基建设资金短缺，再来捞便宜。让人眼镜碎了一地的是，李基再出妙手，首创卖楼花（等同现在的房产预售）收来一笔开建资金，其次联合渣打银行，为港人提供买房按揭，从银行提取资金建房，一举奠定现在的港岛五大房产集团之一的地位。多少媒体称他“其疾如风，侵掠如火，其徐如林，不动如山”的“霹雳火”。
    书房近些位置，则摆放一个说大的板桌；板桌后面立着一位有些花白鬓角的中年人，正在泼墨挥毫。板桌的一侧，则堆放着厚厚的纸卷和文件。
    “爹地，你找我？”
    “回来啦。”李基抬头，看着那张英俊的脸庞，心神有些恍惚，那张脸酷似前妻，只是多了些英武之气。“等我把这几个字写完，我们聊聊。”
    等李基再次下笔时，怎么也找不到刚才的神韵，笔锋散乱，把笔一撂，走到板桌前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坐吧”看着儿子有些冷漠的面容，一时间，在商场叱咤风云的李基，也不知如何开口。又起身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李辰。“这是给你的。”
    李辰打开信封，一张渣打银行的VIP卡还有几张白纸，露了出来。
    “这两年，肇基集团在股市上的收益，我抽取出来了五分之一，2800万港币。”看着儿子似乎没有一点惊喜，李基有点失望，“这是你该得的。”
    李辰颠了颠这张卡片，今天能走大门，估计与这张卡片有关。
    “那几张纸，是属于你的股份分红，我让律师签订的协议。每年肇基集团百分之二的利润分红，会按时打到这张卡上。”
    李辰抽出那几张纸，粗略的浏览了一遍，清清楚楚写明，每年百分之二的股份分红作为花红。不占股权只分红，这是香江豪门家族给族人红利的常用做法。之所以有豪门恩怨，兄弟阋墙，最根底的原因就只有两个，其一是家族企业的掌控权，其二就是家主花红要比旁支，高出太多。李辰知道，李氏家族的分红，是老太爷和父亲拟定的：老太爷退出家主之位后，固定花红只有5%，可以拟定遗嘱，分配给自己的子孙；大伯去世比较早，一门三子二女，一共享有15%的花红，二伯、三伯两家各自有10%的花红；30%的花红，累积作为家族创业金，为家主掌管；父亲这一脉的花红同样是10%；剩余20%为家主花红。
    是的，谁是家主，谁就可以独占这20%的花红，还可以掌控家族创业金的30%花红。这就是香江豪门恩怨的最深层次也是最直接的原因。
    自己的儿女以后的花红，除非特别奖励，也要从这2%中扣除。经历两三代的繁衍之后，如果尽出纨绔之辈，能分配到手的花红，只能算是杯水车薪。为了激励旁支创业，家主根据其所享有的分红额，可以提供一笔家主创业金给旁支，以赎回旁支的花红分配额，但创业失败，那就两手空空，这就是豪门旁支的悲哀。
    “那大哥和三个姐姐那边？”李辰虽然对家主之位，并不在意，在拿到这张协议之后，就明白父亲已经下定决心，但心中还是有些不舒坦。
    “你的三个姐姐，每人1%”李基似乎在斟词酌句又似乎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大哥的花红，这次也分配了，比你高一点。另外，他进入肇基集团三年了，我看历练的也差不多了，我准备让他担任集团地产分公司的副总经理。”
    肇基集团的传统核心业务板块，就是地产。父亲此举，已经旗帜鲜明的告诉李氏族人，行业内外，自己的大哥李杰，就是他的结伴人，也是李氏家族的下一代家主。
    大哥李杰，从小就跟随老太爷一起，学习四书五经，长大后更是遍览群书，父亲找来香江中文大学副校长余英时教授儒学，又去哈佛学习工商管理。为人儒雅，洁身自好，在学校曾谈了一位女友，因父亲阻止，便再也没有下文。待人有诚有敬，书卷味十足，颇有儒商之味。
    “父亲，我知道了。”李辰的语气平静的如同死水，“我过几天就去英国。对了，父亲，我找你要两人。”
    “你要谁？找你忠叔。”放下心中大石，李基说话似乎也爽朗起来。
    “仁叔和阿硕。”
    “可以。”
    “小少爷。”看着李辰从书房出来，和自己点点头又径直离去的背影，忠叔心中有些不忍，毕竟，还没有长大，就被淘汰出局，这也太残酷了些。再回头，老爷李基也站在门口，看着儿子远去的身影，有些神游天外。
    “老爷，这……”
    忠叔忍不住要说点什么便被打断。
    “阿忠，你说阿杰哪一点不错？”
    “大少爷待人有诚，为人稳重。”
    “那阿辰呢？”
    “辰少爷我接触不多，听阿仁说聪慧异常。”
    “李世民说生子如羊不如生子如狼，可那是帝王之家。作为李家家主，稳字当头就足够了。阿辰心有锦绣，但赌性太重，做家主，非家族之福。”
    李基重回书房，坐在板桌前面，愣了片刻，打开抽屉，拿出一本小册子，正是李辰十岁那年拿来的那本，圆珠笔写出的字迹，足有万字。事后李基调查了一遍，确实与前妻无关，小儿子毫无疑问是个天慧之人，但小小年纪，就敢插手股市，赌性太重。
    这些年虽然不怎么过问，但李基对小儿子的观察，从不放松，心机深沉、天慧、勤奋、好学，再加上今天如此冷静的表现，李基十分肯定，这个儿子，属狼，既然是狼，那么咆哮千里，纵横天地间，自有一番天地，看家守业的，那是犬。
    看到小儿子，李基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的幼年。自己也被人称为天慧之人（神童），6岁就被父亲安排进家里的商铺学习做生意，没过多久就成了父亲的得力助手，而且聪明机智，拥有极好的心算能力。12岁时已熟练掌握了看金、化金、熔金的核心技术及知识，并很快出任天宝荣金铺的头柜，成为顺德无人不知的神童和黄金奇才，其鉴别黄金的眼光和炼制黄金的技术都令人称赞不已。20岁，独闯香江，开辟李氏家族的一番事业。当时的自己，狠得下心，吃得了苦，容得了人，才有今天的局面。
    可如今，李氏家族的事业已经有了固定基础，真心不能出乱子。现如今的自己，再拿出闯江湖创事业的那种做法，肇基集团危矣。
    把他踢出家族的苦心，也许他十年二十年之后，就会明白。李基将那本小册子，重新放进抽屉，感慨一声“当年老爹塞给我1000块，也是这么把我踢到香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