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深夜,熟睡中的王金凤和于爱军被一阵燥急的电话铃声吵醒。 两个人很惊异,于爱军起来接电话,王金凤打开电灯。原来是于勘打来的电话,说是村办公室北边有几堆柴草起火了。于爱军接完电话以后王金凤已经穿好衣服。电话里于勘的声音很大,王金凤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和于爱军说一句“我先过去”,就匆匆忙忙走出家门。
村办公室后边是一个荒场子,一些村民在那里堆积了许多草堆,有树枝,也有庄稼的秸秆。王金凤过去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开来,于勘指挥于定顺和于世力在不远处一口井里汲水灭火。因为村办公室的水桶不够用,还有几个人急得团团转,可是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汹涌起来。住在周围的村民被通红的火焰惊醒,也都从家里跑出来看是发生了什么事。待看明白了事情,大家纷纷回家去提着水桶救火。有的还到院子里打开电水泵,召唤人过去提水。但是火势只是大起来,靠水桶提水显然是没有用处。王金凤问于勘怎么不拿村里的灭火器材灭火。于勘难为的一笑,说那些设备多年不用,也没有及时保养,早已经不好用了。王金凤低头想一下,安排于勘和于世力到就近农户家里找一台浇灌农田的抽水机和几节水管子来。于勘如梦方醒,拍着脑门说自己家里就有,于世力说他的家里也有。王金凤让他俩赶快走,越快越好,把抽水机和水管子拿来。
打发走了于勘和于世力,王金凤让于定顺几个人把水桶放下,一人拿一根棍子在着火的草堆外围开辟一圈防火隔离带。于定顺有些难为,因为火堆周围的温度很高,人哪里敢靠前。王金凤安排说可以远一点,至少靠近村办公室后墙的几堆草务必要搬出去。这时候于爱军和许多人走过来,在于爱军的带动下,提水的,搬运柴草的,大家一起动起手来。王金凤对于勘和于世力不放心,于是另外安排几个人回家去取抽水机和管子。浇地用的水泵几乎家家都有,王金凤接连安排许多人,只有几个人一脸难为地勉强答应下来。王金凤知道在这种冷天里,机器不好发动,而水管子也容易断裂损坏。她怕那些答应的人回到家里因为老婆不答应照样不能把水泵运过来,于是又安排于爱军回家去取。
这时候王金凤抽出时间打电话给于海。于海非常震惊,两个人没有说完话他已经把电话挂掉了。王金凤知道他是忙着穿衣服。王金凤考虑是不是在广播上广播一下让全体村民出来帮忙救火。她考虑了有半分钟,眼看火势越来越严重,她走进村办公室,打开广播向熟睡中的全体村民广播了这个影响并不好的消息。
很快,许多村民扛着铁锨提着水桶来到现场。但是人多却不能排上用处,场面一时间很乱,火势却凶猛起来,有一棵高大的河柳树下堆积着一垛干柴,此时那垛干柴整个着起火来,红红的火舌连同崩裂而出的无数火星仿佛一只面目狰狞的怪兽,张牙舞爪从柴草垛上腾空而起,直到落光了叶子的树顶,一路招摇似乎要将那棵高大的河柳树,及其周围一切尽数吞没。王金凤左看右看不见水泵来,急出了一身热汗。
终于,于勘回来了,他用手推车推了一台汽油机水泵。这水泵搬运方便,不待他放下手推车,王金凤就安排人把水泵搬到井跟前。几个人一边安装水泵,一边往火堆那边铺设水管。于世力也把浇地的水泵和水管子用手扶车拉来了。王金凤安排他开去村北边的一条小河流跟前,从那里把水管铺过来,并且安排于福举带领一大批人赶快过去帮忙。她是害怕眼前这口井里的水不够用。这时候于海也穿着一双拖鞋跑来,帮忙现场调度。于勘的汽油机水泵发动开,水管的出水口那边自然有人把住水管,白花花的水柱射向火焰的最旺处。现场的人员很多,因为抽水机已经打开,人们只好躲开。有人主动过去和把住出水管的人换班,那些人的手上,身上很快就被冷水湿透,可是他们并不退却,而是对前来接替他的人一个劲地摇手,意思说他顶得住。无情的火势威胁着人们生命财产的安全,但它火红的光照却映出一副感人的画卷。那一张张面对着火焰毫不退却,坚毅坚定的黢黑面孔,使的王金凤眼圈湿润。她不由得吐一口气。
稍后,于爱军和于凯也把水泵和水管用手扶车运过来。王金凤照样安排他们去北边小河流。
于世力的水泵抽过水来,有人主动过去把住出水管。不大一会儿功夫,于爱军和于凯的水泵都送过水来。现场四只水管如同四只高压水枪在凶猛的火焰上边形成一道冰冷的白水的天网。火焰在弱下去。现场有人止不住高声欢呼起来,人群里有人小声谴责纵火犯,有的却高声大骂。但还是嘻嘻哈哈的人多。王金凤环视周围,来到现场的人不少,但对于全体村民来说,到场的人不足二十分之一。她叹息一声,走过去和于海商量事情。
于嘉平的媳妇崔丽也在现场。她电话通知了自己的丈夫。
这边井里没有水了,于勘他们把抽水机关闭,因为火势得到控制,王金凤安排他们把水泵和水管收拾起来。几个人主动过来帮忙,一些人大约因为天冷,已经回家了。
大火被扑灭以后,王金凤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半钟了。因为天冷,现场的人已经不多。于勘、于福举和于爱军带头把那三台车的水管子收拾好。王金凤嘱咐那几个人回家一定要把车子和水泵里的水放出来,别因为上冻而损坏了机器。有至少十个柴草堆被火烧到,许多已经化为一团灰烬,向上冒着大量的烟雾或者却是水汽,有些地方还有火星儿一闪一闪的。王金凤让于定顺带人查找一下是否还有隐蔽火情。于定顺大口打着哈欠,招呼身边几个人和他一起去查看。但是没有人动弹。王金凤看着那场面,并不去做布置。这时候于元生走过来,拿起一根棍子朝许多灰烬里走过去。接着于旺财也走过去,另外几个人也走过去……最让王金凤惊讶的是,那几个人里边竟然有于震山。王金凤看着于元生滴水的衣服,有心喊住他,但是她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几个人走到王金凤面前。
“俺们几家的柴草都被胡乱搬到了一起,我们还怎么分出来谁是谁的呀?”一个人妇女问王金凤。王金凤不知道她的名字,却知道是于贵金的媳妇。
“哎呀,俺家积攒了两年的柴草,这一下子变成了一堆灰了,这真是谁造的孽呀?真是丧了良心……”另一个妇女咒骂着说。
“哎呀,这场大水呀,你说,没着火的地方干嘛也喷上水去呀?这真是的,还怎么烧火做饭呀……”还有人愤愤不平地说。
“你还不赶快去抢,现在是谁抢了是谁的。”于光昌对于贵金的媳妇说。
“草木灰也好啊,直接搬到地里当肥料使……”还没有回家的于世力说。他的外套原来还湿漉漉,这回大约结了冰,看着很板正。
“你们这算是说了句人话么?”于贵金的媳妇对两名治安队员说。
几个人你来我往叽喳起来。于光昌和于世力厚脸皮惯了,倒也应付得了几个妇女。几个妇女见王金凤不说话,于是针对着王金凤责备起来。王金凤不愿意和几个人歪理纠缠,于是朝于元生他们走过去。
“大家早点回家休息吧。”她对几个在灰烬上仔细查找有无隐蔽火种的人说。
王金凤走近于元生,后边于勘拿着手电筒跟过来。于元生也打着手电筒,看见村长走过来,他咧嘴一笑。王金凤看见他满脸的黑灰。
“走吧,赶快回家去吧。”她催促他。
“好,我,就走……不过,应该没有,什么,事了。”大约是被冻得,于元生说话尤其结巴。
“走吧,走吧。”于勘在后面说,“村长让大家走,大家就走吧。”于勘对全场吆喝道。
几台车子拉着水泵、水管开走了,在王金凤的催促下,余下的十几个人也都提着水桶或者扛着镐头陆续回家去了。虽然知道大家早已被冻得手脚发麻,可是王金凤并没有代表村委会对大家说些感谢的话,甚至连一句“回家好好休息,不要感冒了”的客气话也没有。她认为没有那个必要。看大家陆续离开火灾现场,王金凤朝亮着灯的村委大院走去。于勘跟着王金凤,走进村委大院里,王金凤回身对于勘说:“今晚上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着火的?”
“我……”于勘犹豫一下。“我没有来值班,也没有巡夜……是东边大林最早发现的。我平时和他不错,他就直接打电话给我……我原来以为可以很快把火灭掉,可是,火势越来越不好控制了……我就电话给村长……”
“那么于定顺怎么没有先发现火情呢?”
“他今天晚上倒是在这里值班,可是他睡得太死,到他发现的时候我已经过来了。”于勘看一眼王金凤,“主要是我不负责任,于定顺没有巡街的义务……”
“唔……”王金凤明白过来。大林就住在这片荒场的东边,房子的山墙还开了一扇大窗,而这间房子正好是他们夫妻的卧室。王金凤心里庆幸事情发现的及时,否则村委办公室就会有被烧掉的危险。她没有责备于勘的“不负责任”,而是对于他的坦白和主动承担责任的行为心里大为赞赏。她特别看了于勘一眼。“这样吧,具体事情我们明天再谈。你回家赶快把湿衣服换下来,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呢,你把今晚上参与灭火的人员列一个名单下来,谁从家里拿来水泵、水管的都要做好记录。”想到当时多少人一听见说要他回家把水泵拉来就眉头皱着往人群后边退的样子,王金凤禁不住叹一口气。“一定要做好记录……还有把最早发现险情的大林也记上……”王金凤沉吟道,“千万别漏掉你自己。”她对于勘说道。
“是不是也要写上村长的名字?”于勘开玩笑说。但是看见王金凤脸上没有笑意,他知道村长的话不是开玩笑,于是脸色郑重起来。
“你看着办吧。”王金凤说道,“今天晚上,你是第一个把水泵搬到现场的人,所以,你的功劳最大……”
于勘不禁一愣。他以为王金凤是委婉地批评自己。
“我知道,我……”
王金凤朝他一摆手,回身往办公室里走去。后边于海跟过来。
“于勘,你媳妇在外面找你呢。”于海对于勘说。于勘答应一声。
“村长,没有事我先走了……”他对王金凤请示道。
“你媳妇也在现场吗?”王金凤回头问于勘。
“别提她了,”于勘说道,“她一直就是站在远处看。”
“那么做记录的事情你找你媳妇帮忙,她是‘旁观者清’啊。”王金凤说道。
于勘答应一声,但是没有走,而是跟过来。
“你回家吧,走的时候再费心查看一下现场,好吧?”
“好哩。”于勘答应道,“不过,这件事一般不用我操心,我答应下来不过是白领了一份功劳。于福举他们大概还在外面收拾场地呢。”
“你让他们都回家,包括于定顺,全都走,刚才灭火热了一身的汗水,又溅了冷水身上,现在冷下来,小心别生病了。”
“今晚上不用于定顺值班?”于勘问。
“让他们都回家吧。”王金凤吩咐说。
于勘答应着转身走出大院。
“你说我们要不要报警呢?”于海走上前来问王金凤。
王金凤没有说话,两个人走进屋子里。于海在后面关上门。
“二叔说呢?”王金凤做到椅子上以后问于海。
于海点上一颗烟,长吸一口。
“我看,还是报警好……”看见王金凤看自己的眼神,于海补充说,“虽然纵火犯不一定能被找出来,但是,警车一来,至少也有个心理的震慑作用。”
“电视上天天严打,可是,罪犯没有了吗?”王金凤说道,“其实,除了真正的神经病,谁都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比如犯罪,犯罪的人早已经知道如果自己被捉到将会有怎样的后果,所以他总是做得很小心,几乎总是和夜晚走在一起。精密的犯罪会提前几个月甚至几年就开始谋划。为什么呢?就是希望犯罪后能够逃脱法律的制裁。所以我说,那些敢于犯罪的人在犯罪之前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捉住……如果他确信自己会被捉住,他就不会实施犯罪了。报警而抓不到罪犯,罪犯会怎么想?当然,如果他再次,或者再一次犯罪,他必定会露出马脚而罪有应得地受到法律的制裁。但是,就现在我们遇见的情况,我们希望纵火犯再一次纵火吗?”
“难道我们就这样善罢甘休不成。”于海气愤地坐到座位上,大口吸烟。吞云吐雾之间,一脸的不平。“无论我们是不是希望纵火犯再一次纵火,我认为还是报警好。”
“有一点威慑作用是不错的。但首先我们要明白这堆火为什么会被点燃呢?是谁无心丢掉的一个烟卷头儿?不可能,因为这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这时候谁还会去串门,然后又正好在草堆跟前丢掉一个烟卷头儿?”
“显然是故意纵火。”于海说道。
“那么他的用意何在?”
“自然是对村两委的工作不满意了。”于海毫不怀疑就说出来。”
“那么是针对村委还是针对支部?换句话说,是对我还是对你,还是对于嘉平或者于海山不满意呢?”
“这个……”于海一时没有话说。
“对我,可是我并没有什么实际权力。对二叔?那么二叔在支部多少年,以前怎么没有这种不满意。于海山也是如此……那么只剩下一个于嘉平。于嘉平担任书记多少年,怎么就在今年的这个时候出现了这么个纵火犯?”
“这么说还是和你有关系?”于海看着王金凤说。
“不是和我有关,因为对于我来说,他们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完全可以当面对我说出来。”王金凤想到昨天下午的一些老党员,想到前几天在医院门前遇见的于振东,不觉脸上微微一笑。“我还没有被人需要背后来报复的资格。”可是,她又想到于连发。
“假如是因为于嘉平,那么就是和修水库有关系了?”于海猛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那么,我们就更不需要报警了。”于海微微一笑,黑脸膛却显得阴沉。
王金凤明白于海的意思,但是没有说破。
“无论什么事,我们等明天于嘉平回来再说吧。即使报警,明天也还来得及。”在于海面前,王金凤很少称呼于嘉平“书记”。
“你怎么知道于嘉平明天会回来?”
“我估计。除非他出去太远……”
“那好吧。”于海点头,“你明天不是要出去吗?”
“改后天吧。”王金凤无可奈何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