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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在晚上,王奎发的酒楼生意都比较红火。今天晚上似乎格外的好。于嘉平和许成发回来时候发现,他们原来选定后来又退出的那个让许成发担心空气受到污染的房间已经坐满了客人。于嘉平和许成发到他们的房间里看了看,见布置的不错,而且空调已经打开。两个人商量一下席位,然后回到酒楼门口接客。
    “你打电话催一下。”许成发对于嘉平说。
    “再等一会儿吧。”于嘉平口气冷淡地说。
    “刘书记、丁镇长和李主任会不会一起过来?”许成发问。
    “他们不会一起过来,按说,李主任应该先到。”于嘉平原地转一个圈,“于海山也该到了……这样,我打电话催催于海山,你打电话把老王还有牟经理叫过来。等他们来了我再打电话给丁镇长——刘书记我们哪里敢催。”
    两个人一起拨电话。于嘉平刚按好号码,看见远处于海山骑着自行车一歪一扭地过来。他收起手机,气恼地盯着于海山。
    于海山到镇上办事就是骑一辆二十几年前的老牌自行车。自行车被他刷了黑油漆,显得很新,可是车链条磨着车瓦哗啦哗啦响,车座吱咛咛地叫,不知是因为自己老当益壮而发出的欢快声还是想要退休而发出的怨愤声。车子是无从选择,轮子只好一圈一圈滚下去。
    于海山骑车不紧不慢。于嘉平看得是颇不耐烦。等于海山过来还未下车,于嘉平就走过去。
    “你真是雷打不动的性格,一点儿心思也没有!”于嘉平训斥说。
    原来以为书记是过来迎接自己的,不料想劈头一个闪雷。于海山不知道书记是什么意思,一时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
    “你怎么才来,难道是要刘书记等着你不成?真是好大的架子!”于嘉平接着训斥。
    “我,我,”于海山小心翼翼地下车,放好车子,用手擦一把汗。“还以为书记会叫我一声。没想到,书记早已经过来了。”
    看着于海山满头大汗的样子,于嘉平气消一些。
    “我是骑摩托车过来的。等一会儿吃完饭,我骑车载着你回去。”
    “那倒不必。我骑自行车骑惯了,还不习惯坐摩托车。”
    “坐轿车行吧?等一会儿我让司机小陈送你们回去。”打完电话的许成发接过话题说。
    “怎么样?老王和牟经理就过来吧?”
    “他们就过来。我和他们说刘书记已经到了。”
    “唔,还是你有办法。”
    老王是镇公路站的站长,同时又在镇上经营了一个煤场,经济条件很好。因为熟悉,于嘉平只管叫他“老王”,实际上应该是“王站长”。牟经理是镇上唯一一家加油站的主管。不出许成发所料,一会儿工夫,一辆黑色轿车风似的开过来。于嘉平以为是刘书记的车,急忙精神抖擞地过去“接驾”。
    “那是老王的车。”许成发在已经奔下台阶的于嘉平身后说。
    于嘉平听见许成发说话,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过去。
    轿车停下,从车上下来老王。另一边车门打开,牟经理走下来。两个人都穿着很干净板正的衣服,打眼一看很有气势。
    “刘书记,刘书记在哪儿呢?”老王喊。他四十几岁,不高的个子,可是很胖,走在地上有一种皮球滚动的感觉。他黑脸膛,细短的眉毛下一双活灵活现的大眼睛。刚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他脸色阴沉,给人一种很是严肃的感觉。可是一看见于嘉平他就大嘴咧开笑,这口放诞的笑破坏了他脸上正派的气质,终于给人一种不本分的假正经的感觉。
    “你听许经理骗你,刘书记还没有来呢。”于嘉平和王站长握手笑道,“我这就打电话给丁镇长。不过,老王,你什么时候买了新车?怎么也不请客?”
    “这好说,今晚上这顿我开钱好了。”老王豪爽地说。
    “我请是我请,你请是你请。这个你别跟我乱套。”于嘉平板起脸说,一边走到一旁打电话给丁镇长。电话打通了,但是又被对方挂断。于嘉平知道丁镇长会来的,因而舒一口气。
    “那改天吧,我一定请于书记的客。”说着话王站长又走到于嘉平身边,交流一般的口气说,“说实话,车子开回来没几天,这不是还没有抽出时间吗。”
    “没有时间?恐怕就是忙着玩麻将了吧?”于嘉平笑着说,“奇怪,许经理怎么会知道这车是你的?”
    “他呀!”王站长大声说,“你问问许经理,这世上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老许,你又来捉弄我和老王。我们正玩麻将呢。你一个电话打来,我要胡的牌一下子给老王就推到了,说赶快走。你替他赔我的钱……”牟经理走到许成发身旁说。两个人因为很熟悉,经常见面。没有握手互致问候。他的身高和许成发差不多,肚子要小一点。两个人站到一起,是一个姿势,腰杆子往后使劲,肚子因此凸出,局部看很是圆滑,好像衣服里边塞了一个皮球似的。牟经理也是四十几岁,一张白胖的团圆脸显得很斯文。
    于嘉平过来和牟经理握手。牟经理一只手和于嘉平握手,一只手抬起握住于嘉平的胳膊,显得很亲密友好的样子。
    “于书记,最近好吧?”牟经理问候说。
    “还行吧。牟经理最近生意红火吧?”牟经理才待回答,许成发却走过来。
    “那好说。”许成发说,“一圈麻将的钱我许成发赔得起。不过公司欠你的油钱,你可不能再催了。”
    “拉倒吧,上回去你公司结账,你的会计小胡——对吧?——活生生把每升油钱给我剥下一毛五份钱,最后又抹零除尾的,回来把账一交,感情我还倒贴进去了。回头你告诉你那位胡小姐,以后可不能这样乱搞……”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许成发把一张胖脸挨过来,“你和我的会计关系不地道啊。哎呀,我的会计我都没舍得碰一指头,倒让你猫去了。”
    “拉倒吧,我真……你那位胡会计就是会娇滴滴逗引人。那天我去,她穿着那么一件大开领的衣裳,里边又不穿什么,胸脯又大,还直往人跟前凑。,那怪得了我吗?我是个子高一点……”
    “哈……”几个声音一起笑起来。
    “你动手了没有?”老王在台阶下嚷道。“舒服不?”
    “拉倒吧,我就是过了一回眼瘾,倒成全了许经理。我就说许经理干什么弄那么一个会计,原来深意在这里。老王,你要是去和她办事,是要提前防备一点。”
    “办事?不要紧,我买避孕……”老王嬉皮笑脸说,口角仿佛滴了涎水。
    “套也不安全,顶好是……”
    “这方面原来你们个个都是行家。”于嘉平以讥讽的口吻打断众人的话。“我提醒你们注意场合,注意自己的身份。”
    “你两个,”许成发没有理会于嘉平,只管说,“不愧为一对形影不离的狐朋狗友。我的会计性格是开朗大方一些,实际上是很正派的一个人。怎么今天到了你两个嘴里简直是一文不值了。你们两个呀,瞄上谁算是谁倒了霉了,黄花闺女也能被你们的嘴说的破了身。”
    “哈……”一阵得意的狂笑。
    于嘉平和许成发也被这笑声感染,忍不住笑起来。
    天色渐暗下来,有了一点夜晚的样子。酒楼门前的大瓦数的日光灯打开,但是还显不出怎样的光亮。
    “来了,来了。”王奎发忽然从门里边一溜小跑出来。
    一辆黑色小轿车披着远处的夜幕匀速开过来,接近酒楼门前的空阔地时才开始减速,可是车子一直很平稳。到门口时圆规画圆一般轻飘飘来了一个掉头,车似乎是自然而然停在那里。
    司机小王手脚麻利地下车,走过去打开后边车门。丁镇长神态从容地下车,原地整一下坐车弄皱了的衣裤。小王在他旁边站住,两个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小王很端正的站姿,点着头。
    王奎发和于嘉平几个人迎过去,见丁镇长和小王说话,没有敢上前去打扰。直到丁镇长抬步向这边走来,几个人才蜂拥过去。小王钻进汽车,汽车的尾灯亮起来。带着屁股后边的两盏红灯,汽车原路返回。
    “欢迎丁镇长。”几个人争着上前握手。丁镇长个头较高,微胖身材,因为脸上气色与众不同,与身旁几个人一比较,仿佛大豆混在麦粒里边,叫人很容易分得出主次轻重。
    “丁镇长辛苦了。”始终于嘉平是“庄家”,大家只得把必要的招待权让给他。
    “各位久等了。”丁镇长字正腔圆地说,“实在是忙,走不开。另外,水利李主任临时有事,不过来了。”
    “李主任有事?”于嘉平有些意外。
    “丁镇长能来就好,我们等多久也是愿意的。”许成发插话说。“刘书记怎么没有来呢?”
    大家都紧张地看着丁镇长的两片嘴唇。于嘉平尤其紧张。
    丁镇长不说话,逐个看了身边几个人,似乎才看清。他对大家点了点头。
    “刘书记公务繁忙,原来说不过来了……”他看一下众人脸上的表情,似乎很不满意,鼻子里哼一声,“不来就不来吧。我也是没有时间……”
    “哎呀,丁镇长再忙,也总要给我一个表示感谢的机会。”于嘉平急忙说,“我最关心的就是丁镇长的态度,丁镇长要是不来,我这酒席办得还有什么意义?”
    几个人跟着丁镇长的脚步,簇拥着丁镇长边说话边跨上台阶来到酒楼阔大的玻璃门前。玻璃门上方是那盏已经打开的大瓦数日光灯,门里边的灯光也全都打开了。丁镇长站住不动,几个人也只好停下脚步。明晃晃的玻璃门里边是酒楼大厅,里边虽不宽敞,挤凑着也还是摆了十几张饭桌,饭桌的位置和桌子上的摆设以及墙上的装饰与往日不同。这些都是王奎发为招揽生意想到的改革方案中的一部分。里边人来人往,有坐在饭桌前吃饭的,有正在收银台哪儿点菜的,还有提着壶自己去打开水的顾客……丁镇长嫌门口的地方太亮堂,就往门旁边的暗处移动一下。大家以为丁镇长是为了让路给一些进出酒楼的顾客,都很是敬佩镇长细心,也不摆官架子。王奎发眼见酒店里很忙,可是深感丁镇长身份的重要,所以一直陪在旁边。他透过玻璃门看着酒店大厅,儿子端菜忙得是不亦乐乎,未过门的儿媳妇帮着他,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老婆独自坐镇收银台,态度是万分的从容。王奎发嫌儿子做菜的口味一般,新近雇了两个大厨。眼见得酒楼生意渐有起色,再看看其他酒楼门前冷落的样子,王奎发很是欣慰(并不是得意和骄傲)。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自己的酒楼,看厅堂里忙碌的场面,又想到几个改革的新方案。
    “正是考虑到你的工作,我才过来了。而且我说服刘书记……大概刘书记也会过来的。”丁镇长接着于嘉平的恳求说。
    “谢谢丁镇长,谢谢丁镇长。”于嘉平连声说。“这次申报,我知道,也是丁镇长的……”丁镇长对他一摆手。
    “刘书记也该过来了。”丁镇长自言自语。
    这时候,夜幕将要落下,日光灯的效用渐渐显出,门前一块地方亮如白昼。
    王奎发站在围着丁镇长那圈人的最外层。他并不在乎浪费这么十几分钟时间。他热情地和进出酒楼的人打招呼,有意无意的把一些人的视线往丁镇长那边引,心里希望大家能够认出丁镇长,知道镇长经常光临他的这个酒楼。
    “丁镇长,要不你先房间里坐坐,我们在这儿等着刘书记?”许成发说。
    “对呀,丁镇长辛苦一天,还是先去房间里坐坐吧。”老王诚恳地说。
    “王站长是才买了新车?”丁镇长错开话题问。
    “一辆玩具车,不算什么的。”老王客气地说,“就是那辆车,黑色的。”老王把自己的车指给丁镇长看。
    “唔,不错,牌子也是响当当的。我有一个在县城的朋友就是买了这样一部车,他说这车操控性很好,开着很舒服。”
    “镇长的朋友买的可能是高配车,我这款不行的。发动机排量也很低,爬坡一点力气也没有。凑合着开吧,就是图这个车省油……”
    “反正就是家用,买那么高档的有什么必要。咱也不是做大买卖的还要靠车子摆摆谱,拉拉架子。你说是不是,王站长?”丁镇长说话态度温和而诚恳。
    “对,对,丁镇长说的对。”老王感动地说。
    “许经理的车子就厉害了,对吧,许经理?”丁镇长问许成发,口气似乎老朋友一般。
    “我的车子当初买的时候价格不菲,可是现在已经不跟形式了。”许成发谦虚说。
    “许经理是我们这些人里边的佼佼者,座驾自然是非同一般……”丁镇长慢腾腾说。
    “丁镇长这不是在消遣我吗?”许成发挺着大肚子挪动一下脚步,眼睛斜瞥着丁镇长说。
    “这是实话实说。这几年许经理把工程做到市里去,我是很佩服许经理干业务的能力的。”
    “丁镇长是我的顶头上司,那里有领导这样夸奖下属的。”许成发毫不客气说,“我听丁镇长的话,简直有大祸临头的感觉。”
    “建筑公司不是已经被许经理买下,我们哪里还是上下级关系?我说的话是真心的,也许是许经理清高,听不进好话、大实话!”丁镇长也是面有愠色。
    丁镇长挖苦许成发的话带出刘书记改革镇办工厂的一个举措,这是在场几位听说但还不知道已经实行的新办法。王庄镇有大小十几个镇办工厂,承包费一直交不上来,这倒不是几位厂长赖账,实在是自命不顾。其中食品厂、服装厂和化工厂已经关门歇业一年多,只差宣布倒闭这一步程序好走了。刘书记挖空心思,根据各个工厂资不抵债的实际情况,决定以三十年为一个承包期将工厂一次性承包给有能力经营的人。结果还是原来的厂长承包了原来的工厂,包括频临倒闭的食品厂、服装厂和化工厂。承包费以三年为一个周期,采取预交的原则在一个周期的第一年内必须一次性全部缴纳,否则镇党委有权收回工厂经营权。工厂所有内外欠款由工厂自行负责,经营方式也是工厂自我做主、自负盈亏,镇党委不再干涉。刘书记的改革措施目的在于提高经营者的自主意识,原来工厂的经营模式受镇工办的牵制,财务上又受到镇财政的制约,各单位负责人大有被人缚着手脚才能施展不开的体会(也是经营不善的借口)。刘书记对镇办企业的不景气很伤脑筋,专项会议开过无数个,总是找不到症结所在。他一直有一个解散镇工办,把权力下放到每个单位的具体负责人手上的想法,怕引起后患,不敢轻易尝试。他从一个老上级那儿得知近期自己将要被调离王庄镇,他终于决定尝试这次改革。自然,改革成功将是他的成绩,不成功也只好活该继任者倒霉了。心里有了这种打算,刘书记顶着种种压力,大刀阔斧对所有镇企实行改革。许成发是刘书记有限的几个支持者中的一个,而且是绝对的支持,铁杆球迷一般。丁镇长不同意这次改革,他认为刘书记的改革是换汤不换药,归根结底就是把老账本封存起来罢了。这种做法正顺随了那些企业领导人的心意。丁镇长以为可以有更好的办法,比如说面对全社会招商引资……但是刘书记没有采纳他的意见,认为那样做风险太大,不利于安定团结,也不现实。因此,丁镇长和刘书记之间心照不宣却有了颇多意见:刘书记认为丁镇长精于“纸上谈兵”,丁镇长却认为刘书记刚愎自用。但是,丁镇长很有绅士风度,他保留意见,没有给刘书记的改革施加阻力。他心里期待着自己执掌王庄镇的那一天快快到来。许成发是第一个和镇党委签订承包合同的镇企负责人,并且如数缴纳了承包费。在他的带动下,一些还想要拖延的厂长也只得按照合同办事。几个不景气的工厂负责人心里也很对许成发生气,也感觉被刘书记骗了,因为他们和镇党委商讨的承包费并不低(按照以往经验,再多承包费他们都敢于接受,因为没有钱可以打白条啊),但是合同一签刘书记就催要承包费(签合同之前交过押金)。几个负责人打算来个集体“抗旨”,但是许成发没有和他们站在一起。这打乱了他们的“统一战线”。人是有心思的,而且那心思无时无刻不是在为自己着想,——这显然是说人人都是利己主义者,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于是几个感觉合同还与自己有点益处的负责人就陆续,后来甚至是争先恐后向镇党委缴纳了承包费。几个经济吃紧的负责人无可奈何,只得借钱缴纳承包费。但是合同上三年为一个周期的条款使他们高兴起来(他们庆幸不是十年,或者三十年),于是他们也是兴高采烈地交上承包费,心里期待在下一个周期可以打白条。
    刘书记的改革使得镇财政有了一笔意外的收入。在刘书记的改革方案中,这只是一个开始,他非常明白,如果这次改革成功,所有镇办工厂将被改头换面。他把工厂的管理大权全部放下去,经营不善的工厂必将会因此彻底倒闭,有市场竞争力的工厂将会更加红火起来。刘书记把自己的对于这次镇企改革的方案比喻成一根绳子,和承包人签订的合同只是一个诱饵,表面上他把所有权利放出去,实际上,他只要掌握着那些工厂曾经的往来账本,那么可以说这些工厂的命运还是被牢牢掌握在镇党委,或者说他的手上。第一个周期的承包费收上来,刘书记欣喜若狂。他认为诱饵已经被吞下,那根代表着改革方案的绳子的两头已经被顺利地系在一起,结成了一个死嘎达。而被这根绳子圈住的就是那些自以为很聪明的企业负责人。“至少在两年之内,绳结是不会被解开,因而失去效用的。”刘书记这样想过。“对于他们我要步步紧逼,两年之内,部分账目要被清算,有些工厂的领导人会被更换,有些领导人也许就会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企业家了。”
    纵观刘书记的改革方案,显然是有其积极的一面。我们不应该指责他过于阴险狡诈,甚至把各镇办企业负责人比喻成小鱼儿和所谓被绳子捆住的“犯人”。但是文章记录到这里,杨本忠一张瘦削斯文、白里泛黄、额头上许多抬头纹的眉眼带笑的长脸以及他毒辣的手段跃然纸上。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刘书记也许不会想到,他的心思与杨本忠可谓不谋而合,手段亦有异曲同工之效。所不同的是,杨本忠依靠人的贪婪施展手段,刘书记却是凭借手上至高无上的权力。
    对于刘书记已经取得的成绩,丁镇长在心里也不得不为之赞叹。这是刘书记不曾想到的。
    通过以上分析,显而易见,许成发和丁镇长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草帽村申请建水库,不能不说丁镇长不计前嫌,给了许成发很大的面子。但是话又说回来,他是在许成发和于嘉平两人的请求之下答应的这个项目。但是我们说,世间万物无论多么奇妙或者说匪夷所思,只要其实际存在或者说发生了,那么就必定有其必然性和肯定性。丁镇长之所以支持于嘉平申报的这个项目,原因还在于刘书记不同意这个项目,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在王庄镇的工作刚要开始,没有必要去惹恼于嘉平和许成发。丁镇长于是答应下来。刘书记因为丁镇长答应下来,怕自己不答应会惹怒丁镇长,报复自己刚刚开始的镇企改革,于是他反而沉默了。这一场幕后的较量表现在前台上,就是很平静的一个申请和批准的过程。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县水利局正好要在王庄镇搞一个水利设施的试点工程,草帽村申请的及时,丁镇长也顺水推舟送了许成发和于嘉平一个人情。这个项目能够申报成功,于嘉平知道是得力于丁镇长的支持。为此,于嘉平对刘书记的态度有所改变,思想上更愿意服从丁镇长。许成发为何那么支持刘书记,首先一点是他可以通过镇企改革为自己捞到不少油水,——正如丁镇长事前估计的那样,他很欢迎刘书记的改革。——这是前提(必须有的条件),在这个前提下,许成发估计(根据以往经验)刘书记会被调到县里任某局局长。表面说这可能是平级调动,实际上身份变了。这几年许成发的事业主要集中在县里,自不待言,许成发是有深远目的的。
    “许经理这样说话不吉利。我们这是要喝酒呢,还是在上刑场?王经理,你这酒楼究竟是酒店呢还是刑场?”丁镇长说着许成发却去招呼王奎发。
    王奎发精明的大脑袋一时却转不过弯来,张口结舌站在那里,咿呀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话,只好嘻嘻笑起来。亮起来的灯光照得他的胖脸油光发亮,咧开的嘴巴合上也不是,张着也不是,好一副尴尬样子。这种现象是不常有的。
    大家也跟着笑起来。许成发也笑起来,但是他的笑正可以用“皮笑肉不笑”来形容。他不想和丁镇长闹得太僵,毕竟丁镇长马上就要是丁书记了,虽然自己并不在乎这个,正如丁镇长自己说,他已经不算是他的下级了。但是丁镇长始终代表一级政府,没有特殊情况,他不必跟他闹翻。所以他笑了,但是笑得勉强,只是为了缓和现场气氛,也是宣示停战的另一种表示。
    丁镇长也微笑起来,使人不易觉察的点着头斜着眼睛看一眼周围。他感觉眼前的这些人是那么虚伪,唯独自己还比较现实一点。他嘲笑似的鼻子里哼一声,但是他马上警觉了,脸上的笑容不见,严肃起来。
    “哎呀,丁镇长,您的车回来了。”王奎发忽然喊(他没敢说刘书记来了)。
    “刘书记大约过来了。”丁镇长快步下台阶迎过去。许多人在后边跟着。
    车子很平稳地停在台阶下的空地上。司机小王刚下车,还没来得及走到后边开车门,后边车门已经自己打开——刘书记走下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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