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许成发的建筑公司在镇驻地西北角。门前一条宽阔平坦的东西沥青大道,公司在路北边,当街二十几间背对着大街的两层起脊楼房,样式很旧,但是和周围许多普通的民房结构的建筑相比,还有其优越性。铁栅栏的两开大铁门开在公司最西边,两边是很有气势的灯塔一般的门垛,右边门垛上挂着白底黑字的“王庄镇建筑工程公司”的牌子。大门里边是宽敞的大院,地面没有被硬化,只是填着一层白沙,却很平坦。西边靠墙横竖放着一些建筑设备和许多铁架子,从缝隙里长出杂草。直冲大门的北墙跟一带堆积着许多建筑材料,有成捆的钢材和码成垛的木料,木料上面盖着篷布,破碎处用塑料纸又蒙了一层,上面压着转头、木棒,地面因为少有人走动,也是杂草丛生。院子东边是许多间房屋,有些房屋的门窗玻璃破损,用木板钉死或者就干脆用塑料纸堵上。从那些破窗的漏洞里可以看见,里边也是满满的设备和材料,有架子管、竹排、木料……。当街的二十几间的两层楼房正面反而不如后边好看,门窗框的白色油漆斑驳脱落,露出的木料部分也是发黑变色。窗玻璃上的灰尘但从遮光的角度讲可以有窗帘的功效,有些窗玻璃也已经碎裂,有些是大块碎裂,有些却仿佛被很小力量的流矢击中一般,中间一个受力点,密集的裂纹呈放射性一直碎到玻璃的边缘。放眼看去,许多屋子显然也被当做了仓库使用。靠大门的两间屋子的门窗被换成铝合金,玻璃干干净净,门前一块地方被硬化,门两边还特意修了花坛,栽着几株木槿和月季。二楼也是如此,门窗是铝合金的,窗玻璃明晃晃的亮。楼梯是外置式,用工字钢焊接的大梁,铁管的扶手,丁子板的台阶。楼梯被漆成绿色。显然,楼梯新近油漆过,很是亮堂。在房子的另一头,同样有一个楼梯,却做工简陋,骨架松散。那道楼梯是工人上下楼搬运物料的通道,相对这边更显重要一些,但就是因为那是普通工人的通道,楼梯的身份也便要低一等,只好穷对付。幸好工人师傅有胆量,也有干劲。他们知道那楼梯走人可以,但是绝不能肩扛背托的搬运什么。运输物料通常有汽车或者拖拉机,搬运的工人就分成两批分别站在车斗里和二楼走廊上,上下传运物料。有些可以摔打的,他们就干脆以抛掷的方式来完成工作。这种工作方式向下可以,向上未免费力一些,不过工人师傅有的是力气,不怕再高一点。年轻人为了显示自己的力气,还会抛得更高,干得更快,那些年纪大的工人照例只好退居二线,站在不碍事的地方看眼并且不失时机地大声称赞几句(不能不说,这种称赞别有用心),年轻人因此喜欢,干劲更高。年纪大的工人就佩服地哈哈笑起来。建筑公司的仓库保管员是个有心人,考虑到上下楼的不易以及工人的安全,所以楼上的存货只限于不常用到或者轻快易搬运的物资。
于嘉平是公司的常客。一走下许成发的轿车他就踏着新油漆过的楼梯咚咚走到二楼的经理办公室。办公室外面干净,里边装修豪华,陈设阔气。刚从外边走进里边,要是一个初次踏进这间办公室的人,思想上也许会拧不过来。
办公室的门左侧放着一张办公桌,一个三十余岁打扮妖艳的女人正伏在桌子上写字。她是会计胡名花。听着脚步声,胡名花约莫来人正好到门口时站起来迎过去。
“喔吆,”于嘉平故作惊讶的打个招呼,探手摸胡名花仔细化了妆的明星一般粉嫩的脸蛋。“胡会计是越来越漂亮了。”
“于书记?我们经理呢?”胡名花倒不在乎于嘉平的摸脸蛋。
“胡小姐,你就那么想你的许经理?难道一点都不想我这个于书记?”
“哎呀,”胡会计闪身躲开于嘉平故意装出的一个拥抱的动作,“你们这些男人,真讨厌。”
于嘉平满意地笑着坐到东边靠墙一排油亮皮子的沙发里。
许成发进来,顺手关上门。办公室对面有他一张办公桌子,但是他没有走过去。
“小胡,沏茶。”他站在门口吩咐说。
“回来了,许经理。”胡会计装俏卖乖的尤其亲密伶俐的招呼声要是被鲁迅先生笔下的那些遗老遗少听见,也许要害羞到发冷,或者气愤到咬牙。
“你这个胡会计对你就是好啊,”于嘉平佯作吃醋的样子,“刚才还对我说男人真讨厌,一会儿工夫态度就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亲密的让人骨头都酥了。这真是女人心……”
“她说你讨厌正是喜欢你的另一种表达方式。亲家,你是不懂装懂呢还是故意寻开心?”许成发腆着个颤巍巍的大肚子也过来坐到沙发上。“要是眼馋我这个会计,你不能在你的办公室也养一个。”
正在沏茶的胡会计回身瞪了经理一眼。
“经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还养一个……”胡会计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一般扭捏撒娇说道。
“哈……”许经理自负地笑。
“哈……”于嘉平开心地笑。
“女人是怪东西,”许成发几乎是躺在沙发上,“她们的性格是很矛盾的,心情也往往是里外不一。你越是尊敬她,她反而越会轻视你。我对于她们有研究。”胡会计端茶过来,放到于嘉平和许成发面前的茶几上。 “我那时候在织布厂跑业务,厂长是个女的,四十几岁。我总是很认真、客气、小心地和她汇报工作。她也是一本正经听我说话。可是时间长了我发现,她不过是在敷衍我。有一次,在她的办公室门前我和她面对面碰在一起。她打扮得很漂亮,我原来要躲开,”已经坐回座位的胡会计吃吃笑起来。“可是那地方太狭小,我就硬着头皮和她站到一起。她看着我,竟然站住了,眼神里似乎期待着什么。‘期待什么呢?’我就想,可是想不起来。我因为紧张脑袋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了。幸好我平时对女人还用过一点心思,”于嘉平微笑起来,但并有打断许成发的说话。“那天我看见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她比以往漂亮,这种感觉在远处已经有了,站到她面前时竟然还没有忘。我就只好这样说了。我说:‘厂长,你今天真漂亮。’‘真的吗?’她嘻嘻笑了,尤其妩媚动人。我从那笑容里看出来,她非常喜欢我的称赞。后来,我就常常用称赞女人漂亮的字眼来恭维她,我们的上下级关系就变成了朋友关系。那时候我就想,女人究竟是怎样一个心理……”
“还是你那位女厂长有心与你,不然,她才不愿意听你的称赞。你大概就是靠女人……”于嘉平分析说。他本来还要就许成发白手起家发表一点高论,但是看胡会计在场,或者却是怕打击到许成发,没有说下去。
“不能这样说。”许成发反对说,“虽然我不否认那时候我对那位女厂长有一点想法。可是,对人称赞总比不称赞要好一些。对女人尤其如此。你看,你一本正经对一个女人说话,通常她也会对你一本正经说话。生活中一本正经的话有多少?于是你们说着说着也就没话可说了。结果就是马上分手,或者就是继续尴尬地坐在一起,说些彼此都感到无聊的话。反过来,你和一个女人嬉笑一番,即使她不会这样对你,但我敢保证,她的心是欢喜的。你看,你对一个女人说,‘你这身衣服哪儿买来的,穿在你身上怎么这样好看呢?’即使你们不熟悉,相信那个女人也会对你微笑的。还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有时候你称赞她的孩子,同样也会得到女人的青睐。‘嘿,这孩子多么漂亮,多么活泼,真会逗引人……’一样的,女人也会对你笑。要是你敢对一个你喜欢的女人有所收敛的动手动脚,假如你们的身份不是相差玄虚,我敢说,你成功的可能性就会大一些,时间上也会迅速一些。当然,这比起说奉承话更要有勇气,也许,女人欣赏的就是你这份敢作敢为的勇气。”
“连抱孩子的女人你也不肯放过。”于嘉平回味着许成发的话,心里越发坚定许成发是依靠女人“发家致富”的想法。胡会计停下手上的工作,也跟着笑。
“你以为呢?我告诉你吧,”许成发并不介意于嘉平的说话,而是资深专家一般继续发表议论道,“结了婚的女人在男女关系上更是看得开。她们年轻时候还比较看重感情,忠于爱情,结了婚以后呢,却发现丈夫并不是太了解自己,或者说对自己的爱不如以前来的真实。因为家庭生活与过去的单身生活反差巨大,或者却是受电影电视上那些极富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的影响,她们或多或少都会有这种感觉的。她们不知道,人一旦结婚,就应该变得现实一点,像春天暖和,冬天寒冷一样,这是一个道理。”许成发高谈阔论,显然他对于自己正在谈论的话题很感兴趣,或者如他所说:我对此很有研究。“通常男人很容易接受这种转变:如果他恋爱期间付出很多,结婚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收获;如果他还算是尊重父母,结婚对他来说又是一种家庭义务的了结;如果他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不论从事业还是家庭上说,结婚对于他都将是一个新的开始。但是女人呢?身份的被确认没有得到高与以往的爱恋,尤其对于那些恋爱期间备受追捧的女人,失落与被忽略的感觉会使她们的思想仿佛美梦突然结束一样,不免要有些惆怅、遗憾、无奈甚至惊讶的。其实呢,在人的生命中,在现实生活里,恋爱只是人生的一个很短暂的经历,因为短暂和发自内心的喜欢,那段日子是很容易做到美妙浪漫的。结婚以后,因为人与人地位相差玄虚,有钱人还可以很容易地继续做到浪漫,可是经济紧张的人呢?”看见于嘉平不服气的样子,许成发大气地一笑,“当然,没钱也可以浪漫,但他们始终要以经济为重,那种故作的浪漫彼此都心里有数,不过是穷对付而已,他们心事重重,那里还能够轻松下来?浪漫依旧,甜美已不再心上,类似牛郎织女‘男耕女织’的美满生活,现代人,尤其现代女孩要也不要。她们欣赏并向往的是轻松烂漫的爱情故事,却不是那种实实在在勤勤恳恳的家庭生活。再说电影电视剧吧,那里边集中了编剧、导演、演员的共同心智,怎么会不精彩感人呢?你要过分的投入进去,一旦得了抑郁症谁都没有办法。”许成发大咧咧地笑道,“我的思想深邃吧?当然,还有更厉害更实用的。因为感情还有太大的预留空间,我告诉你吧,亲家,现在的男女结婚以后都非常愿意自己有婚外情,真的。”许成发肯定一句,“尤其那些自以为自己很漂亮的女士们。不过,应该说有婚外情的女人通常都是很漂亮或者很有钱的,感情也一定很是细腻烂漫。因此,她们有促使自己发生婚外情的资本,但这不是说她们怎样不守妇道。”许成发大眼睛瞄一下粉脸带笑的胡会计,继续说,“她们守着自己的家庭,可能也很专注家庭的和睦与幸福,但是,她们又愿意自己多余的感情能被释放,或者说再有所填充,那么,为了寻求更高超的刺激、快乐、理解与尊重,或者却是为了追求有着‘共同的语言与爱好’的纯粹爱情,她们应该怎么办呢?自然是与自己倾心爱慕或者却是倾心爱慕自己的情投意合的人发生奇妙的婚外情了。”
“女人有婚外情,男人自然也有,不过,许经理只是去研究女性朋友,看来确乎是专心致志。这正是应了一句广告语:因为专注,所以优秀。”于嘉平没有称呼许成发“亲家”,他也不赞同许成发的言论,但是他脑子里跟随许成发的说话做过一阵思考,有一会儿他甚至想到妻子崔丽。但是短暂的一阵思索之后,他还是认为许成发的话过于绝对和偏激。“不过是他这方面的经历太多,于是就把整个社会都考虑成这个样子了。呵,幸亏他没有专注于女孩子的研究,不然……”于嘉平想到这里,脸上爽朗的一笑说道,“许经理,你说你外边到底有多少愿意闹婚外情的老婆?这叫‘红杏出墙’,你说,当初是她们勾引你,还是……”
“不是的,不是的,这不是‘红杏出墙’,也不能说是勾引。这叫做‘勇于追求幸福’,叫做‘珍惜生命的精彩’。”许成发摆手。“生命里很多精彩,你不能去埋没它,而是要去开发它,就好比人类开发地球的资源一样,你发掘得越深,越全面,获得的价值就越高。价值越高,生命就越有意义,道理是很明显的。”
“我看许经理私底下娶得老婆比过去的大地主还要多吧?”于嘉平没有理会许成发的颇有些见地的比方,而是接着原来的话题挖苦道。
“亲家的话就是不中听。”许成发不反对于嘉平话里带出来的意思,可是认为他的话说的土气。“那叫一夫多妻……旧时代的男人可以娶许多个老婆,只要你养活得起就行。现代的法律是根本就不允许,事实上,有本事的男人娶的老婆一点都不比过去少,不过是转到地下罢了。”许成发看着胡会计笑,胡会计却不为所动的样子神态悠闲地喝一口茶。
“这时代,就是好了你们这些暴发户,只要不杀人,不放火,简直就可以无法无天了。”于嘉平喝了一口茶水,感慨道。
“你如果辞去书记这个职务,也马上就变成暴发户了。”
“我能跟你比?”于嘉平不满地说。
“我们的木地板厂马上就要见到效益了。”
“是吗?”
“当然了。你呀,就是投进那么几个钱,什么心思没有,到时候只管跟着数钱就行。哎呀,可真是羡慕人的。”
“你这是开玩笑还是实心眼子话?”于嘉平坐正身子说,他心里惊讶许成发会说出这样一番毫无道理甚至是消遣自己的话。“我没有和你出去考察?出去进设备?还有选厂址……要不是我大舅哥的小连襟帮忙,那块地皮你能以那么便宜的价格拿下来?”
“你呀你。”许成发起身喝一口茶,“何必说这些呢?我们是亲家,就是不是亲家,难道我许成发是不讲义气,过河拆桥的人?要是我是那种人,我会有今天这一番成就?”
“我知道。可是,你也不能说我是‘干吃俸禄不出力气’的人。”
“亲家,我们现在是你靠我我靠你,我们谁也不能离开谁。你看,我的地板厂有你的股份,我的建筑公司有你的沙场做支持……”
“沙场是你的。”
“拉倒吧。你把你们村北那么一个大坑要填起来,将来那地方就跟一个大广场似的,不就是要建个沙场吗?将来,河沙的生意绝对火爆。亲家,你是有远见的。”
“我以为你说下河套的沙场呢?原来是说那个大坑。那个大坑现在才填了一半,看着也象那么回事。可是有什么用处呢?做买卖的不会看中那么个荒郊野外,种地吧谁交得起这么昂贵的施工费?原来我打算就地势在那儿修个水库,可是王金凤死活不同意,再加上个于海做帮衬。那么个女人,打不能打,骂不能骂,真是没办法。”
“他的男人不是打过你吗?”
“是。”于嘉平气鼓鼓地说,“我就是太心善。当初派出所刘所长说可以告他个故意伤害和毁容,我没有答应。要是真来那么一下,他现在还在监狱里,王金凤恐怕也早下台了。”说到这一节,于嘉平感觉下嘴皮隐隐发痛,心里是气愤不已。事情过了这么久,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还会这样生气。
“那个女人不是个一般人物。不过倒有几分姿色。嘿,你,”许成发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你不能去摸摸她,让她对你服帖……”
“去,去,去。”于嘉平不耐烦说,“你就是那么点子心思。”
“女人和猫似的,没有不吃腥的,也没有不爱被人摸得……”说着话,许成发哈哈大笑。
“男人不也愿意吃腥……你呀,不啻是在骂自己。”
“对我来说还是女人像花猫……浑身软软的……”
“你还是说点正经的话吧。”于嘉平皱眉说。看见许成发有所收敛,于嘉平态度缓和下来,“那女人要办个砖厂,已经在采购设备了。上回村里开两委会她提出过,当时就被我否决了。我听说她并不死心,还在和于海筹划这件事。”
“办砖厂?这是好主意呀。”许成发抖擞精神说。
“屁好主意。”
“不,不,亲家,这事你该支持她。我是干建筑的,这方面我懂。将来的建筑材料就是以钢筋、水泥、混泥土和免烧砖当家。只要质量上的去,那万丈高楼也用得上。这东西有销路,就我这个公司一年……”
“可是钱呢?连设备钱我们都拿不出来,还要有流动资金。这难道就是说说那么简单?”
“贷款呗。”
“贷款?你去给她担保?”
“这个……不行。要是亲家做这件事,我就给你们担保。”
于嘉平笑笑。
> “其实,以我们村的名义贷几十万的款也是可能的事。关键……”于嘉平犹豫一下,“我已经使用这名义了,而且贷款还没有还呢。这件事她不知道,于海也不知道,就是于海山知道,现在又多了一个你。”
许成发笑笑。
“我早就知道了。当初你在我的地板厂一下子入股几十万,我就想到你是贷款。那时候见你不愿说,我也就不好点破。”
“我可是把身家生命都押在你身上了。”于嘉平叹口气,“你可要对得起你这个老朋友啊。”
“亲家,你何必害怕呢。我在你下河套的那些设备就是卖破铁也值几十万。上回我调那台铲车,你还不让。我就知道,你在我的地板厂的投资收不回来,那些设备我是调不回来了。其实,你何必担心。我保证,你的投资两年以内必定收回。”
“许经理说了些什么。现在你尽管把铲车调回来,我绝不干涉。上回不过是米经理,就是县生资公司那位,他在周庄承包了一个工程,所用的沙子全是我供应的。你把铲车调走,我拿什么给人家装车?”
“是,是。”许成发点头。“不过你们真要是填了那么个好地方,闲着的确可惜。”
“你要是有用,就把它利用上去好了。草帽村的人虽然对你有意见,可是你要为他们修一个大水库,想必也对你有好印象了。”
“那是扶贫项目,上级政府会拨款的。虽然我们宣传说那水库将是我公司出资修建,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人家也会知道的。况且你的那位女村长和你也不是一个心眼儿,她或者早把实情吐露出去了。”许成发无可奈何说道。
“你的脸皮怎么也薄起来了。”于嘉平异怪说,“你管那个女人做什么?她愿意疯愿意傻干系我们什么事?你的轿车拉着水利专家呜呜地开到草帽村的山上去查看地形,那是谁看不见的?这是她否认不了的事实。再说,她现在村里一点实权也没有,不过一个跑腿的角色,她的话完全不好使。我早就看出来了,她是想行使自己的村长权力,可是,那都是没有用的,她的办法欠考虑,做起事情来毫无头绪。用‘初生牛犊不怕虎’来形容她不为过,可是到头来倒霉的是她自己。”
“恐怕不是这样的,”许成发摆手,“实权没有,捣乱的权力总是有吧?就像我们喝酒吃菜的时候空中飞着一只苍蝇,你能安下心来吗?我的轿车,那都是有偿服务,将来我的铲车和工程车也都要参加这个工程,这事她不会不知道吧?”
“这你就别管了,你只管坚持自己的说法就是。”
“好吧,我以后注意就是。”
“其实,就是大家知道这水库是上边拨款修建的,全草帽村的人也明白,要不是你帮忙,我们村也申请不来这样大的扶贫项目。所以说,你在这里边还是有大功劳的。我看你在我们村可是‘深得民心’,站稳脚跟了。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大家都把你当成‘大树’了。”
“修水库挖出的土还填在北边那个大坑里?”许成发问。
“这是自然。王金凤和于海都强调这一点。”
“我总觉得,这修水库和填大坑有些关联。还有,我在你们村正式取沙是去年的事,村民一直也没有什么意见。怎么一个夜晚的功夫,许多人就闹起来,说是严重影响了他们的日常生活,还说我这样在河套里瞎折腾,夏天发大水是要淹死人,出大问题的。还有那个傻乎乎的于元生,说什么我的人打过他,他要起诉法院呢。我就怀疑,这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怂恿操纵这件事。”
“村民对于你们公司是早有意见的,不过我一直压着,他们也就没怎么闹。你安排在那里干活的几个工人也的确不文明,夏天就光着腚在河里洗澡耍欢;村里有人去拉沙,除了正常的收费以外,还管人家要烟要酒的,可是熟悉人去,就什么也不要了。这种办事方法时间长了怎么会不生成意见呢?这一次的起因我听说就是你们拉沙的车挂断了于正新的一棵果树。于正新拦车没拦住,回村找了几个人就闹到你们下河套的工地去。你们工地的负责人老刘又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不承认这件事,说是于正新没有当场把车拦住,只能是自己活该。双方就吵起来,还动了手。后来是你们的人先报了警,但是双方都没有受伤,那事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这就成了一根导火索,把整个草帽村惊动了。”
“这事我也是后来听说的。老刘当时没有告诉我,只等事情闹大我问他才知道详情的。当时你们村的几个人已经找到镇党委去。那天你和你那位女村长来找我,我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于正新那棵果树是给了补偿款的。可是他们还闹……这事我就说亲家你不够意思,难道你不能把他们安抚住?”
“给他们建个水库就是安抚措施。这办法难道不是我想出来的?”于嘉平不满地说,“我们村水利条件不是太好,过去以农业为主,对水利没有依赖性,这几年果业生产发展迅速,大家才觉到水利的重要。前年大旱,有人为争夺水源都动手打架了。”于嘉平眼睛看一看许成发,继续说,“那些村民听说你要为他们修水库,高兴地简直合不拢嘴。你说,你的功劳大吧?不过,我也想过,这之前他们肯定是被人煽动了,目的就是把你赶出草帽村。”他思考似的停顿一阵,然后接着说,“归根结底是要折断我的一根翅膀。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了解我的工作也是得力于你的支持。唉,”于嘉平叹息一声,“要不是我考虑到他们大多数人的心意,这事到现在恐怕还不能完。这人呐,是越来越不好领导了。不过,”他焕然一笑,“我们也是因祸得福呀。建这样一个大水库,你我又不知道要捞到多少好处。还有,你的工程车和铲车不都有活干了。”
“是呀,看来就为这个项目我也得再上一辆工程车。现在那两辆车都在外边干活呢,调不回来。”
“买就买辆,工程完工那车也就赚回来了。”
“哪儿那么快呢。”
于嘉平不动声色地看一眼许成发,然后去看办公室门旁边两个水缸似的大花盆:一盆大山茶,一盆铁树。于嘉平记得许成发对他说,其中一盆花价值七八千块钱。他记不清是哪一盆。他端详着,心里想:这家伙,有的是钱。
“就是赚不回来,难道你还在乎吗?”于嘉平说,“你的钱,一年下来,丢的撒的也不知有多少。”
胡会计两手托住下巴靠在桌子上看着两个领导出神,一脸的男欢女爱的轻浮的娇笑。
“亲家,你说风凉话是一个顶两个。”许成发拿手摸着大肚子,“今天晚上你没有请王金凤吧?”他不想讨论自己,于是改变话题问道。
“没有。也没有告诉于海。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见他们两个心里就烦,烦得要命。”
许成发看不懂似的看一眼于嘉平,然后顺下眼去喝茶。
“你们已经成为阶级敌人了。”他放下茶杯的时候忽而咕噜出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