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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章

    设备在厂区最北边一个钢结构的库房里,外表的确很新,但也不像是只用过几个月的样子。王金凤看见设备的铭牌在使用当中仿佛被砖头砸过,出厂日期已不是很清楚。她仔细辨认,好像出厂日期是两年前。“当然,这样的设备即使用过两年也不算是破烂。”王金凤心里想,感觉还行。不过为了表示自己还专业,也为了使机器价格再降一降,她对杨本忠提出自己的想法。
    “出厂日期是不能代表购买日期的。”杨本忠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们要以购机的票据为准。你说是不是,王村长?”他口齿清楚地说。
    王金凤无言,又去查看机器。
    自进入库房,于爱军便喜欢上这套设备。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样一大宗设备只需要六万块。“六万块,这一大堆设备就可以拉回家,真是做梦一般。”他想,暗自庆贺此行不虚。
    “价格就是铁定的六万块么?”王金凤笑着问站在她旁边的杨厂长。她感觉自己的笑不纯粹,也许为了达到目的,她怀疑自己使用了会令男人产生错误思维的媚笑。
    杨厂长果然就忘记了说话,看着她笑,两片薄嘴唇的嘴巴裂开,尖下巴显得更长,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好牙齿。
    “杨厂长不是说可以左右这套设备的价格?至少……”王金凤脸上笑容略收敛。
    “六万块已经是村里不会通过的价格。刚才在办公室里我不过随便说说,没想到王村长竟有意。”杨本忠说话流利,而且是毫不犹豫,张嘴就来,显然是有过深厚阅历或者说见过大世面的。“平心而论,这套设备八万块是值的。那个小厂子的厂长也算是个内行,知道底细,要不他不会拜托我们的村领导。他呀,就是小肚鸡肠,身上还带着那么点做小买卖人的心性,能省一分算一分。他不去想设备买回家一天可以给他挣多少钱。还有,他这样算计来算计去,押金也不交一个,一旦有合适的买主,村子里马上就把设备卖走了,他岂不是空忙活一场?他凭借的就是干这一行的人很少,设备不会说卖就卖掉,可是,这也是咱们的产品供不应求的原因。他呀,只怕是后悔药吃定了。”杨本忠脸上露出嘲笑的神情。他的狭长脸很适合这一表情,做得丰富多彩,既有嘲笑对方,又有夸奖自己的意思。
    王金凤知道价格是没有商量余地的。
    “杨厂长,如果我们要买,六万块是不是就可以买下来?”于爱军拿手摸着机器上的一个铮亮的金属镀件问。
    “我原来说是要和我通通气……”杨本忠大眼睛水灵灵的,脸上是一副做游戏的表情,似乎在怪罪于爱军不懂办事。
    “那要多少钱?”于爱军干脆说。
    “你们的确是要买?”
    “是的。”
    “这……”杨本忠看看于爱军,又看王金凤。他的话停顿下来却不是表示他在犹豫,他脸上一直带着一种玩世不恭者轻松的笑,尽管讽刺和嘲笑的意味要多一些,但总是显得很沉着、镇静,旁若无人一般。这样的大热天,看他的冷静倒好像是生活在寒天里,也仿佛他的血是冷的,酷热与他无关。“好吧,我替你们问问大厂长。要是不行,你们别怨我,要是商量通了,你们,对于我,就看着办吧。谁叫我们有缘呢。要知道,我的办公室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今天是你们吵醒了我的午睡……”王金凤听了心里感觉很别扭。“我原来是生气的,待到出门看见两位那么恩爱,我忘记了我是预备出来呵斥对方的。我邀请两位进办公室,感觉是遇见老朋友一样。”他看着王金凤嘴角裂开。王金凤就去看机器。
    于爱军绕着机器走了两圈,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就好像他和这台机器前世有缘似的。他真想现在就掏钱买下设备。
    “机器两位也看过了。我感觉两位不是太懂。这样吧,你们找个明白人过来看一下,要是真有意我们再商谈。”杨本忠对待要爬到机器上方一探究竟的王金凤说,“我们先回办公室。这库房是太热了。热,我是受不了的。”这句话原本由于爱军说更合适。说完话,他转身朝大门走去。
    三个人走出库房,原来过来开门的那个六十几岁的老头又过来把门哗啦啦地关上。老人似乎仔细看了王金凤和于爱军,仿佛要辨认彼此是否认识一样。王金凤是无意看见这一幕的,她也仔细看老人一眼,老人就把身子整个的扭过去。王金凤并不认识老人,有些奇怪老人的动作。
    杨本忠头前带路,王金凤和于爱军后边跟着,三人又一起回到办公室。路上听见库房后边有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有人大声吆喝,还仿佛有叉车开动的声音。
    “那是在手工装车。充气砖,就是被人叫做‘面包砖’的。没办法,电还是没送上来,”杨本忠解释说,“本来我们是有输送带的……每年的这个季节都是很忙的,要不是有存货,三班倒也是完成不了订单的。村里的领导层只知道催促我们,却不知道这份工作有多辛苦,也不知道设备的小时工作量是限定的。他们只以为工人干得快机器效率就会高。照我们现在的订货量,我估计来年我们又要上一套设备。逐渐的,一些小型设备是要离开我们的工厂,而我们的工厂也要发展壮大到现在的十几倍以上的规模。”
    王金凤深有同感地点头。她心里想,自己要是真办成制砖厂,要多久才能有如此规模。想到于嘉平,想到草帽村偏僻的地理位置,她感到困难重重,又有些疑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认识眼前这位杨厂长,她的心一直忐忑着。她以为自己是头一次创事业,难免会有如此感受。要是没有,大概又要不对了。
    回到办公室,落座之后,年轻女孩过来倒水。王金凤喝茶,发现茶水是新的,很热,口味也有所不同。她看着弯腰低头专心倒茶的女孩,心里有所想。女孩抬头看见王金凤看着自己,不禁微微一笑。从身高和外形特征讲女孩已经是大姑娘了,从相貌上说她是女孩是相称的。女孩脸上皮肤娇嫩、表情单纯,有一种青春懵懂的欢喜,或者说狂热,就是对于自己喜欢的可以不顾一切——但是女孩显然还没有遇见喜欢的,无论是工作还是朋友,或者说恋人,所以,她还是那样的羞答答,如鲜花含苞一般,将许多精彩,或者说热情隐藏。从女孩的脸蛋上,王金凤认为女孩不是这位杨厂长的贴身秘书,尽管女孩对杨厂长是那样的唯命是从。四目相对,女孩粲然一笑,王金凤也是报以会心一笑,但是她又仿佛发现一种哀伤写在女孩脸上。她看杨本忠,以为一定是这个烟鬼似的男人伤害了她。但是即使受到伤害她又能怎样呢?王金凤替女孩感到悲哀和无奈。正好像十几年前自己在一个私营服装厂上班,老板的公子是位翩翩少年,成为许多年轻女工背后议论的焦点,也是她们内心里的白马王子。一旦有谁在公众场合多看了公子一眼(这事总是会有人发现),大家立即会取笑她,拿她寻开心;如果公子跟谁说了话,那更是了不起的大事,羡慕加嫉妒一定会让你寝食难安。王金凤曾被人如此取笑过,现在想起来,那是多么的无聊,而在当时,仿佛公子哥冲她们中的任何一位一招手,她们立即就会服从,不计后果、死心塌地的去爱他,把自己的所有都真诚地奉献给他。现在,眼前这个女孩,只要是老板做事不是太过分,她能怎样?她唯一的反抗就是辞职离开这里,但是,她的命运就会好起来?命运里太多的未知数让人鼓不起勇气反抗伤害和欺凌,同时,人又是极能够习惯成自然的,如果从中又能收到一点点好处,那逆来顺受的习惯更易养成。这种现象在这位女孩可能也有,可是,王金凤更感到不平。她低头喝茶,无奈之下,只好庆幸自己不曾做过这份给人端茶倒水的轻松工作。
    “你们什么时候带人过来看机器?”杨本忠问。
    “带人?带谁?”于爱军有些纳闷。
    “我不是说你们可以找个行家过来看一下设备吗?”
    “不用那么麻烦。”于爱军斩钉截铁地说,“杨厂长,你就说这设备非六万块不行?”
    “这我说不算,还要问过大厂长再给你们答复。”
    “那好,你现在就问。”于爱军说。
    “王村长,你的意思?”杨本忠转头向王金凤。
    “麻烦杨厂长就给问一下吧。”王金凤表态说。
    “那好吧,你们稍等,我去里边跟大厂长通个电话。只是不知他午睡……”他看一下北边墙下一架落地大钟,“可以了。小宇,你拨厂长的号码。”他一边站起来一边对里边的女孩吩咐说。
    女孩答应一声。杨本忠就走进里间,把房门随手关上。
    “我们这样办事是不是急了点?”王金凤小声对于爱军说。
    “现在我是想通了,就是你不干,我也要干。我豁上去了。”于爱军手上玩弄着那只茶水杯,眼睛盯着里边浅黄色的茶水,鼻子闻着茶水散开来的淡淡清香,字字清楚地说。“没有胆量就没有产量,我就赌一把。”
    “我想于嘉平一定不会同意……”
    “我早说了,我们自己干。”
    “可是,我们哪有这么多钱。还有厂房,还有我们到哪里进原料?”
    “幸亏你还要创事业,结果连这点打算也没有。我早想好了,咱县里有热电厂,凭二友在县城的关系,煤灰炉渣不成问题。河沙咱村里就有。再就是三相电,凭你一个村长连个三相电户头都申请不下来,你还干这个村长干什么?厂房不需要,你看他们这个砖厂,制砖的设备有多少都是露天放着。我们就是需要一块靠近公路又宽敞的地方。咱村北公路下边不是有个低洼的荒场子吗?你回去把那地方承包下来,我们花钱雇车拉些沙子填一填,顶多再盖两间吃饭看场的房子就行。你看,一个砖厂就建成了。工人也好说,我爹和你爹都能用得上,还有我弟弟二娃,他是个聪明人,不行就叫他回来。技术上的事还要靠杨厂长,我再用心学,我感觉用不了几天也就掌握了。销路我也想好了,二友帮忙,还有于海的侄子于卫,还有前村的张茂,他在县建筑公司是个出纳会计。当然,这是做公家的买卖。私人的买卖,咱不用上门去问,他们谁家盖房子自己就会找上门来了。咱镇上只有一家烧砖的厂子,规模还不大,价钱也高。许多人只好出去几十里地到周庄买砖。我们一旦干起来,把质量好好弄着,一样的价格,谁还会出去买砖。我为什么着急?你想,这砖厂将来注定不会是村村都有的产业,因为社会需求量不是那样大,而且办砖厂投资也是不少,这就给了有这种打算的人一种困难,已经有的厂子会使这种困难增加。比如说你想干,结果当地已经有了一两个这样的厂子,你就会想,这个市场已经不容易做了,如果你创业的意志不是太坚定,可能就会放弃。所以,我们就是要做这第一家。”
    王金凤很佩服丈夫的这种分析以及他的建厂计划。她知道丈夫是用了心。刚才在库房里他几乎不说话,显然是在用脑想事。王金凤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干涉丈夫了,否则就是扯他的后腿,成为他的累赘。她的许多忧虑因为于爱军的胆气而消失,她也是满心欢喜起来,高兴自己激起丈夫的创业之心。
    一声故作的轻声的咳嗽,杨本忠从内间走出来,脸上还是荡漾着与世无争的旁观者的微笑,仿佛无风天气深水潭里的波纹,给人一种神秘而不真实的冷肃的感觉。
    “价格是商量下来,可是就给你们明天一天时间,过期他也就说不算了。”杨本忠开口说。
    “为什么?”于爱军有些疑惑。
    “因为那边在村领导层里有人,假如他们得到消息,同样的价格还是先要照顾他们的。大厂长保证说明天一天消息不会走漏,后天就不能保证了。而且,这也是我极力斡旋的结果。我说我们是多年的朋友,铁哥们……”他望一眼王金凤,王金凤看他,才发现他的眼睛斜着看仿佛是三角形的,很不雅致,有点儿电视剧里“汉奸”的样子。“否则,六万块是不可能说下来的。”
    “有点仓促……太急促了。”于爱军皱眉说。
    “杨厂长,你们至少要给我们三天时间。”王金凤请求似的说。
    “三天?那么几万块钱,怎么要这么长时间?”杨本忠颇有些惊奇,“这样子你们还怎么办厂子,要知道,厂子真正运作起来,不知要几个六万块哩。”
    王金凤和于爱军一时没有话说。
    “要不这样,你们筹措资金实在困难,可以以交押金的方式先预定下这套机器,这样即使消息走漏那边也没有话说。”杨本忠提议。“看来这是唯一的方法。”
    “这可以。”于爱军兴奋起来。
    “押金怎样交法?”王金凤问。
    “自然是按照机器成交额的百分之几交纳押金,然后签订最迟的交款和提货时间。在规定的时间内,我们不能将机器转卖出去,你们也必须在规定时间内交钱提货,否则押金不退,我们违规,双倍赔偿。”
    “百分之几?那是多少?”王金凤问。
    “通常是不低于总交易量的百分之十到二十,也就是六千块到……”
    “我们……”王金凤看一眼丈夫。
    “我们只带着两千块。”于爱军直率地说。
    “太少了。”杨本忠讥讽似的咧嘴。“那不可能,这点钱……好做什么?”
    王金凤和于爱军被杨厂长消遣得脸上发烫。
    “杨厂长,机器我们是一定要的,钱我们也出的起。一个村集体,这点钱还是有的。可是,作为领导杨厂长也该也知道,一个村集体并非就是我一个村长说了算的。我们要开会讨论,还要表决……这都需要时间。”
    “这么点儿事一个村长都说不算,那你这个村长还能做什么?以后还会不会遇到这种事情,如果是十万火急的事,你也要开会讨论?”杨本忠只是无所谓地样子微笑着,话却说得刁钻。
    王金凤想不到这个杨本忠说话这样刻薄。
    “杨厂长,就是两千块,你看能写这个约定咱就写,实在不行我们回去明天再过来。”于爱军不似王金凤的要脸爱面子。“也说不上我们明天就来提货,你难为什么?”
    杨厂长考虑一下。
    “那这样,我就给你们三天时间,咱就用这两千块钱写个约定。三天之内,我们交钱提货,好吧?”
    “行。”于爱军站起来说,心里庆幸身上带了两千块钱。在他以为,这两千块钱交上去,三天之内设备是安全的,否则,设备随时会有被卖出去的危险。
    “机器是不是好用咱们要不要有个约定?”王金凤站起来说。
    “要的,在提货时候我们会在合同里写下来。而且,我也可以免费派个技术员过去指导一下生产。”
    杨厂长也站起来,三个人脸上都是如释重负的笑,轻松而友好,仿佛好朋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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