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死刑犯

    在看守所的日子，在你熬它时，一分一秒都是煎熬，但是回过头来看已经逝去的光阴时，却总感觉到什么事都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炼狱”。
    不知不觉，周扬已经在看守所待了三个月了，但是漫长的司法程序从批捕后就杳无音讯，周扬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检察院遗忘了。因为同号的张富贵，只是一个小小的收赃案，已经待了整半年了，还没有拿到起诉书，后来在外面找人一打听，才知道他的卷宗在办案机关时遗失了，不得已又重新侦查了一回。但是周扬又想，自己的案子本来就是检察院办的，总不会出现和张富贵同样的状况吧。
    眼看还有半月就要过春节了，但是监号里冰冷依旧，死气沉沉，哪有半分过节的气象，相反更印证了那句“每逢佳节倍思亲”的佳句，在押人员们也各自心事重重。
    这天，号里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随着“哐当”一声风门打开，一个脚上戴着脚镣的壮汉被武警押了进来，随后龙勇也走了进来。
    武警走后——
    “田大壮，你好好地和大家相处，不要给我惹事。有什么事就跟管号的说，或者直接报告值班干部也行，听见没有？”龙勇的语气显得出奇的平和。
    “是，龙干！”壮汉一个军姿回答道，然后又嬉皮笑脸地对着龙勇说：“龙干，给你商量个事行不行？”
    “田大壮啊田大壮，我一看你笑就知道你小子在打我那半包烟的主意，算了算了，给你吧。”龙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半包红河递给了田大壮。
    田大壮一把接过，往兜里一揣，又是一个军姿立正，“谢谢龙干！”
    然后龙勇开始对风场集合的人员进行训话，“这个田大壮，在号里待了半年以上的想必都认识，他以前就是这个号的，后来调了号，这次应他的要求，我又把他要了回来，大家要和他好好相处，听见没有？”
    “是——”大家声音整齐划一。
    龙勇对监号里表现出来的纪律森严十二分满意，微微额首，然后又开始对号里的人员表达了关心，“张富贵，你的案子已经到检察院了，起诉应该下个月就来了。”
    “谢谢龙干关心。”张富贵忙回答。
    “赵德志，张贵发，下星期六你们就要投劳了，要不要通知你们的家人，给你们账上打打钱？”
    “报告龙干，要。”张贵发忙道，
    “赵德志，你呢？”龙勇又说。
    “报告龙干，我就不用麻烦了。”赵德志家境贫寒，就刚进来时账单上存了100快，后来就一直为零。
    这时，周扬说：“报告龙干，我想从我的帐上转100元给赵德志。”
    “周哥——”赵德志忍不住流下两行热泪。
    龙勇说：“可以，我去给外劳管账地说。”
    然后，龙勇又看了这两天的《监室日志》，并签了字，最后再走的时候把周扬叫了出去。
    这回，就在风门外面的走廊上，龙勇对周扬说：“这个田大壮的二审判决书已经下了，判的是死刑，现在在等最高人民法院复核。”
    周扬从田大壮带的脚镣就知道他是一个死刑犯，只是不清楚他已经经过二审了，不由面带焦虑，问道：“龙干，田大壮会被执行吗？”
    龙勇说：“被执行的几率在99.9%，最高人民法院复核也只是走走过场而已。”
    周扬小心翼翼问道：“他犯的什么罪？”
    “故意杀人，五条人命，必死无疑。”龙勇说。
    周扬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龙干——”
    龙勇却摆摆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这个田大壮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十恶不赦，他杀人是有原因的，你倒是可以和他交流交流，他应该会告诉你的。而且，这个人也受过高等教育，懂道理，进来之后表现一直很好，心态也不错，一审判决下来时就是判的死刑，当时他就已经表示不再上诉了，后来还是家属和我们作了工作才上诉的，可惜他的案子太重，二审又维持了原判......”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二审判决下了之后，他向我要求只想回到9号，希望能最后的时日在9号渡过，而且他听说你在9号管号，并且是大学生，说想和你谈谈，我思前想后，就答应把他要过来了。”
    “那他的执行大概什么时候来？”周扬又问。
    “嗯，估计不会等到年后，就是这十几天的事吧。”龙勇答道。
    接下来的几天里——
    周扬果然和田大壮聊得很投机，也了解到了田大壮的生平和他的案子。
    田大壮是老牌高中生，后来又参加自学考试并拿到了经济学专业的本科文凭，此人谈吐不凡，常常喜欢引经据典，还特别喜欢文学，对中外的文学著作都如数家珍。周扬也终于像找到知音一般，和其聊大仲马，雨果，聊《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红与黑》，《基督山伯爵》......
    田大壮老是感叹：“自己的命运有些像爱德蒙.堂泰斯，都经历了牢狱和复仇，不同的是伯爵成功后全身而退，而自己......”
    周扬也在和田大壮的交谈中知道了他的案情，原来，他是一家星级酒店的合伙人之一，而且自己本身还是国家一级厨师。早在1992年，田大壮和他曾认为是今生最好的一个朋友一起合伙开了一家饭馆，由于田大壮善于经营，而且起步较早，很快发展壮大起来，不仅把饭馆开成了酒店，还在本市开了好几家连锁，田大壮还上了当时本地的《名人杂志》。
    在这里，不得不交代一下田大壮的合伙人，这人名叫万军，是田大壮的同乡，精于算计。就在他和田大壮的事业如火如荼的时候，两人却因为股份问题产生了矛盾，后来矛盾升级，两人都准备自立门户，可是由于田大壮占得是大头，一分下来万军就吃亏很多，他越想越觉得划不来，就假意和好，还深刻地作了检讨。
    田大壮本来就是一个重情义的人，见万军如此，不疑有他，很快冰释前嫌，还觉得有些内疚，便加倍地对万军好，不仅平分了股份，还不计付出地帮助万军。
    可是没想到万军趁田大壮不设防的时候，后来就设计陷害了田大壮。据田大壮本人说万军是在账目上作了手脚，在2000年，田大壮以偷税漏税罪被检察院提起公诉，并被判处了10年有期徒刑。他在狱中反复思考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终于知道了其中的端倪，原来这一切都是万军的阴谋。
    2005年，田大壮得以假释出狱，他已经是一无所有，本来想厚着脸皮去投靠万军，希望他能念在旧情给自己一些帮扶，却无意中洞悉了更大的秘密，原来自己的女友早已经和万军苟合在一起，而且当初的阴谋竟是这对狗男女的合谋。朋友和心爱女人的双双被判，终于，田大壮爆发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怀揣一把菜刀闯入了万军的私人别墅，一举杀掉了万军夫妇，还有万军的两个不满4岁的孩子，还有一个保姆。在那一刻，厨师手中的菜刀变成了杀人的屠刀，收割了五条鲜活的生命。
    犯下案后，田大壮没有选择逃避，而是直接选择了自首。
    周扬蹙着眉，这样评价道：“你这种做法一点不像基督山伯爵，一点头脑都没有，就算是复仇也要讲心机和算计。要是你能冷静地思考，然后把属于自己的拿回来岂不是比杀人好上一万倍。”
    田大壮也懊恼地说：“唉，都怪当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失去了理智，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呀！”
    周扬本来还想说“你怎么连无辜的孩子和那保姆都杀”，但一看到田大壮那张布满抬头纹的憔悴面容，就忍住没说。
    其实，田大壮总的来说，要是抛开他死刑犯的身份，他倒的确是一个很正常的在押人员，也许是曾今在监狱里待过的缘故吧，此人很会开导别人，而且特别能遵守监规，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心态很好，并没有因为自己是死刑犯就干出一些出格的事，和其他在押人员处得倒也融洽。
    而且，在田大壮进号后，9号的生活水平发生了很大的改善，他不愧是国家一级厨师，再加上有丰富的监狱生活和颇高的智商，他能用一个烟壳点燃就能烧开一瓶矿泉水，能把送进来的难以下咽的生土豆变成美味的干煸土豆丝，还把生豆腐晾晒，撒点盐和花椒粉就变成了可口的腐乳，更为神奇的是一袋普通不能在普通的方便面在取出调料包后，经他的手艺一拨弄，一碗让人垂涎三尺的鸡蛋面能让你回味不已......
    然而，好景不长，该来总是会如期而至。一日，收风后，田大壮显得有些反常，一个人坐在床铺上发呆，周扬见状就安慰道：“最高人民法院审核下来不是还有一线生机么？”尽管周扬也知道自己这话太过牵强，根本就是徒劳。
    田大壮叹了一口气，“唉，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肯定要死，但是你知道吗？其实，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明知道自己要死，却偏偏无能为力，唉——等死才是最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