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风波 二
“旺哥，这是我这个月的账单，我老爹昨天才给我上了200。”一个面黄肌瘦但是眉目还算清秀的少年恭恭敬敬地双手把账单呈在了丁家旺的面前。
“旺哥，这是我的，80元。”
“旺哥，这是我的···”
昨天是亲属接见日，照例今天是9号监室上交账单的日子，有帐的都要上交账单给丁家旺，帐上的钱本人是没有权力支配的，只有旺哥有这个支配的权力。没帐的或者是账上没有钱的，自然照规矩在收风后要打十个“碰拐”。
老宋上交自己的账单后，就只剩下周扬了。老宋忙走到他的身边，“周扬，快把你的账单交给旺哥。”见周扬无动于衷，又解释道：“号里要开洗衣粉、洗洁精等公用品，这些都是旺哥统一安排的。”
“哦，那我要开其他的东西呢？”周扬问。
“那也必须经过‘旺哥’的同意才行。”
听到这里，周扬算明白了，这个丁家旺就是传说中的牢头狱霸了，而那个光头仔就是他的马仔了。
“我要是不拿呢？”周扬问道。
老宋起码愣了几秒钟说不出话来，刚想开口说什么，周扬却道：“老宋，这不关你的事，我自己会处理。”说完也不再说话，自顾走到了一个墙角坐了下来。
两分钟后，周扬看见光头仔向自己走了上来，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芒，就好像看猎物一样看着自己，周扬心道，来了。
光头仔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动手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然后是被那小子狠狠地用膝顶在了自己的下体上，他痛苦的捂着裤裆倒在了地上。但是更没有让他想到的是，那小子居然和旺哥扭打在一起，等他稍微恢复准备站起来的时候，不知谁从后面重重的一脚正踢在他的腰眼上，这回他又一次痛苦的倒了下去。
事实上，周扬和丁家旺打斗约持续了一分多钟，号里有人大声喊“报告干部！打死人了！报告干部！打死了人！”直到干部带着一帮劳动号冲进来的时候，丁家旺倒在地上，满脸是血，“哎哟哎哟”地哼哼着。周扬也坐在一旁的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脊背因被丁家旺从后面偷袭隐隐作痛，他只记得自己发疯似的回身一拳正好砸在丁家旺的鼻梁上，打得他当场流了鼻血，然后又抓住了他的衣襟，往墙上撞去，也不知撞了几下，就听见有人大喊“报告干部，打死人了······”
今天的值班干部是李林，刚一接班就发生号里打架事件，不禁气不打一处来，简单问清楚情况后，各打五十大板，丁家旺，焦波（光头仔）、周扬全部关禁闭。丁家旺由于只是鼻子出血，头上几个包，被所医认定为皮外伤，也只作了简单的处理之后大约晚周扬二十分钟进的禁闭室。
相对来说，焦波的情况要严重多了，不知是谁在后面一脚踢伤了他的肾，一度导致他连睡觉都翻不了身，直至这个伤伴随着他一直下到了劳改队。
禁闭室只有两个平米左右，除了一张床就是一只摆在床尾的马桶，吃喝拉撒全部在这个不足两平米的空间里。
此时，周扬躺在床上，脊背上的疼痛慢慢被内心的煎熬所取代，我真的和外界隔绝了，不知爸妈情况怎么样了，要是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宝贝儿子现在这个状况，爸爸不知会气愤到什么一个状态，妈妈将会难过到一个什么程度？还有晓磊，她平时只要一离开我的身边就会电话打个不停，从双规开始到现在应该两周多了吧，她一定着急死了······周扬此时才真正感到原来这就是失去自由的可怕，可怕的不是失去自由的本身，而是由于太多太多放不下的牵挂，牵动着那根敏感的神经，牵绊着那颗藏在坚强背后脆弱的心灵。
周扬也不知睡了多久，没有时间的概念，甚至没有白天黑夜，只有无尽的压抑和寂灭，如果说号里是阴间的话，这里就是真正的地狱。
“嘭嘭嘭——”周扬身体轻微的震了一下。
“嘭嘭嘭——”敲打声再次传来，周扬感到声源来自于身后的这面墙壁，细听好像还有人在说话，声音细如蚊蝇。
“你说什么？什么？”周扬集中精力去听，直到把耳朵贴在了墙上。
“我说，你把耳朵贴在墙上就能听见我说话了。”果然那面的声音清晰了很多。
“哦，听见了。你是谁？也是被关禁闭么？”周扬问道。
“我叫江士成，你呢？”
“周扬，对——，周扬——”
“你是9号的吧，是不是把丁家旺打了？”
“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劳动号的打饭的时候给我说的。嘿嘿，你有种啊，居然打了丁家旺。”
“不是我打了他，而是我们打架。”
“别装了，丁家旺被打得头上冒烟那可是全监区都知道的事。”
“哦？！”周扬也不得不对这里信息的传播速度感到惊讶了。
“丁家旺不是什么好货，就他妈一个欺软怕硬的主，当初还被老子打得跪在地上叫爹呢！”那声音充满了不屑。
“我就是看不惯才动的手，哦，对了，你又是怎么被关禁闭的呢？”
“你问我呀，我和你一样，也是打了人，不过，你打的是犯人，我打的是干部！”
“······”
“妈的，我都快关了半个月了，那个干部也他真妈记仇，老子都写检讨书了，他还是不放，老子在这里面都快关出病来了。”
“是啊，我这才来了一天，就感到浑身受不了了。”周扬深以为然。
“不说了，不说了，反正老子还有一个月不到就要下队了，大不了一直关到那天吧。”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才稍显得有些无助，“你是新来的吧？”
“我昨天才进来，你来了多久了？”
“不久，才刚好半年而已。”
“呃——”
“半年算很正常的了，这里面好多人不是关了一年以上的。”
“一年？”周扬惊呼道，“怎么要那么久？”
“久？批捕，起诉，开庭，判决，到执行，不拖你个一年半载才怪。哦，对了你是经济犯吧，也是文化人，建议你去看看《刑事诉讼法》就知道办事的流程了。”
“嗯，我会看的。”周扬答道，同时心中暗想，这就是政府办事的效率。“你又是犯什么罪呢？”
“我呀，伤害···”说完又怕周扬听不清楚又补充到：“故意伤害。”
“哦。”
“妈的，老子本来想杀了那对狗男女的，但是还是心软啊，只挑了他们的脚筋而已。”
周扬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靠，这还叫心软啊？
墙那边的人不知是触动了心事还是另有什么原因，也出现了沉默。
良久，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我们找个话题说说吧。”
“找个话题吗？”周扬反问。
“是呀，老子在这里都快闷出尿来了。”
“那你给我说说这里面的事吧。”
“那你就找对人了。别看我才来了半年，可是这看守所十四个号除了一个女号我没呆过，其他号都被我玩遍了。”说着，他从他进监那天开始讲了起来。
周扬开始对他的话慢慢地整理，无关紧要的过滤，留下一些有用的信息，原来这里面是这样一个世界——
看守所的在押人员有三类，第一类叫做犯罪嫌疑人，就是还没有走到起诉环节的人，这类人最为复杂，大都是刚刚进来的新鬼，心态最不稳定，强烈的落差会让他们精神萎靡甚至崩溃。第二类人叫做被告人，就是接到了检察院发起的控诉而又还没有被法院判决的人，这类人心态稍好一些，最起码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也不排除一些受到重判想不通的人。第三类人就叫做罪犯了，拿到法院判决通知书的只要判定有罪就是彻底的罪犯了，而劳动号就是在看守所里面服刑的罪犯。
以上的分类自然来自周扬的整理和以前多少对法律知识的一些了解，而真正从江士成口中知道的是这样一个世界——
整个监区最牛B的是劳动号，他们是除了干部最能掌握你“生杀大权”的群体，甚至于比干部还牛，号室里的人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用全部由劳动号提供，得罪了干部最严重不过被关禁闭，但是得罪了劳动号你就别想在这里生存下去。他们各有各的分工，但是每一个分工都和号里紧密联系着······以后的章节自会详细交代。
号室里也分三六九等，管号的和协助管号的是“上流人士”，也有些号室只有管号的而没有协管的，平时和管号干部的沟通都得通过他们，他们都是管号干部钦点出来的“领导阶层”，在号室里有着不可挑战的权威。其次，就是管号者的马仔，他们都是号里的超级打手，同时也是管号的左膀右臂，除了平时照料“领导”的起居，更是冲锋陷阵的先行官，动手教训那些不懂规矩的都是本职分内的工作。然后就是闲人，这类人大都是有家底的，账上从不缺钱，不参与管号也不用太守里面的一些黑规矩，但是从经济上支持“领导阶层”，从而得到一些特权，大多数经济犯属于这一类。还有就是特别能打的而又不服从管理的，也享有一定的特权，江士成明显就是这一类人。最后就是那些在号里永远做着苦力，默默干着所有脏活累活的人了，不仅体力活全包，还要每天接受“领导阶层”的消遣，直到离开这里。
总而言之，在这里面混，你必须具备以下几个条件，要么你有关系，有干部罩着，要么你能打，进每个号里都一番血战，打得不管是管号的还是号里的打手都满地找牙，你就能混上人上人的地位，不用忍气吞声，不用战战兢兢，可以大声说话，晚上不用值班守夜，抹地板、洗厕所永远和你沾不上边······混到上流人士你还可以带上个雏儿，连内裤袜子都不用你自己去洗，每天的饭有人为你打，甚至于牙膏都有人为你挤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是前面两项你不占，那你就要有钱，钱能通神的道理同样在这里适用······能搞到现金就更OK了，通过劳动号能交换到在外面稀疏平常而在这里面你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如香烟火机之类，要是你看上了女号的哪个XXX，还可以通过劳动号为你牵线传递“鸽子”，只要对方成为你的“钩钩”，就可以聊以慰藉自己的感情，互诉“相思之苦”。也知道了管号的叫“岛主”，新犯叫“新鬼”，老犯叫“老鬼”，半截烟叫“狗儿”，烟屁股叫“刀片”，纸条叫“鸽子”，和你互传纸条的女号叫“钩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