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我们和好吧
顾佳震惊地捂住了嘴，没有想到陆承枫的外婆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那时的我只有三岁，对外婆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但我却知道她是爱我的，就像妈妈一样爱着我。一直到现在，妈妈还留着外婆当时给我做的毛线衣帽。”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默然垂眸，可顾佳还是看到了他的眼眶边已泛起一丝温热的红潮。
她拉过了陆承枫，强行让他与自己面面相对：“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年，你一次都没有跟我提过，我也从来都没有机会祭拜过你的外婆。”
陆承枫的呼吸滞疑了片刻，没有去看她的脸，却对着桌上摇曳的烛火幽幽喃喃说道：“我本来是打算给你过完四十岁生日以后再告诉你的。”
顾佳很是不理解地板着他的双臂，“为什么一定要等我四十岁生日过了再说？你这是什么理论？我不明白。”
陆承枫的眼皮似乎是可疑地跳了跳，可恍然间又好像只是她花了眼。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板地对上她的眼：“还继续听吗？”
对于自己不想谈的事，他一贯的处理方式就是默默地转移话题。
顾佳最是了解他的脾气，要换做之前，她一定不免又是怄气起来。可相比于刚刚的问题，她此刻更想知道这埋藏在他心底多年的往事又待如何发展下去。
所以她松了松抓在他衣袖上的手，扬声道：“听。”
陆承枫轻车熟路地从供桌的抽屉里取出三支香，点燃后插进了香炉。直到眼前升起袅袅平缓又绵长的香雾，他才开口继续说道：“在那之后，我的外公又娶了一房小老婆，舅舅也负气移民去了美国。”
顾佳点点头。
俞岳是个彬彬有礼的中年绅士，许是一直养尊处优，他的举止言谈间总是带着浑然天成的优雅和高贵。
她只在和陆承枫的婚礼上见过他一次，听说第二天他就回了美国。
“舅舅走之前，我的父亲还是没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他很担心妈妈和我今后的生活保障，所以就把我的父亲引荐给自己在国内多年来经营得较好的关系网。”
出于教养与礼貌，陆承枫还是尊称陆卿为一声“父亲”，可他的语气却远比他口中所讲述的故事要恶劣得多。
接下来的陆卿，一如元稹待韦丛。
他靠着俞岳的关系打通了人脉，开始跟着老板们做起一些大大小小的进出口生意。
起初，无论再忙再累，他还是会抽空回家陪于丽彤吃饭、逛街、看电影。可随着时间的流逝，男人的事业越发的蒸蒸日上，能回家的却只有大把大把的钞票和一件件混杂着香烟和香水的衬衫。
陆承枫上了小学后就开始住校了。
于丽彤每天一个人待在空荡无人的家里，心中总是感觉莫名的惶恐。
她想陆卿。
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想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家。
可每当她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的另一端总是千篇一律的忙音。
鬼使神差地，她雇了几名私家侦探来跟踪陆卿，调查的结果，是一张张早已预料到却从不肯承认的照片与资料。
她像疯了一样失去了理智，抓着这些不堪入目的证据找去他的公司质问他，迎来的是与自己的母亲相同的悲惨遭遇。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目眦尽裂地赏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巴掌落在脸上的一瞬间，于丽彤被硬生生地扇出了一口血。
男人决绝的背影在聚满了水雾的双眸中渐行渐远，那一刻她终于醒了。
这个曾经发誓会待她如生命的男人，早已经无情地收回了他所有的承诺。
于丽彤也为自己的天真与痴心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就是她放弃了学业，放弃了亲情，放弃了锦衣玉食，放弃了所拥有的一切换来的生活。
她甚至，连一件像样的婚纱都没有穿过。
“妈妈她……从那以后，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下我。她不再打听我父亲的任何消息，也不再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我变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和寄托。”
之后的十几年间，当殴打已成为家常便饭，爱过与没爱过似乎也变得不再重要。
外人只道她是嫁给了富豪的名媛夫人，却不知道她在晦暗冗长的岁月中逐渐变得坚强，也逐渐变得苍老不堪。
她只为了一个信念，委屈又执着地继续活着。
陆承枫的脸色看起来很是阴郁。
也许是因为对陆卿的憎恶，也许是因为对于丽彤的悲悯。
刚刚重生时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当历史重新上演，他第二次如十八年前一样抬手挡去了陆卿想要砸在于丽彤身上的水杯时，那株困在他心脏上数年的荆棘再度肆虐地生长，鞭挞着他的肉体，摧毁着他的意志。
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自己才好不容，终于可以开启新的生活。可眨眼间，命运的齿轮再次残忍地逆行，没有任何征兆地把他送回到了他人生当中最难熬的一年。
是的，最难熬，甚至可以说是最绝望的一年。
因为陆卿，因为于丽彤，因为……顾佳。
他似乎深陷在那泥泞的回忆之中，全然没有发现身边的女人已是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大概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怜惜和一部分的感同身受，顾佳的脑中无法抑制地一遍遍盘旋和描绘着于丽彤看到那些出轨照片时的情形，仿若亲临其境般心痛如绞。
那感觉，一定比两年前自己在收到匿名邮寄到家里的包裹时要绝望的多得多。
祠堂的空气静谧了许久，直到她终于忍不住低低抽泣起来。
陆承枫回过神，看到满面泪容的顾佳不禁有些愕然。
他干燥的手掌扶上她的眼，擦去她不息的泪痕：“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一副这么委屈的样子？”
顾佳抽了抽鼻子，“我不是委屈……我只是替婆婆难过……女人最大的勇气，不过是把所以的感情全部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这种勇气一辈子就只有一次，哪怕她以后还会遇到更爱的人，可那股劲儿一旦用掉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也不知是在评论于丽彤，还是在评论着自己。
“是吗？”
陆承枫轻轻地呢喃了一声，扬起手臂把她瘦小怨艾的身躯紧紧地揽在了怀里。
他把头深埋在她幽香的颈间，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独有的气息，似乎带着失而复得的情绪。
他的举动只一瞬便让顾佳的眼泪倾巢而出。
她没有犹豫，亦是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身，是那么的深刻，那么的难解。
她听见耳边传来他夹杂着浓浓鼻音的声音，说着：“那些发生在爱着我的人身上所有的不幸让我明白，生活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人活得越久，越会瞻前顾后。想皆大欢喜，也想万事周全。可这世间哪有什么扬州鹤，越是在意，最终往往却只会适得其反。”
顾佳抹了把眼泪，隐约觉得他话中有话，可当时却以为他所指的是婆婆的情殇。
她像从前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发，反过来小声安慰他：“别伤心，这一切都过去了……你还有我呢不是吗？虽然……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只要你愿意把心里难过的事说给我听。”
陆承枫窝在她的发丝间沉默了良久，抱着她的手下意识地缩了缩。
“顾佳，我们不要再吵架了。我们虽然已经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可下半生，还有好多没有做过的事和去过的地方等待我们一起完成。你最喜欢的晏殊不是曾经说过，'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人生实在太短暂，我们不要再吵架，不要再彼此伤害了，好吗？”
他直起身，对着泪水已然决堤的顾佳悃愊无华地说：“顾佳，我们和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