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们离婚吧

    顾佳抬眼看向镜子中的女人。
    巴掌大的脸上有一双映得出水花的桃花眼，小巧的鼻子下口若樱桃，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乖巧模样。
    她扬起一抹端庄又标准的微笑，然后屏了一口气，借着梳妆台上的灯光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皮肤有些粗糙，法令纹似乎比以前深了，而眼角处也平添了几条肉眼可见的细纹。
    她低下头在桌上找了许久，可最常用的遮瑕笔却好似跟她作对一样怎么找都找不到。
    有些烦躁地再度直视镜子中的人良久，她突然松了紧皱的眉头，如认命般地重重吐出了一口气。
    是了，今天是她四十岁的生日。
    记忆中的青葱少女早已模糊不见，徒留下的是眼前这个一脸沧桑、满心荒草，只能靠昂贵的化妆品与保养品度命的老女人。
    提着礼服的裙摆走到客厅，陆承枫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今天他穿着深蓝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装裤。银白色的领带规整地系在领口，整个人散发着高贵与优雅的气息。
    顾佳停下脚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她和陆承枫相知相识已有十八年。
    在过去的日子里，她总是屡屡感叹岁月为何只带给这个男人成熟而非老去。洗尽铅华，那些应被雕刻在身体上的痕迹却全部化作强大又深沉的气场，让无数女人趋之若鹜。
    听到声音，陆承枫才抬起头，摘了眼镜微笑地打量着她。
    顾佳的皮肤本就白皙，身上黑色的贴身礼服更是完美的衬托出她玲珑的身段，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别致的美。
    今夜尤显魅惑。
    起身走到她面前，陆承枫轻轻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在她额头上沉沉地一吻：“我的宝贝，你今天真美。”
    顾佳笑了笑，闭了眼睛并不言语。
    似乎是很重视顾佳的这次生日，陆承枫特意提早买了直升飞机的航线带她来法南的比约特庆祝。
    晚餐就订在了离玻璃作坊不远的私人酒庄。
    用陆承枫的话说，这里的鹅肝和鱼子酱会让她终身难忘。
    顾佳一路上被他牵引着落座，感觉周身被浓郁的花香所包围。
    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来整家店的布景与装饰都是由新鲜的玫瑰花瓣制成。
    陆承枫帮她脱了外套，然后向不远处的乐队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开始演奏。
    顾佳与他面对面坐着。
    她静静地看着他用流利的法语跟侍者交谈，言语间已尽显风姿。
    从学生时代的学霸到叱咤商界的天之骄子，她见证了他的才能，他的果断。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和堪称完美的一生。
    不。
    也许过了今夜，才算完美。
    指顾间，陆承枫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低头瞟了一眼，很自然的挂掉，静音后把手机扣在了桌面上，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顾佳全程面不改色，可心中却早已蒙上一层厚重的阴霾。
    “公司的电话？”她不甚在意地询问了一声，尽量保持着平常的语调。
    “不是，只是个不相干的人。”陆承枫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而后泰然自若地转移了话题，“想喝点什么？今天的水果都是从南澳空运过来的，你可以尝到最新鲜的果汁。”
    顾佳垂下眼，用冰冷的手指把几缕零散的刘海别在耳后。她轻声说：“我们喝点酒吧。”
    对面的男人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话有些诧异。但也只是片刻，就开口回绝道：“喝橙汁吧，你最近脸色不好。”
    顾佳微乎其微地皱了下眉，张了张嘴，复又闭上，最终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乐队此时演奏的曲目已经从刚刚的《LaMer》变成了《Non，JeNeRegretteRien》。
    陆承枫点好餐后适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掌大的蓝丝绒盒子，缓缓推到了顾佳的面前。
    “宝贝，生日快乐。”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蓝宝石项链。
    “人鱼之心，代表永恒的爱。”
    他的声音低沉且温柔，恍惚间仿佛带着无限的宠溺。
    顾佳低头看向眼前那拇指大的心形蓝宝石吊坠。
    晶莹剔透的蓝宝石被三十颗小钻石所包围，在灯光与烛火的照射下却没有被钻石闪耀的光芒喧宾夺主，反而在衬托下愈发的瑰丽和耀眼。
    这应该是意大利珠宝巨匠莫吉拉大师这几年来唯一的作品。
    他设计的珠宝向来千金难求，能得到这条项链一定花了陆承枫很多精力和金钱。
    顾佳勾唇，极力想要摆出一副欣喜的模样。
    她知道陆承枫对她向来大方，在她和她一起走过的这些年里也从未在物质上亏待过她。可即便如此，她的心底还是泛起无限的悲凉。
    只因为每当看到他这副温柔的模样，她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想。
    去想那个横在他们之间十五年的女人，去想他平日里是如何对她的，去想他又是如何陪她过生日，给她惊喜。
    “怎么了？喜欢吗？”
    陆承枫见她傻傻的只是笑，不由得出声问道。
    顾佳点了点头，微笑着把视线重新落回到他那张果于自信的脸上。
    “我非常非常喜欢。”
    “那就好。”他十分满意地起身走到她身后，把人鱼之心戴在了她纤长的脖颈上。
    “今天对于你我来说都是人生中重要的一天。按照现在人类生存的平均年龄来看，我们已走过半生。不过，人生最精彩的部分却往往是在下半生，所以，”他抚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轻语。“陆太太，现在你可以对着这颗人鱼之心许下你即将展开的崭新人生的第一个愿望了。”
    说这话的时候，侍者已经缓步走过来，礼貌地端上果汁与红酒。
    陆承枫并没有急着品尝这家百年酒庄的珍品，而是在她脸颊亲吻了一下，然后满眼笑意地回到座位上看着沉默的顾佳。
    “怎么不说话？你的小秘密不愿意跟我分享？”
    顾佳摇了摇头，“不，我有很多愿望想要实现。”
    “哦？”听到她这样说，陆承枫仿佛来了兴致。他将身体调整了个舒适的位置，双手交叠在胸前，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先说一个最想要实现的愿望。”
    顾佳泯了一口橙汁，转过头看向窗外。
    也许是因为刚刚下过雨，比约特今夜似乎有些湿冷。
    现在已经是晚间十点，街道上却还不乏三三两两的人群踩着泛着幽光的石板小路疾步而行。
    她看到一对由远及近的男女。
    男人一手抱着装满蔬菜的纸袋，另一只手揽着身边女人的肩膀。女人则一手牵着狗，另一只手回揽住男人的腰。
    他们似乎在说着刚刚发生的趣事，两人先是不约而同地大笑，然后对视低语，将彼此搂得更紧。
    顾佳的眼神从最开始的涣散逐渐变为清明。
    陆承枫说的对，也许人生最精彩的部分才刚刚开始。
    想到这儿，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面前那张她爱了十八年的面容稳稳地开口。
    “陆承枫，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