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史远帆他人呢?”
秦芸儿风尘仆仆地从H市赶过来,不意外地看到秦颜孱弱地倚着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秦颜扯开一抹笑,笑容里的温度似乎要随风消逝,“他不是出任务就是在试飞,常年见不到人很正常。”
“小颜,你都已经.....他都没来看你一眼,这像话吗!”秦芸儿眼睛红通通地像个兔子,气愤中是难掩的心疼。
秦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除了秦芸儿,她谁也没有告诉她的病情。
就站这一会,她已经腰酸背痛浑身都发颤了,再也没维持住笑,低声道:“我站不住了....”
秦芸儿连忙扶住险些倒地的秦颜,往小小的出租屋单人床走去,急急道:“小颜,你的药在哪儿?我去给你拿....”
秦颜没有回答,她闭着眼躺在床上卷缩着身子,额间盛满汗珠,秦芸儿急得自己就在房间里翻了起来,可看到的却是几个空空如也的药瓶,她眼神十分慌张,“小颜,你的药呢?”
“吃完了。”秦颜声音虚弱,但还是解释道:“药也没什么效果了,所以干脆就停了。”
秦芸儿看她难受的样子,一脸不敢置信:“怎么会,我问了一些医生,医生说你这么年轻,挺个几年没有问题,小颜你是不是没钱买药所以才停的?要是这样你可以跟我说,我去想办法...”
“我不想挺了,小芸。”
灰败的声音,没有生气的调子,让秦芸儿哽住了喉。
一会之后她猛地扑在床上,抱住那瘦弱的身子,呜咽地发出隐忍的哭泣。
秦颜看着秦芸儿,秦芸儿是她发小,三十三年的交情了,她依旧是朝气蓬勃的模样,而自己已经看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心里没有不甘,她实在是累了。
每天忙忙碌碌,永无休止,盖了新房用她的名义贷款买车,买了车现在跟她说还想在市里买房......
她单纯地以为赵云清是爱她的,为了成全了她和史远帆,赵云清付出很多,所以她一直心甘情愿地付出。
可时间能验证一切,她不是人,是赚钱的工具而已,可惜她没能早点明白。
现在即使有一万个理由放弃,可她又有什么资格?
老天其实是在帮她,知道她后悔了。
感受着秦芸儿哭泣中身体的颤动,秦颜突然笑出声,“你现在就哭是不是早了点,让我都不知道怎么哄你。”
秦芸儿不听继续哭。
秦颜笑,眼角流出一滴泪。
“结束,是一个新的开始,不论是哪一种形式。”
“谢谢你,小芸。”
最后一个月,秦芸儿请假在秦颜这里陪了她最后一个月,秦芸儿想通知史远帆,可是联系不上,想通知秦父秦母,她才说秦颜病了,秦父秦母就说别忘了还贷款.....
一个阴雨天秦颜去了,她将自己的眼角丨膜捐献给一个年轻的盲人小女孩,并把遗体也捐给当地医学院以供研究。
突然接到女儿去世消息的秦父秦母匆忙赶来,眼泪没有流一滴就开始找医院扯皮,声明女儿的遗体捐献并没有经过他们亲属同意,要求医院归还自己女儿完整的遗体,其中包括已经做完移植手术的眼角丨膜,否者拿一百万赔偿。
医院里的人都知道这是碰上要钱的了,还好背后有红十字会撑腰,还有秦颜的亲笔签字为证,赔偿以及归还眼角丨膜都是不可能的,最后医院说将遗体归还给秦父秦母,秦父秦母见要不来钱人就走了,遗体还是被捐出去了。
后来,秦芸儿听说,秦父秦母还去史家大闹了一场,拿了二十万离开,然后迅速在市里付首付买了房,说是给十九岁的儿子准备的未来婚房.....
——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在农民们忙着春耕的时候,一大片田野簇拥的小山坡下,一栋青瓦白墙的校园矗立在田野旁的小道上。
“叮叮叮....”
下课铃声响起。
“最后一个月,学校规定大家都要在学校用早餐,还是跟以前一样,每个人交十二块钱跟同桌搭伙,饭量大的就单独吃一份,但要交二十四块钱,没有问题的同学请举手。”
讲台上说话的是初一一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楚老师。
四十多岁的她一脸严肃,不苟言笑,讲台下,学生们乖巧地举起手,但还是有几个学生沉默地低下头,不敢与楚魔头目光对视。
“胡松,你家里条件不差,为什么不举手?”楚魔头锐利的目光扫向坐在第三排的男生。
平日里喜欢玩笑不恭的胡松,此刻收敛神色,一副乖巧的模样:“老师,我妈说厂里拖了几个月的工资了,我家没钱给我交早餐费。”
这理由完全不能说服楚魔头,她无比强硬道:“你妈差不了你那十二块钱,星期一的时候带钱来学校,知道吗?”
胡松低下他的寸板头,年轻的脸上满是无奈,他家有兄妹三个,负担不小,但此刻也只能呐呐地低声应道:“知道了。”
楚魔头眼神看向下一个,当看到那个女生时,顿时嘴唇抿成一条线。
“秦颜,没见到你有兄弟姐妹,你爸妈也从不交早餐费,关键是学习成绩还这么差!最后一个月,老师要抓学习,不管有什么问题,必须在学校用餐,否则别以为升了初中就不用留级了,成绩差照样要多交一年的学费!”
她的语气无比严厉,惊得教室里的学生都看向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女生,只见这个女生蓬着齐肩的短发,毛躁的发丝让她显得不修边幅,她低垂着头,只能看见右边一部分的脸蛋,发黄的肤色,一个标准的农村小姑娘。
“秦颜,举手吧,先举手....”秦芸儿右手举得笔直,而她的嘴隐在竖起的小手后,小声又焦急地催促着秦颜举手。
她知道秦颜的难处,两人从小玩到大,一个村的又怎么会不知道秦颜的家庭情况?只是学校强制收钱,楚魔头又不讲人情,想继续读书那就得顺着来,否则,学校于她们而言,不是学习的乐园,而是充满压力的地方。
就像她自己,家里哪有这个钱,要是有早就被她爸拿出去打牌了。
秦颜的爸爸不用说更是如此。
这时,一直低着头的少女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双眸里满是漠然,如果说农村里的孩子哪里最美,那一定是眼睛了。
他们的眼睛里装的是蔚蓝的天空,清澈的溪水,不谙世事的单纯。
秦颜无疑拥有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只是令人可惜的是,她隐隐露出的左脸出现一大片红色胎记,让她毫无美感。
她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楚老师,眼中划过一丝恍惚,“我会跟我妈妈说的,老师。”
台上的楚老师看着这个脸色平静的学生,眉头微微拢起,这个自卑得恨不得找个洞埋进去的学生,今天有点奇怪。
没有如胡松那样就放过她,楚老师厉声道:“秦颜你就跟你妈讲,留级一年的学费是三百多,看她心疼哪一个。”
“哦。”秦颜平静地应声而道。
上辈子经历了无数嘲讽、异样的目光后,她早就将自己的心伪装起来,楚老师的这点严厉又算什么。
至于学校强制性收费的问题,不论是二十世纪还是九十年代都依旧存在的,只不过她们这所学校更猖狂而已。
秦家村有几家日子好过的?
计划生育下来后,几乎家家都超生,罚款就能罚得一个家庭只剩下一个空壳,有一部分小孩上学都是问题,也就是保证温饱而已。
像秦芸儿她家为了生她弟弟,罚款了一千八百元,而她妈妈在橡胶厂上班一个月也不过二百五十元,她爸在旷上当矿工,工资四百元,看起来负担早餐费十二元没有问题,可前几年工资哪儿有这么多?还有橡胶厂和煤矿不是每个月都按时发工资的,有时候甚至停工几个月,再加上结婚时盖的红砖房,拉下来的债,别说存款没有,外债都是一大把的。
这个时候,能送孩子去上学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一个学期的学费就要一百多块钱,两个孩子一年光学费就要七百多了。
几乎每家都没余钱,只不过有的家长宁愿拴紧了裤腰带,苦了自己,也要让孩子在学校吃饱,而但也有父母,有钱也不愿意交这个费用。
比如秦颜的爸妈。
家里即使只有她一个孩子,她爸妈也不愿花那个钱让她在学校吃饱,所以一直以来,她的胃都不好......
秦颜垂头看着自己又糙又黑的双手,想到刚刚楚老师的威胁,神色冷漠。
留级?
她爸妈要是知道了,指不定会松口气,终于有理由不让她读书了。
上辈子她不就是读完这学期,就再也没上过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