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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由三个初级社合并成为一个高级社,共有大小十几个自然村,近两千人口。刘楚生因为有万乡长这层关系,顺利地当上了高级社的社长。
    从初级社到高级社,大伙感觉不到有什么变化,唯一的就是社长刘楚生管的人多了,权力更大了。他将自己的小分头梳成了大背头,大晴天里他的头发也被抹得湿漉漉、油光贼亮,对襟布扣汉装换成了四个口袋、钉着有机玻璃扣子的中山装。刘楚生越来越像个干部了。
    兰子带着妇女组在反背垅里的坡地里种黄豆,她注意到山凹里有蓬一人多高,郁郁葱葱的冬茅草,她想起把它割去遮挡被雨水浸坏的厕屋后墙。收工后,兰子将割下的冬茅草用一截青藤捆好,背在背上,走下山坡。她闻着从冬茅草里散发出的清新的气息,哼着她小时候姆妈教给的歌谣。只有在这个时候,兰子心里才会有少许的轻松,还原一下自己。
    “兰子,郑兰子!”后面有人喊她。
    兰子转过身子,见社长刘楚生快步追来,刚才愉悦的心情一下子被他搅没了。
    “噢,是刘社长呀,在哪里忙来?”兰子礼貌地问了一声,心存戒备。
    “我去西坑组看哒一眼呢。这么一大捆冬茅草你背得起?”
    “不重,我背得起呢!”兰子停住脚,把身子往小路一侧的山墈靠,想让出路来给刘社长过去。
    “来,来,我帮你背!”
    兰子觉得手像是被马蜂蛰了一下。她猛地侧转身。
    “哎哟!”刘楚生躲闪不及,被兰子背后那捆冬茅草顶到路边,他一脚踏空,四脚朝天摔在一人多高的田沟里。
    兰子没有放下背上的冬茅草,她对掉进田沟里的刘楚生说:“刘社长,对不起啊!”
    “冇事,冇事呢!”刘楚生拍打着中山装上的泥土往路上爬。她趁刘楚生还没爬上小路,加快脚步往家里走。
    静儿已经上学读一年级,每天背着兰子用碎花布缝制的书包蹦蹦跳跳,跟兰子当年一模一样。
    上头规定农户一律不准私自养猪,莲娭毑除了照看盛祖,没有其它事情做,天气好的时候抱着盛祖,把他送到田边去吃奶。
    插完秧苗本可以歇上两天,可继茂通知全村的劳力到祠堂里开会学习,组织“开会学习”这还是继茂当组长以来的第一次。
    男男女女七、八十人自带椅子板凳挤在祠堂里,像一大窝麻雀子挤在一起,叽叽喳喳的。
    继茂胀红着脸站在前面打手势:“大家莫说话哒,大家莫说话哒,今天我们开会学习!”下面声音稍小了些。继茂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得腌菜样的报纸,背靠北窗坐下,开始结结巴巴念了起来。
    男人们在抽烟扯蛋抠鼻屎剥脚趾壳,女人们在纳鞋底掏耳朵或说些自己或别人的私房笑话。兰子虽然是低着头,但只有她在用耳朵听继茂念报纸,可她从头到尾也没有听出什么名堂。
    散会的时候,继茂特地叫住兰子。
    “兰子,你跟兆明说说,叫他莫再在外面讲反动话,有人反映到刘社长那里去哒。”继茂说。
    “他讲了么哩反动话啊?”兰子问继茂。
    “我也不晓得,刘社长说要抓他当典型,只怕是要整他的驼子呢!”继茂替兆明担心。(注:整驼子即有意找茬为难对方)
    兰子回到家里对兆明说:“你嘴巴莫在外面乱嚼,有人告到刘社长那里去哒,说你说哒反动话!”
    “我说哒么哩反动话呀?”兆明想了想:“噢,我那天只说了句:合作社好是好,就是饭菜呷不饱。这也是反动话?!”
    “祸从口出呢!”兰子丢下一句话,出了门。
    在继茂告诉兰子要兆明“莫再在外面讲反动话”后的第三天,兆明被社里的两个民兵送到乡里参加“学习班”
    “学习班”里共有十来个人,他们统一住在一排土坯房子里,由乡武装部部长统管,各村派来的民兵负责值班看守。兆明和各社送来的“典型”,除白天开垦荒地外,平时不准离开房前用竹片扎成篱笆的小院子。兆明心里清楚,说是学习班,其实就是“改造班”,每天晚上由武装部长组织学习文件报纸后,就是各自反省检讨和互相批斗。兆明在会上自己打自己的嘴巴,牙齿都打松了。
    办完“学习班”,兆明回到家里,整个人像被霜打了一样。他真正成了要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监督改造的、十足的“坏分子”兰子也没问及他这几天在“学习班”上的情况。兆明一个人不声不响地从柜里翻出自己的内衣外套,塞进大布袋里。
    “你把衣服翻出来搞么哩?”兰子问。
    “我明天要到河西炸山开石头,说是还要将石头运过河来烧石灰。”兆明低声说。
    “要去多久呀?”
    “看年底能不能回来……”
    静儿陪莲娭毑在那边屋里睡,兆明早早地爬上了床。兰子收拾完厨房和自己,带着盛祖睡在另一张床上。
    吹熄灯,兰子的眼睛是睁着的,漆黑的房间开始慢慢在她眼前呈现出灰白,她极力想让灰白变得更白一些,可是做不到。兰子心里很乱很复杂。
    兰子听到另一张床上兆明翻身的响声和低沉的叹息。此时的她心里对兆明产生一种怜悯和同情。“你哪里不舒服啊?”兰子幽幽地问。“冇得哪里不舒服。”兆明沉闷地回答后,接着又是一声叹息。
    唉,有什么办法,我毕竟还是他婆娘啊!兰子轻轻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看了一眼熟睡的盛祖,然后趿着鞋子来到兆明的床边,她用手将兆明轻轻地往里推了一把。
    兆明随即如蚂蟥般叮缠着兰子。兰子闭着眼睛,任由他疯狂地折腾。兆明把开始的叹息换成了一种喘息,他仿佛要将自己所有压抑着的情绪在倾刻间全部发泄在兰子的身体里。
    这一夜,兆明又在兰子身体里留下了一粒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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