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三十九章
“辰霄……”
为何这宿星潭下会有祭坛？为何这祭坛的神像会是辰霄？这其中到底有何奥妙？
冉悦心中有太多疑惑，但转念间，她便将所有疑惑皆都放下。因为，她看见了另一样东西——
祭坛上空，悬着一团血红的魔骨。黑稠的血浆从魔骨中汩汩涌出，将祭坛渐渐浸没。
找到了！
冉悦心头一喜，但又很快陷入了忧虑。
若说平时，她可用铁帐诀封住魔骨，再尽力托出宿星潭。或者，以暗影天罗绑缚，再提出水面。可如今若这么做，她身上的“甲”便会解开，只怕还未成事就先丢了性命……
看来，取出魔骨是不行了……索性就在这池中将其毁去！
想到毁去，冉悦低了头，看了一眼掌中的伏魔钉。她定了心，执钉在手，踏步纵身，踮过祭坛内的碎岩断柱，一跃而起。但魔骨悬得太高，竟是触不可及。顾不得去想有几分胜率，她拼尽全力，将伏魔钉掷了出去。
金光一闪，长钉飞射而出，堪堪刺中魔骨球的边缘。就见钉身镌文光华氤氲，魔骨瞬间崩碎，散落一片血色。冉悦大喜过望，但不能她的笑容绽开，球内忽然出现无数藤蔓，藤蔓蔓延，将碎裂的魔骨又一一拼合，更一寸寸地将伏魔钉推了出去。
长钉坠落，起几声颓然轻响，令冉悦的心也随着沮丧起来。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另一个声音，有别于长钉落地，那声音格外轻微，又带几分清脆，连连叩响在她耳畔。
她循声细看，就见数颗珠子滚落在地。
三五白贝珠子，并一颗澄空般湛蓝的绿松石……
她的心头顿起骇浪惊涛。
她不会忘的，这些珠子，她曾万分细致地串作了手链，系在了那神尊的腕上。
难道说……
她惶然抬眸，望向了那诡异的魔骨球。
他被困在其中？还是……被吞灭在其中？
她的常盈功法不过初学，蓄积的灵力至多能让他维持一个时辰。可是，或许是因为被困在其中，无法使用灵力，反倒延长了他存在的时间也不一定……
明知不可能，她却偏偏揪住了那一丝希望不放。她拾起了地上的伏魔钉，再一次跃起。
然而，受了一击的魔骨显然察觉了危险，血浆喷涌，化作一只血红的巨手压向冉悦。
如此情势，再顾不得许多。冉悦咬牙，解开了身上的“甲”，叠起了手掌。护盾一瞬展开，将那巨手抵住。趁此机会，冉悦又引一道暗影化作锁链，缠住了魔骨。她拽着锁链，运劲腾身，倏忽间越过了巨手，落身在魔骨球的顶端。
冉悦站定，尚未来得及喘息，就觉巨力压身，挤迫五脏。她拼力压下痛楚，双手握住伏魔钉，狠狠刺了下去。
只听得一声炸响，魔骨轰然碎裂。魔骨之下，是绞缠的藤蔓。神桑之力，仍试图修复魔骨，更与伏魔钉相抗。
侵身之痛，令冉悦几乎就要握不住长钉。但就在这时，透过藤蔓间的隙缝，她看见了他：
他蜷着身子，似是沉睡。微弱雷光盘绕在他身周，驱开藤蔓与魔骨，却驱散不了那浓稠浊血。他的大半/身体已然染透了血色，更有几道血痕就印在他的脖颈，似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着他的咽喉。
道不上是狂喜还是惊惧，压抑的情绪一涌而上，令她凄声哭喊：
“辰霄！辰霄！辰霄！”
周围，唯有魔骨碎裂的声响。灵羁早已断开，再不能引出一丝共鸣，无论她如何呼唤，也不会得到回应……
油然而生的悲伤，令她心思一滞。而此时，那红色巨掌翻转回来，狠狠将她掸开。万幸先前结成的暗影天罗还未解除，她慌忙抓住锁链，方才免于直接摔落，但那拽曳之力太过蛮横，几乎要将她的整条胳臂扯断。她看了一眼下方的地形，索性断开了暗影天罗，而后，藉着倒塌的神像做落脚点，几次腾跃，勉强是安全落地。她踉跄了几步，扶着一旁的祭台站稳了身子。
还不等她缓口气，周围忽然响起窃窃笑声，听来满是嘲讽。恶意，如涟漪般荡漾开来，令人毛骨悚然：
“你救不了他的……”
随此话一起出现的，是一个个浊血凝就的人形。
冉悦暗暗咬牙，紧了紧握着伏魔钉的手指，严阵以待。
笑声，幽幽回荡。那些“人”似乎并不着急攻击，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冉悦多少也知道它们不攻击的理由。身上的重压愈来愈强，哪怕它们什么都不做，她迟早也会被这彼世之力揉碎。
不能意气用事，更不能急躁莽撞。
只有保全性命，才能寻得转机。当务之急，是织“甲”防御！
她寻回几分冷静，扣诀作法，唤出灵羁。然而，不等灵羁结成，剧痛便侵蚀百骸。她双膝一软，颓然跪倒。视线骤然模糊，她强撑着不让自己失去意识。却听那充满恶意的笑声越来越近……
她抬手攀上祭台，拼尽全力站了起来。半空之上，那魔骨球中浊血涌动，此刻已近暗黑，愈发沉重恐怖。
难道，只能止步于此了么？她终究救不了他，也救不了灵宿宫……
一念至此，悲愤交加，她咳了一声，禁不住呛出一口鲜血来。
乍然间，祭台猛烈地震动起来。闪烁电光顺着石板上雕刻的云雷纹蜿蜒铺展，片刻便布满了整个祭坛。
肌肤之上，刺痛顿生。冉悦惊讶不已，因为除却这微微的痛，那压迫她全身的可怖力量已然消减。她站直了身，动了动手脚，心中满是惶惑。就在这时，一声雷鸣打破沉寂。悬在空中的魔骨球突然涨大数倍，魔骨纷纷磕落，露出了里头的藤蔓。藤蔓似被一股力量撑开，已然无力缠结。透过疏落的缝隙，便见那司掌雷电的神尊浮身其中，身上的沁染的血色正慢慢消褪……
“休想献祭！”
周遭响起了恶毒的咒骂，无数血红的人影疯狂地冲向祭台，但满地镌刻的云雷纹却阻了它们的行动。血影倒在祭台周围，浓稠浊血如活物般蠕动，却终究无法接近分毫。
献祭？
冉悦看着眼前的景象，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她低头，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祭台——方才那口鲜血正洒在祭器之上，而祭器中盛满的，正是人类的尸骨……
她这才意识到，灵宿宫上下，包括她自己，都从未想过，为何燕还殒身，便能唤来一位神尊。
记忆微微一动，曾依稀听到过的话，如今切切响起在耳畔：
……非从自然而生，不能汲天地之力自行颐养，须得世人供奉。供奉断时，便会殒灭……寻常供奉，不过三牲。而你这样的，怕是得人祭才行……
原来，这才是答案……
冉悦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脊背，仰望那触不可及的神祇。她抬手扣诀，点上了自己的眉心。细碎光辉慢慢凝聚，结成能溯洄古今、穿越生死的羁绊。璀璨光影中，她朗声开口：
“我乃灵宿宫弟子冉悦！今日，我愿舍却此身，换一位神尊！”
随她话音，祭坛震动不息。地上碎石、台上祭器、并无数尸骨皆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飘浮了起来。辉赫电光，灼灼眩目，浊血凝聚的人形被这光辉冲散，只余下忿恨不平的叫嚷，在周遭回荡：
“区区一介凡人！区区一介凡人！”
是啊，区区一介凡人。
一介凡人，怎可凭双手抱拥星辰？但这副血肉之躯，或可再一次呼唤奇迹！
“我灵宿宫弟子召唤战灵，是为降妖伏魔，护佑苍生！宿星潭中的魔骨不除，战灵皆受制于凶邪，他日必为祸世间。此战成败，不仅关乎我灵宿宫存亡，更关乎天下正道兴衰！”冉悦的声音坚定如金石，压下了所有嘈杂，“我能入宿星潭，是天意，亦是因缘。今时今日，只有我，能解灵宿宫之劫。而此时此地，也只有你，能破魔骨之障！灵宿宫需要我，而我，需要你！”她微微一顿，再一次喊出了他的名字，“辰霄！”
只此一声，引动雷震。灵羁光芒骤强，掩下祭台上的电光，更照透四周的阴霾。被这光芒笼罩的那一刻，魔骨球轰然瓦解。藤蔓条条垂坠，与散落的魔骨堆叠一地。本来涌向祭坛的浊血见得如此，慌忙聚集过去，试图将藤蔓和魔骨再一次团起。
冉悦无心顾忌它们，只切切望着此处唯一的神祇。
一条灵羁，自然是不够的……
她释然一笑，抬起了手来。
掌中的伏魔钉闪过一丝金光，圣洁而锐利。
“自古神明，皆需供奉。”冉悦笑着，如此说道，“我自知卑微，以这条性命为祭或许是单薄了些。若是不够，便连同心神魂魄，并此生爱恨念想，一齐献上！”
言尽于此，再无需一句冗赘。她执着伏魔钉，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金光赫赫，携至强罡气冲入心脉。意识一瞬溃散，仰面倒下时，她却见一片星光灼烁。
恍然之中，她被拥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耳畔响起的声音，极致温柔：
“我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