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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弟子遵命。”
    听得此话,越无岐沉默着走下台阶。冉悦见状,随她走了下去。辰霄正想跟上,冉悦却伸手一挡,对他摇了摇头。辰霄停下了步子,目送那二人走下阶去。
    二人在广场中央站定,却都不言语,只冷然对视。
    终究,冉悦开了口,抱拳拜道:“请坛主赐教。”
    越无岐低头冷哼了一声,对着自己手中的灵缶令道:“绝斩。”
    一声令下,灵缶轻震,数道漆黑剑光自缶中溢出。剑光交错,密织如网,一时间遮天蔽日。但听笑声乍起,剑光随那笑声散却,露出了真形——漆黑锁链,足有碗口粗细,紧紧缚着一名高大的男子。
    这个男子,冉悦当然认得:越无岐的战灵,绝斩。
    绝斩笑着,笑得分外开心。他睁开双目,望着冉悦,语气里亦有笑意:“蠢货,你哪里来的自信能挡我三招?”
    当日与殛天府魔物对战,不过远远见过。如今他在眼前,冉悦方才感受到那森烈杀气如冰刺般扎透肌肤,竟让她不由自主地发抖。
    事到如今,岂能畏惧?
    冉悦暗暗咬牙,握了握拳,稳住了身心的不安。她抬起手臂,双掌交叠,对绝斩道:“出招吧。”
    绝斩轻笑一声,侧目看了越无岐一眼。越无岐冷着脸,手指一划,松开了缚着他右臂的锁链。
    “哈,”绝斩动了动手腕,“终究还是不忍心么?”他笑时,露出森白的犬齿,眯起的双目中透着慵懒。全无战意,偏又十足危险。他缓缓抬起手臂,一字一顿地说道:“真叫人厌烦啊。”便在话音落定之际,他扬手一挥。铮亮剑光,似新月一轮,直冲冉悦而去。
    这攻击太过突然,冉悦反应过来时,那轮剑光已在眼前。她定心,略退了几步,双手一撑。无形之盾瞬间展开。剑光触及那盾防,起一声刺耳震响。刺痛,自掌心而上,沿着手臂一路蔓延到肩膀,迫得冉悦咬紧了牙关。
    不行,这样挡不住……
    冉悦意识到这一点,又后退了几步。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抽回右手,而后,聚力向左手背击出一掌。
    “叠!”
    随她喊出这一声,三重盾防展开。但听震响连声,光辉夹杂着烟尘弥漫开来,待一切散尽,那轮剑光已然被震碎。冉悦挺直了背脊,压下自己声音里的喘息,朗声道:“第一招。”
    这般发展,令绝斩又笑了起来。他用那唯一自由的手抓住缠绕的锁链,借力将自己往外拽。锁链扯裂他衣衫、磨破他的皮肤,但他却全不在意。待探出整个右肩后,他伸手向着冉悦的方向,问越无岐道:“弄死她也可以的吧?”
    越无岐蹙眉,却终不言语。
    台阶之上,宁疏看着这场战局,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冉悦虽挡下了第一招,但他却能清楚地看到,她的双腿微微颤抖,手臂也不自然地屈着,想必是疼痛所致。她的铁帐诀再强,也要借助合适的时机,如今正面对抗,岂有胜算?他转身,抱拳对玉昳真人一拜,道:“师尊,冉悦她……”
    玉昳真人抬手,止住了他要说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既然答应了比试,想必也有承受胜败的觉悟。我若上前阻止,岂非小看了她?”真人道,“再者,镇溟坛主此番是铁了心要折挫她,若没有个了断,断不会住手的。”
    “可那毕竟是神尊啊!”宁疏心知冒犯,却依旧开了口,“凡人之身,如何能与神尊相抗?只是折挫也罢,若是伤及性命,如何是好?”
    玉昳真人道:“镇溟坛主之意,我多少能够体会。神尊虽强,也有能与之匹敌的魔物。今日她已手下留情,但他日战场之上,魔物可会手下留情?放心,若真有危险时,我自会出手。”
    宁疏想了想,又道:“那就请师尊允我助战。冉悦以一敌二,终究不公平。”
    玉昳真人听罢一笑,道:“战灵与主人本为一体,何来以一敌二之说。你别添乱,只安静看着就是。”
    宁疏依旧不放心,正想再争取两句,却听一旁的辰霄开了口,问道:“所以,我该与主上并肩作战的,对么?”
    宁疏闻言,蹙眉叹了口气。他上前尚且是“添乱”,何况如今能力全失的辰霄。但不等他出言劝阻,玉昳真人已然笑着应道:“对啊。”
    到了这个回答,辰霄点点头,提剑上前。
    “师尊!”宁疏无奈至极。
    玉昳真人却还带着笑意,道:“宁疏啊,战灵是灵宿宫立派之基,却也是灵宿宫最大的弱点。因召唤出强大的战灵而骄傲懈怠者有之,因没能召唤出强大的战灵而沉沦自弃者亦有之。故此,灵宿宫弟子虽有千百,能成大器者却不过寥寥。‘战灵与主人本为一体’,这句话,终究是知易行难。‘并肩作战’亦是啊……”
    宁疏听他语气中满是叹息,心中不免也生出感慨来。他不再言语,转头看向了广场上的战局……
    广场之中,冉悦正等待着绝斩的第二招,却见辰霄走下阶来。她不免惊慌,吼了他一声:“别过来!”
    听她这一声,绝斩回头,看到辰霄的那一刻,他勾起唇角,笑得轻蔑:“又多一个要弄死的?”
    冉悦心想上前拦住辰霄,却被锁链层层阻挡,一时不免焦急。
    越无岐冷哼了一声,转身望着辰霄,道:“还是这么不自量力。”
    辰霄低头,抱剑一揖,出口的话依旧温和:“得罪了。”
    这番举动,倒让越无岐不解起来。一个失去灵力的战灵、一具刚能举动的肉身,就凭如此,是要如何“得罪”她?倒叫人又是好笑又是同情。她无心多理会他,复又转过身去,道:“回去罢。”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辰霄长剑出鞘,直刺向她的后背。
    越无岐万没想到辰霄竟然会偷袭,所幸这一剑的速度和力道都不够,她及时避开,蹙眉斥道:“放肆!”
    辰霄并不应答,只专心攻击。
    入门剑法,再熟悉不过。越无岐连格挡都不屑,只轻巧闪避。
    绝斩见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起了手臂。但不等他的手臂完全抬起,就被一股力道锁死。他蹙眉,就见无数小盾如鳞片般附着在手臂之上,虽是透明无形之物,却略微将光线扭曲,看来如一层浑浊冰晶。
    “别分神,你的对手是我。”冉悦开口,如此说道。
    绝斩动了动手臂,就听那些小盾彼此摩擦,起几声细碎轻响。“你知道我多讨厌被人锁着么?”说出此话时,他的慵懒已然一扫而空,双眸中杀气毕露。
    冉悦心知不祥,敛了十二分的警惕,尽全力锁死他的行动。
    另一边,越无岐的耐心也差不多被耗尽了。但在不断的闪避之中,她渐渐发现了一件事。辰霄的剑招正随着她的动作而调整,最简单不过的入门剑法,却在招式与招式的衔接间有了变化。他并非只是攻击,而是在攻击之中学习。越无岐有些惊讶,而就在她惊讶的一瞬,辰霄的招式由上挑转为下削,竟生生割裂了她的衣襟。越无岐登时羞恼,长剑乍然出鞘,对上了辰霄的剑锋。
    就在她出剑的那一刻,辰霄抿唇一笑,他将剑一横,挡下那一招,旋即笑道:“第二招。”
    越无岐不禁一怔。她本也没有伤害辰霄之心,故而那一剑并未用足全力,被挡下也不奇怪。却不想辰霄竟有如此心机,令她白白浪费了一招。
    眼见越无岐不言语,辰霄有些忧虑,问道:“战灵与主人本为一体,所以,这算第二招,对吧?”
    越无岐闻言,皱紧了眉头,卸开他的剑锋,退身到了一旁。
    这时,就听绝斩大笑了起来,道:“越无岐,原来你也有被人摆一道的时候啊,哈哈哈哈哈……”
    就在听得这番话时,越无岐眉头一展,神色复又变得冷然而高傲。她并不回头看绝斩,只道:“你又好到哪里去?”
    绝斩笑着叹了口气,“哈,说的也是。”
    随这一声落下,冰冷剑气自绝斩身上溢出。剑气流窜,碎尽他手臂上的小盾,又转眼飞旋散开。
    冉悦只觉手臂上一阵微凉,低头看时,就见一道血口。不等她细察,又一道凉风掠过,切断她一缕发丝。
    冉悦心头一凛,忙起铁帐诀,更高声喊道:“辰霄,小心!”
    虽说小心,但剑气无形,要避开谈何容易。辰霄退后了数丈,依旧躲不开剑气的范围。不消片刻,他的身上便落下数道伤口,血色刹那渗透衣衫。
    冉悦愈发担忧,再不管身前的阻碍,直欲去往他的身旁。
    辰霄见她要过来,出声制止道:“主上不必顾虑,这剑气伤不了我。”
    的确,身上被剑气割伤之处,在瞬间被神桑金蕊治愈。除却血迹不能消除外,其实全无伤痕。
    “呵。”
    绝斩轻笑了一声,而后,剑气欲强,贴地盘旋。辰霄只觉腿上一阵刺痛,竟被迫跪倒在地。他看了看自己被斩伤的双腿,拄剑试图站起。却不想,绝斩牵动锁链,倏忽出现在他身前。
    “老实说,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绝斩盯着他,声音彻骨寒凉。
    辰霄不解他的敌意,只茫然仰望着他。
    “瞧瞧这副温顺乖巧的模样,啧啧……”绝斩道,“生怕主人断去灵羁,所以藏起爪牙,极尽谄媚,真是让人恶心得想吐。怎么?就这么怕死?!”
    随他言语,飞旋的剑气斩入了辰霄的肩膀。痛感,如此清晰,但不知为何,他不想喊出声来。于是,他紧紧咬牙,将喉咙中的悲鸣压抑作一声呜咽。
    “哼。你本也不必承受如此痛苦……就让我毁去你的神桑金蕊,看看藏在这副皮囊之下的,是怎么个懦弱的东西!”绝斩说着,伸手出招。
    四周的剑气在他指尖凝聚,化生出耀目光芒。辰霄不愿示弱,却本能地在强光之下闭上了双眼。
    剑气之森冷,阖眸之黑暗,一如宿星潭底……
    突然,一声巨响震入耳膜。辰霄恍然睁眼,就见冉悦已然出现在他身前,撑起了盾防。
    冉悦挡下了绝斩的剑招,忿然直视着他,道:“不准你这样羞辱他!乐生恶死,是众生本性,怎能说是懦弱?对现世存有执念,方能回应灵羁召唤。你如今身在此处,不就证明你也怕死么?!”
    绝斩冷笑,道:“一介凡人,又懂什么?”
    “不巧了,我就是懂!”满心愤怒,令冉悦有了针锋相对的倔强,“你不必装腔作势。你不是不服越无岐的使役么?何不入宿星潭,自毁灵羁?就这么怕死?”
    “自毁灵羁,像你第一只战灵那样?”绝斩漠然道,“呵,因自己无能,所以选择逃避。怎么你的战灵,尽是些懦夫呢?”
    此话一出,冉悦心头一阵钝痛,这才意识道自己口不择言,竟是自伤。但被人讥讽至此,又岂有退让之理,纵然自伤,亦要坚持到底。
    双手,因撑开盾防太久而不主颤抖,一并连声音都发起抖来。但语气中的坚定,却不容动摇。冉悦便以那般坚定,道:“像你这种对战魔物不尽全力、欺凌同僚却乐此不疲的货色,哪里来的脸面嘲讽我的战灵?若说懦弱,谁又及你?!”
    绝斩闻言,笑了一声,手臂用力一推。更多剑光随之汇聚,对上了冉悦的护盾。
    冉悦只觉重压如山,若再强抗,只怕双臂就要折断。
    要用“叠”么?可这么近的距离,只怕三叠护盾还没展开,她就葬身在剑光之下。她本可以用“鳞”再次锁住绝斩的,可现在的情势下,却没有余力了……铁帐诀十二式,还有哪一招能挽回如今的劣势?
    艰难的思考间,撑起的护盾上渐有了裂痕。她的双臂不住颤抖,整个人被一点点地往后推。不甘和绝望交缠着涌上心头,催得她红了眼眶。
    不能输!不能输!不能输!
    她听着自己的心如此叫嚣。
    就算真的废了这双手臂,也绝不能输给那二人!
    就在她想要孤注一掷之际,后背突然靠上了一副温暖的胸膛。
    辰霄?
    辰霄站在她的身后,如她一般将双手交叠,抵上了那岌岌可危的护盾。他并不会铁帐诀,这么做并无效用。但他撑开手臂的时候,冉悦忽觉一阵轻松,竟好似那剑光的强压真的减弱了一般。
    “主上,”辰霄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温软,“我数三声,你解除护盾,退到我身后去。”
    冉悦的不解不过片刻,明白过来的那一瞬,她脸色煞白,斥他道:“不可以!”
    辰霄多少也料得到她的反应,笑道:“主上不必担忧,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神桑金蕊被毁去罢了。这是最后一招了,只要挡下,我们就赢了。”
    就在那一刻,冉悦心中叫嚣的声音骤然安静了下来,一并连周围的世界都寂静无声。她并没有听见辰霄倒数的声音,亦没有听见绝斩的嘲讽,更没有听见自己的护盾彻底碎开的声响……
    而后,整个世界复又喧哗。剑光突破盾防的那一刻,一切都太迟了。眼见她未及时退后,辰霄只得将她抱进怀中,尽可能为她挡去伤害。强大冲力,将二人抛出数丈,更重重摔砸在地。
    耳畔又倏忽安静,冉悦只觉头脑里嗡嗡作响,混沌一片。连思绪亦被这混沌吞没,直到辰霄轻扶着她的肩膀,声声唤她,她才略微清醒。
    “主上,是哪里受伤了?”辰霄关切地问道。
    冉悦这才发现,其实自己全未被剑光所伤。反观辰霄,虽也不见伤痕,但那褴褛的衣衫,便是惨烈伤势的证明。
    他们输了。输得彻底。
    她说不出自己的感受,比起不甘来,一种更为深重情绪压在心口,却分不清是无奈还是沮丧……
    绝斩看着他们的败象,扭头道了一声:“烦,回去了。”
    话音一落,他自化作剑光,归入了越无岐手中的灵缶。
    越无岐将灵缶收起,缓步走到了冉悦身前。辰霄见她过来,不免紧张,忙撑起身来,护在冉悦的身前。
    “三招已过,我不会再出手的。”越无岐淡淡道。
    辰霄听她这么说,松了口气,笑道:“多谢。”
    越无岐点点头,又将目光移向了冉悦。冉悦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着眉眼,看来甚是颓丧。
    “你也该明白了吧。”越无岐冷声道,“不甘心又怎样?强就是强,弱就是弱,不是仅凭意气和机运便能扭转。但最可笑的是,你却不是输在强弱之上,而是输在你一贯的优柔寡断。当放手时,便该放手。一意强留,不过彼此折磨。你是经过一次的人了,为何还不能明白?”
    冉悦被这番话勾起了旧痛,她抬眸,忿然望着越无岐,却偏无话可说。
    越无岐亦望着她,冷漠的神色中透着若有似无的惆怅,“若当时你愿意断去灵羁,他不过是再次回到宿星潭罢了。日后道行精进,炼化出复数的灵羁也并非不能,或许还有再见之缘。可你终究不愿……”越无岐说得很慢,慢到每一个字都似有千斤之沉,“是你逼他灰飞烟灭。如今,又要重蹈覆辙?难道这一次,你也要等他自己跳入宿星潭么?”
    听着这番话,冉悦的眼眶一阵酸涩,禁不住要落下泪来。
    这时,玉昳真人飞身而下,立在了三人中间,对越无岐道:“好了,胜负已分,又何必多言呢。”他说罢,又转向冉悦,“冉悦,你既输了,今次就留守神毓峰罢……”
    冉悦哪里还答得出话。眼见越无岐拂袖离开,她再忍不住泪水,任眼前模糊一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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