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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心跳?
    战灵并非生者,所谓“身体”也不过是灵气聚化之物。战灵没有呼吸、没有温度,自然也不可能有心跳。
    直到众人收拾妥当,返回神毓峰,冉悦依然不敢相信自己感觉到的震动。
    大殿之内,玉昳真人与五位坛主齐聚。殿内布了道坛,辰霄就便躺在中央,由人诊视。
    看诊的,是玉昳真人的战灵,名唤“珩均”。从模样来看,不过是个十来岁的男童。模样虽稚嫩,却有交通众生之能。珩均跪坐在辰霄身旁,右手悬在他胸口之上,闭目感知。片刻,他收回手来,开口道:“不是魔种。”
    听到这句话,众人略松了口气。所谓“魔种”,乃魔物内丹。殛天府将此物植入人身,将其改造为魔物。若辰霄如今的异状是因此物而起,自然不妙,所幸不是。
    “这是一颗草木精元。”珩均继续道。
    “草木精元?”玉昳真人略微思忖,“莫不是‘神桑金蕊’?”
    珩均道:“这名字我倒不曾听过,不敢确证。”
    一旁的云擎想了想,道:“宫主所说的,莫不是火辰教那一位?”
    火辰教乃是仙宗同道,更是上旸真君座下弟子所创,与灵宿宫同气连枝,关系很是亲密。玉昳真人点了点头:“火辰教门下有位弟子,本已垂死,却蒙桑木之灵所救。一颗草木精元,助他重塑四肢、再造骨肉。那颗草木精元,便叫作‘神桑金蕊’。”
    “桑木之灵……”珩均默念一遍,道,“‘黄帝生阴阳,上骈生耳目,桑林生臂手,此女娲所以七十化也’。若那桑木之灵是古神‘桑林’之后,也不奇怪了。”他说罢,又探了探辰霄的脉搏,“不仅是骨肉,连心脉经络也都齐全,如此神力,当真叫人敬畏。我竟不知如何才能将这东西取出来……”
    “看来只有问一问那位受下神桑金蕊的火辰弟子了。”玉昳真人转向云擎,道,“事不宜迟,还请烈炎坛主走一趟吧。”
    云擎行礼领命,快步出了门去。
    冉悦目送他出门,略略安了心。方才那些话,她听得一知半解。但能确定的是,这“神桑金蕊”对辰霄并无什么损害。只是,骨肉心脉什么的,到底让人奇怪,那殛天令主目的是什么?
    冉悦正想着,就听珩均道了一声:“醒了。”她忙拉回了神思,向辰霄看去。
    辰霄的确醒了。
    玉昳真人与那五位坛主在宿星潭边都见过,倒也不算陌生,只有身旁这个男童确是初见。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地,又不见冉悦,不免有些不安。他手撑着地,正要坐起身来,却不想手臂竟是一软。他身子一沉,手肘重重磕在地上。他并不清楚这钝痛是何物,却禁不住抽了口气。
    珩均的“小心”尚未出口,冉悦已然冲上前来,开口便问:“磕痛了么?”
    一见了她,辰霄便笑了。“主上。”他唤了一声,声音却沙哑喑涩,倒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冉悦眉头紧蹙,神情半是担忧半是难过。她扶他坐稳,只道:“没事的,放心。”
    她说放心,他便放心。他不再轻易开口,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看来这血肉之躯不好适应呢。”
    玉昳真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冉悦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不顾尊卑越了位置。她一心惶恐,正想回身赔个罪,却又听珩均开口,道:“不知灵羁又如何。”他说着,望向了冉悦,“你试试。”
    冉悦暂收了赔罪的心,答应了一声后,扣诀点上了自己的眉心。微光轻烁,似乎并无不同。然而,她抬眸时,却不见辰霄的眉心浮出印记。
    珩均一叹,道:“果然……”
    冉悦迟疑着问:“断了?”
    “没有。”珩均摇头,“你这边的还在,便不是断了。大约只是被这血肉之躯所隔。”他想了想,又道,“若是如此,恐怕连灵力也……”
    辰霄听他此话,抬掌试了试。原本能体察的力量流动,此刻半分也感觉不到了,任他如何努力,也无一丝电光回应。
    珩均叹了一声,道:“无可奈何,只有等烈炎坛主的消息了。”
    冉悦听罢,只好点了点头。
    玉昳真人也是无奈,道:“好了,也都累了,各自休息去吧。”他又上前几步,轻轻拍了拍冉悦的肩膀,道,“带他回去,小心照顾。”
    “是。”冉悦应过,伸手将辰霄搀起。先前见他磕痛了手肘,她料想他无力走路,便弃了搀扶的心,直接一手拉着他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肩膀,一手抱着他的腰,架着他迈步。
    这个姿势,将两人间的距离缩减至无。脸颊贴上她的发丝时,陌生的触感令辰霄微微一怔,一时竟不知如何举动。
    眼见得这般,玉昳真人摆手笑道:“是我疏忽。”他转头望向一边,道,“宁疏,过来搭把手。”
    一旁侍立的宁疏闻言,快步走了过来。
    冉悦见他要帮忙,大不好意思,忙道:“不敢劳动师兄,我扛得动!”
    宁疏皱了眉头,低声道:“少废话,给我。”
    冉悦不敢忤逆,道着谢将辰霄交给了他。
    宁疏扶过辰霄,正要照着冉悦的样子架着他,辰霄却开了口,道:“我能走。”
    宁疏动作一顿,眉头愈发紧了些。他松开手,语气因克制自己保持平静而微微有些异样:“那走吧。”
    辰霄点点头,迈步向外去。
    冉悦不敢大意,紧跟在他身旁,伸手虚扶着他,连声道:“慢点,小心台阶……前面左拐……有苔藓……”
    宁疏皱眉跟在他们身后,好容易走到弟子房前,眼看冉悦推开了自己的房门示意辰霄入内,他几步走了上去,挡在了门槛之前。
    “他的房间在隔壁。”宁疏沉着脸,如此说道。
    “诶?”冉悦不解。灵宿宫中主人与战灵皆是形影不离,昔日她与燕还也是同室起居,没有什么不妥的。何况大殿后的这一排弟子房都有内外隔间,倒比以前通铺的屋子更方便些。不过宁疏似乎对此十分介意。昨日也是,她本想让辰霄在房中过夜的,但宁疏却二话不说拉他去了别处。如今,还弄了个“隔壁”?
    宁疏懒得搭理她,拉起辰霄便往隔壁房间去。冉悦忙跟上前,待要进门时,宁疏却又是一挡。最后留给她的话,听来有如教训:“等着。”
    冉悦不敢反驳。眼见房门在眼前关上,她低头沉思,自己是不是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师兄。
    是了,一定是因为她没能保护好辰霄。
    以前也曾听过“再糟蹋他,我必处罚”这样的话。虽然这一次并没有“糟蹋”,可却远比无视或淋雨来得严重。明明就在她眼前,她却无能为力。入门这么多年,她唯一引以为傲的技艺便是“铁帐诀”。她有自信,无论怎样的攻击都可以防住的。无论是刀剑,还是“神桑金蕊”,一定都可以防住的……
    就在她的思绪被沮丧和愧疚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时候,房门轻轻打开。冉悦回过神,抬眸看到宁疏,心情登时又沉重几分,道不清的难过令她的双眸覆上一层水色。她就那样泪眼汪汪地看着宁疏,戚戚然唤了一声:“师兄……”
    宁疏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门内退了一步:“怎、怎么了?”
    冉悦低了头,道:“冉悦知错,任凭师兄处罚。”
    “啊?”宁疏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懵了,又想冉悦向来古怪,干脆别理她就是。于是,他不接她的话,只指了指房内,道,“快进去。”
    这句话生硬得有如命令,冉悦哪里敢不从:“是!”
    宁疏松了口气,看她进了屋,又想起什么,皱眉嘱咐一句:“别过夜。”
    冉悦回身就是一拜:“是!”
    宁疏彻底肯定这个师妹大概是在先前的战斗中伤到头了。他扶额,懒得再多说一句,径自走回房去。
    冉悦目送他离开,心觉他尚未原谅自己,不禁有些烦恼。但眼前,她要烦恼的事太多,只得一样一样来。
    她转身走进内室,就见辰霄端正地坐在床沿。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头发也仔细地梳起,看来清爽而素净。
    见她进来,他起身,如往常般微笑,唤道:“主上。”
    他的嗓音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但与以往相比,似乎更低沉一些。冉悦有些担心,忙走过去拉他重新坐下,自己则半跪在他身前。她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问道:“还好吧?”
    辰霄低头,视线轻轻一落。她还握着他的手,迟迟没有松开。与灵体时不同,此刻的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温暖而柔软的触感,连同那指尖的力道一起,令他有些安心。
    冉悦见他不回答,不免有些焦急:“哪里不舒服?”
    辰霄抬眸,诚实道:“我并不知血肉之身的感受,说不上来。”
    “啊,这样啊……”冉悦想起什么,撩起他的袖子,看了看他的手肘。本以为多少会有淤青,但眼前的肌肤却光洁细腻,无半点瑕疵。她有些疑惑,但也不多想,只道,“没事就好。”
    辰霄大约能明白她此举的意义,他细细感觉了片刻,道:“主上放心,这具肉身相当强韧。”
    “强韧?”冉悦对这个词有些不解。
    辰霄笑了笑,拉她的手抵上自己的心口:“有什么东西盘踞于此,抽生出神力,构造血肉,并运行气血。此物甚是强韧,所成的肉身想来也是。”
    从掌心传来的震动,令冉悦又恍惚起来。
    是啊,这不是心跳啊……
    这时,她忽然想起还没把前因后果告诉他。可即便没有告诉,他也凭着感觉猜出了大致。无论何种形态,他终究强大。渺小如她,其实根本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吧……
    辰霄见她神色落寞,只当是自己的话未能令她确信。他抿着笑,松开了她的手,将自己的手臂横在了她面前,而后,用指甲抓了上去。他不知道要用几分力气才能弄伤自己,只得用尽全力。钝平的指甲牵扯着皮肤,以无比缓慢的速度撕开血肉,绵长的痛楚令他的笑容有些僵硬。正如他所料,指下的伤口愈合得极快,甚至比他弄出伤口的速度还快。他笑望向冉悦,语气如邀功一般:“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冉悦被他的举动吓得脸色煞白,她起身,抓住了他的双手,一字一顿地命令他:
    “不准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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