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旷野婴啼
儿子红火圆实,瞪着两只明亮的黑豆眼,煞是可爱。冯梅兰爱如珍宝,要跟孩子生活在一起,过一辈子算了。石中干扑通给冯梅兰跪下了,向冯梅兰苦诉道:“你这不是杀我吗!”冯梅兰控诉道:“我身上掉下的肉,难道我连抚养的权利也没有吗?那你说咋办?”
石中干苦口婆心地解释说:“还是听我的,抱养出去!我不是给你说了嘛,我家有个远房亲戚是洛阳的,老两口半百无儿无女,又都有工作有工资,把孩子抱养给人家当儿子;等孩子长大了,或者老两口下世了,你再去认回来,不是一样的吗?非得自己养着是儿子,人家养大的就不是儿子了!”冯梅兰搂紧孩子,眼泪汪汪说:“我遭的哪份孽呀!”石中干痛心说:“认命吧,怨你的命不好!”
以石中干之意,马上把孩子抱走,怕冯梅兰越喂越舍不得;可冯梅兰死也不同意,非要用自己的乳汁,把孩子喂满月再说。难熬的一个月终于过去了,这天晚上,石中干来给冯梅兰说:“洛阳的亲戚今天晚上到清水来了,住在旅馆里,明天早上5点半早班车走,我明天早上5点来抱孩子。冯梅兰只感日子快,心里针扎般难受。
一整夜,冯梅兰就没合眼。她想了好多好多,但一个都起不上作用。最后,还是给孩子喂饱奶水,穿好衣服,把该带的尿布、被褥包好,又写了孩子的生辰时事儿,塞在孩子的裤腰里;再认一遍孩子屁股上,那个中国地图般的红痣,亲了又亲,怀着长大见面的希望,把孩子交给了石中干。
石中干得了孩子,哪里有什么远房亲戚?他多次到清水河下游的黑龙潭看过,那水深不见底,黑绿黑绿.;.;.;.;.;.;原来清朝末期,清水河的水势还很大,货船从上游的方城出发,经社旗,到清水,直达汉口。
然而,随着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发展和清亡后的军阀混战,割据势力猖獗,地方豪绅只顾自己的利益,不管别人的死活,社旗县为了拦住生意,截着汉口的商船不让到方城,就在河面上修了一座桥,把商船挡在了社旗;方城的豪绅一看社旗这样决绝,生气了,就铸了几口大锅,把发源于方城的清水河源头那常年翻涌不断大龙泉给堵上了,心想你不让商船到我上游方城,我让商船连你下游的社旗也到不了,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结果,清水河的水势顿时小了,汉口的商船不仅到不了方城,连社旗也到不了,只能到清水县城,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就是因为水势小了,下游5里处显出了一处深不见底的潭水,都叫它黑龙潭,说也奇怪,这里每年都会淹死孩子,人们都说这里面住的有鬼怪;石中干要把孩子沉入潭底,永远根除隐患。
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推着自行车,黑灯瞎火;好路骑一下,害路推车走,到日头发红,终于来到了黑龙潭边。旷野白霜铺地,空旷冷寂,石中干的耳朵尖冻得猫咬一般生疼。他哪顾得这些,把孩子放在地上,扑通跪在了孩子身边,几近失声地说:“孩子,不是爸爸狠心,是天不容你呀!”
“哇一一”孩子像听懂他的话似的,一声啼哭,是那样的清晰响亮。石中干吓了一跳,打个激灵,站起来四野望望。这一望不打紧,竟发现前面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石中干做贼似的,吓出一身冷汗,生怕两人看见,那还顾得上孩子?扔下孩子,拾起自行车,骑上就逃。
来的这一男一女不是别人,是闽营的常德明和妻子张永敏。
说起这夫妻俩,命也够苦的。二人婚后第二年,张永敏头胎就生了个儿子,谁知没过七天就夭折了;接着又生第二胎,还是个儿子,已经待过了吃面客,不想又染疾而亡;仿佛上天非要给常德明安排个儿子,第三年,张永敏三胎还是个儿子,起名叫小波。这一回,一家人更操心了。常德明的母亲赵氏,天天给菩萨磕头烧香,求神明保佑。谁知刚满月,小波又病了,发烧,咳,夫妇俩再也不敢怠慢,抱了孩子去城里人民医院看。吃西药,打吊针,竟然治不住病,到第三天后半夜,小波还是咽气了。
张永敏坐在地上,挪着脚脖子,放声哭嚎起来:“我的命…。。咋……咋恁不好啊!”哭的常德明也直掉泪,心里像塞了块土坯似的沉重,想自己也没坏啥良心,咋会连连伤子呢!他把小波的尸体用蓆子卷起来,中间捆道绳,手一提夹在腋下;独自来到医院后的荒沟里,找一个土坑处,把蓆捆往坑里重重一扔,转身就回来了。见妻子还在哭嚎:“我的那……姣……姣……儿呀!”他闷声闷气地说:“憋住吧!走,回家!”
天已昏亮,一夜没合眼的夫妇俩,迈着沉重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一前一后地往回走,谁也不给谁说一句话。快到黑龙潭时,走在后边的张永敏欣喜叫着:“你听,哪儿娃儿在哭?”常德明其实也听到了,他没理妻子,只是脚步迈大了。
“哇一一”一声婴儿的啼哭。张永敏叫着:“是咱小波在哭!”常德明闷闷地说:“说疯话!”二人循声,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子。
当他们走上一处高坡,发现前面不远的大路上,放着一卷花被褥,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哇一一”又一声啼哭,张永敏惊喜地叫着“小波”往跟儿跑;到跟儿一看,果然是个冻得脸蛋儿青紫的小月娃儿。张永敏激动得眼里沁出了泪花,紧搂住婴儿,将小脸蛋儿贴紧自己的面颊,不住地说:“这不是我的小波是谁!”常德明当然不信,左右前后看一圈儿,说:“实话,谁扔娃儿咋会扔到这四不临的地方。”又提醒妻子说:“看看是个娃儿是个妮儿。”张永敏也想起了,解开被褥一看,叫着:“是个娃儿!你看这小儿撅的,可是个娃儿!”
“哇一一”婴儿又一声啼哭。张永敏的两个乳房,奶水正憋得直疼,便连忙解开怀,把乳tou塞进孩子的小嘴里。孩子竟不认生,马上吮xi起来,张永敏高兴地叫着:“你看这小鳖子娃儿,他吃!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