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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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八乡人未必都知道谁是乡长,但绝对没有不知道王黑子的。
王黑子自小多病且腿脚不便,自从父母去世后就逐渐沦为乞丐。他弟兄三个,他是老大,其余两个都是国家正式干部,你说这一娘所生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王黑子就住在父母留给他的一孔土地窑里,里边除了能睡觉的土炕外,别的家当也没有。他总是早出晚归,十有八天不着家,走哪里算哪里,当有一天头脑发热了就回家看看。每当乡里谁家有红白喜事,他就去赶趟子,正如他说:喇叭一响,吃他三晌。
尽管这样,他的生活过得却很有滋味,在他的脸上和话语里我们能感觉到他面对现实的乐观,比那些有房有车的大老板活得都幸福、潇洒。
尽管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富有,但还是被现实无情的扼杀,他的乐观正是人们嘲笑的把柄。他把自己当人,把要饭当成自己的营生,但人们却认为他只是一只会说话的野狗。在村里,他成了人们教育孩子的反面素材,时常能听到:不好好写字念书就跟王黑子要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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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黑子就这样习惯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他背着黄挎包,拿着长长的棍子,每天都在走街串巷,或出现在邻村的田埂上,或出现在回村的小路上。
记得有一次,我们放学了正好碰上王黑子走在前面,于是我们几个野男孩,追在他的身后一起有节奏的大喊:王黑子。。。。。。。叫花子。。。。。。。他因为腿脚不便,一瘸一拐走得很慢,听见我们大喊故意装作没听见,可能是习以为常了吧。黄瓜腿长跑得快,也可能因为他爸是杀猪的,遗传了些彪劲,拾起路上核桃大的石头向王黑子猛丢过去,正好不偏不正砸到王黑子大腿上。他被砸的嗷嗷直叫,抱着大腿流眼泪,而后直起身用袖子把眼泪一抹,操起棍子向我们杀来,可我们早四散而去,远远地笑他笨拙粗鲁地神态。
我们知道他操起棍子只不过是吓唬我们,若他真要还击的话,其实在地上随便拣个石头砸过了,我们也会受伤,可他并没有那么去做。
他其实十分爱孩子,不管走到谁家要饭,只要有小孩,他都情不自禁地要摸一下小孩的脸蛋,宽裕的几天还会给小孩发一毛钱。在那个时候吃用紧张,家家好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喋红杠子馍,只有过年那几天才蒸两锅白圆馍馍。家境好点得,月数天蒸几个白圆馍放在挂在房梁上的馍笼笼里,攒着每天给娃限量吃。平时大家吃得很嘴馋,整天跟在大人后面嚷嚷要吃白馍,大人说:有麦面馍吃就已经不错了,比吃树皮及玉米屑屑强多了。
就是后来,一个人让我这穷孩子格三岔五地吃上了白面馍,也让黄瓜他们吃上了,他其实就是王黑子。王黑子跟红白喜事要的白馍一个人吃不完,装在黄挎包里,不管走在那个村子里,只要他见到孩子,就把没吃完的白馍掰开分给大家吃。
王黑子虽然是个叫花子,他要饭却很有原则,碰到是在贫穷的只讨一碗凉水喝,碰到富裕的不给不走,实在要不下,他就出狠招,用讨饭棍狠狠地砸自己的头,人心都是肉长的,当看到这种惨状也没有谁家不给的。后来我才明白,自己吃的那些白馍很可能也是他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换来的,想到这些心里总是酸酸的,几乎要淌出眼泪。于是王黑子就成了我们这群孩子最忘不了的人,大家每天都到村口盼着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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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黑子的妹夫是我们村的,他家刚盖了三间砖瓦房,人还没搬进来。
一天下午,只见他妹夫拿着笤箸打扫卫生,明净的玻璃窗上还贴了个囍字,原来是王黑子要结婚了。
王黑子都快五十好几的人了,还是个处男,媳妇跟他是同行,年龄小他十来岁,脑筋不够用,是村里人常说的“两相电”。
两相电因为要不到饭饿得不行了,睡在麦草垛后不动弹,王黑子英雄救美,给他喋了五个白馍喝了一瓢凉水,这不又活过来了。为了感谢救命之恩便以身相许!
婚礼很简单,响了一串鞭炮,他俩便入了洞房。刚进洞房大家就开始闹腾,敲玻璃的敲玻璃,敲门的敲门,有人还大声往里喊:黑子,那事会不会弄?要不要帮手?
屁大一会儿,大家怀着好奇破门而入,只见他俩坐在炕上啥都没干,只是面对面傻笑着。好动分子开始要求让新媳妇给来客点烟,王黑子用手推推媳妇的胳膊肘,示意让她去点吧。只见媳妇拿着烟东张西望找不到洋火。他略加思索,便立在凳子上把纸烟硬摁到电灯泡上去点,敢情是这婆娘把电灯泡当成煤油灯了,惹得大家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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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过去了,王黑子依然很爱两相电,整天一起出没,有好吃的都让老婆先吃。
可是没过多久,他又沦为单身。
他说;有一次在街上碰到两个外地人,说让我和老婆跟他们到大城市里去混,每天光羊肉泡都喋不完,不用跑腿,主要工作就是坐天桥。我觉得自己年龄大了,不想去,老婆骂我没出息,她跟着坐小车走了。。。。。。。
随着时间推移,我们逐渐长大了,离开家去外地上学了;他却老了,讨饭的路程越走越近。
有一次回家,我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就是:王黑子死了。他是得病去的,就死在他的那孔地窑里。他俩兄弟和村里人把他埋葬得很好。
后来我在西安的天桥上见到了两相电,她更加消瘦的脸庞上多了许多伤疤,一只脚也没有了,看得出她在这个繁杂而又灯火辉煌的城市受了许多罪。她眼前摆着一张白布,用红字书编写着她的另一个悲惨的故事。我向他投了兜里仅有的二十元钱,就当是对王黑子亡灵的告慰吧!
天桥上有许多这样的人,据说他们下班后换上西装一起去逛夜总会。我分不清这个世界的真假,不知道是可恨是可憎还是可怜。或许这真的是一个团伙,而他们仅是团伙的奴隶。。。。。。。
贫穷就贫穷,但不应该去撒谎。王黑子虽然是个叫花子,但他确实是我最敬佩的人,乃至全乡老百姓敬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