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
盛成厚的老婆叫盛杨氏,她原来叫什么名字被人遗忘了。盛月桥家沿袭着老辈人传下的传统。娶进门的媳妇从进门的那天起,就不再使用她原先的名字,只是在媳妇的姓氏上加上夫家的姓,盛成厚的老婆就成了盛杨氏,与她有口角言语的人,后来就喊她盛稀屎。
见盛成厚把盛月桥扶进屋子里来,盛席氏的眼睛鼻子都是气。盛月桥这个人,原本就不逗人喜欢。自从老伴去世以后,盛月桥一直就跟着儿女生活。在他的心灵深处,一直看重的都是儿子。除了盛成秀那里,要不时的去住几个月,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大儿子家。
他这个人原本就不是一个勤快人,任随在哪一家住,他都是扫把倒了也不得扶起来的脚色。任凭你忙的满天飞,他也不会去帮搭一把手。盛杨氏的女儿小时候没有人带,用一个背篼装着,一根绳子捆在板凳脚上。女娃站在背篼里哇哇地哭叫,一只公鸡在站在女娃面前,用尖尖的嘴啄食女娃的鼻涕。盛月桥就坐在旁边,对眼前发生的事情,熟视无睹。不抱孙女起来,也不把啄食鼻涕的鸡公赶开。盛席氏看见了说:“爸,你抱下孙女或是把鸡公赶开要不要得哦?”盛月桥说:“一辈不管二辈的事。”孙女的上唇鲜血长流,盛席氏也泪水长流,从此结怨,盛杨氏很是不安逸老人公。
盛杨氏没好气的说:“你格老子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你把他挵回来做啥子?谁来服侍?”盛月桥吼起来说:“盛稀屎你要做啥子,老子的屋老子不该回来么?”盛杨氏说:“当初母亲去世的时候,是啷格说的,新修的房子归盛成楷,你说你长期就住在他那里。即使以后伙食在我们家吃,晚上睡觉还是去他那里悃,莫必你就搞忘了么?”盛月桥说:“你是啷格嫁到我们家来的哟?南瓜儿不干老子鼓捣他干,那些年老子当干部,你他妈的来了不干活不下地,安排你喂桑蚕,别人把桑叶给你摘回来,你摊起在屋头睡大觉,养的白白胖胖的,莫必你忘了?”盛席氏说:“哪辈子存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哟?你扯这些来说?”盛成厚说:“让他住几天,以后还不是要一家轮流住几天的。”盛席氏说:“你格老子求没得用,别人都办厂做生意找钱了,只有你还要去种菜卖钱,不是你大妹叫我们去厂里上班,老子还要去帮你卖瓢瓢白。”盛成厚不理她,独自把盛月桥搀扶进屋。盛席氏还在唠叨,儿子盛项羿说了句:“你这样说怕不怕别人笑话哟。”盛杨氏这才停口不说了。
二
也难怪盛杨氏不高兴,盛月桥也实在是有些难以侍侯,说实话,几十岁的人了,别的事情做不做没关系,可自己吃的总该动手吧。没有生病以前,他这个人在家里就什么事情也不做。你不把吃的煮好了给他端到面前,他哪怕饿上一整天,也不去煮东西来吃。改革开放以后,盛成厚上了年纪还要去种菜。不种菜就没有收入,吃饭总是要用钱的,年近花甲的盛席氏,也相帮着挖地来种菜。
这些年的菜值钱,几十斤就要卖百把块钱。盛席氏和盛成厚,得赶季节把菜卖完。有时下午两三点钟才回来,家里只盛月桥一个人,问他吃了中饭没有呢。他还没好气的说:“没有。”盛席氏赌气不管他,盛成厚只好自己去帮父亲煮饭。
盛成厚也不会煮饭弄菜,一次煮鸡蛋挂面,不知道该放多少盐巴,去问盛席氏,她“哼”了一声什么也不说。盛成厚想没盐味不好吃,就舀了一瓢放进鸡蛋挂面里,煮好了端给父亲,父亲许是饿急了,吃的狼吞虎咽。盛席氏是看见盛成厚放盐巴的,就故意去问父亲:“爸爸,好不好吃?”盛月桥头也没抬的回答说:“不好吃。”盛成厚去尝了一口,咸的无法下咽。他不明白父亲是怎么吞咽下去的,许真是饿急了。
记住了这次教训,后来用马铃薯焖饭,生怕加多了盐饭会咸,炒洋芋时并没有舀多少,盛席氏故意又去问“好吃吗?”父亲还是狼吞虎咽的往嘴里扒,边吃边含混不清的回答:“不好吃。”盛成厚禁不住去尝了一口,还是咸的直想吐,父亲还是把饭吞进了肚子里。
盛成厚有些愧疚,盛席氏则说:“活该,几十岁的人了,我不相信热菜炒冷饭都做不成。”如果父亲不懒惰,可能自己煮的饭,要比盛成厚煮的饭好吃许多,可他就是不去做。为了父亲,盛成厚还不得不自己学煮饭。
三
出院回来没多久,盛月桥和儿媳就为一些小事情争吵不休。随便你给他说什么,用不了一分钟就忘了。而几十年前的事情,他则记的一清二楚,越久远的事情,他越是记的清楚。
总说他原来对盛席氏有多么的好,总说现在盛席氏整他。说到后来,说媳妇是想害死他。盛席氏煮的饭他不吃,烧的开水他不喝,总说有阶级敌人搞阶级报复。后来他不吃饭了,非要盛成楷来他才吃一点。只要一看见盛成秀三姐妹就骂人,挵的三姐妹谁也不敢轻易来看他。
儿女们没有办法,只千方百计的把盛月桥哄出来去医院检查,看他到底有什么毛病。医生检查后说:“你们父亲这个病,是脑溢血留下的后遗症。在上次清理大脑里面的淤血时,大脑神经受了损伤。现在他的思想情绪,随时都有可能不受大脑控制。现代医学对这种后遗的疗效不佳,只是想法控制不发病,想法控制病人的情绪。只要他不受刺激,也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如果受了刺激,后果不堪设想,你们得早点想办法,这种病还只有到专业的神经病医院治疗,你们自己去联系吧。”
盛成厚和盛成楷面面相觑,盛成楷问大哥:“啷格办?”盛席氏说:“啷格做,把他挵到你家里去。”盛成厚说:“恐怕……恐怕,还是不要挵回去哟,那样……挵回去,病发了啷格办?你没听医生说?病发了他就像疯子一样,我看还是……”盛席氏抢白道:“你锤子百钱没得,不挵回去做啥子嘛,莫必你还拿得出钱来?你有钱拿出来晒,拿得出钱来就留在医院里养老都可以,有本事你把钱拿出来。”盛成楷说:“我说还是挵回去,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他在你们那点和大嫂两个扯皮,神经病是医治不好的,医治不好不如让他死了算了,免得以后麻烦。”
正商量,三个女儿来了,都赞成去专业医院治疗,钱由女儿们承担,有人出钱给父亲治病,盛成楷无话可说了。只叽里咕噜的小声说了句话:“以后有个啥子舍,我可不得管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