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读初一的时候，石云来遇上了蛮横不讲道理的女同桌。以前都是男生给女生划留分界线。这女生特别，主动在桌子和凳子的中央，用刀子和笔刻画出了一条来，吩咐石云来，不许超越。这个女孩叫江水美。
    江水美是同村人，以前也认识，只是不熟，相互间没有往来。石云来性格内向，从不与人争长论短。江水美脾气火爆，任谁也不怕，相比之下，石云来反而更像女孩儿了。
    成了同桌之后，无论什么事情，石云来总是顺着江水美。什么事情都听江水美的，江水美不让他坐，他就站着。江水美要他坐过去点，他就尽量往另一边移动身体。真有点唯命是从的样儿，江水美就有点，渐渐的喜欢上他了。
    石云来之所以顺着江水美，因为她实在是一个逗人喜欢的女孩儿。人长的逗人喜爱，皮肤白皙，水灵灵的。特别是那戴上墨镜的样儿，更是漂亮又好看。唯一的缺陷只脸部约为凸起，这却被她柔嫩白皙的皮肤掩盖。在姑娘群中，有点鹤立鸡群。石云来有点从心里喜欢，如何会不顺着姑娘的性子。这让江水美很是开心，俩人的关系渐渐好起来。
    因为石云来的出身成份，在学校颇受歧视。江水美因为是农民，那个时代也属于下等人之列。有点似同类，又有点同病相怜，就有点惺惺相惜。俩人就走的更近了。
    石云来比江水美大六个月，而江水美却常称呼他假妹崽，当然，这称呼也只有在上学和放学回家的路上，才这么喊。在学校和人多的地方，男女界限还是分得清清楚楚的。
    二
    读小学的时候，石云来没有感觉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同。那时候学杂费，是杜乡长建议学校给减免了的。只要学习成绩好，他也能当少先队小队长、中队委和大队委。也是因为他学习成绩好，江水美在他面前再也蛮横不起来了。
    为求他帮她补习功课，她曾小鸟依人般软语相求。其实她不求他，他也会帮她。他喜欢和她在一起。后来，他的处境起了变化，很多人不齿与他为伍了。学校组织红卫兵，连外围组织也不让他参加。
    那时候，她常常劝他鼓励他，出生不可选择，出路在自己脚下。她邀他一起外出串联，她给他一个红卫兵袖套，说：我们俩人组织一个战斗队。她在别人面前，从不说他的家庭出生，只说她们是一个战斗队的战友。那时候，他们一起度过了很多，值得回忆的美好时光。他一直对她充满着感激，感激滋生起爱慕，他默默的把爱慕埋藏在心里。
    三
    那时候，常和她们在一起玩的，还有一个女孩。是后来加入战斗队的成员。女孩是陈生于的二女儿，名字叫陈坤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们陷入了一种怪圈。石云来什么事情都听江水美的，而江水美什么事情都听陈坤碧的，陈坤碧又什么事情都听石云来的。
    曾经，江水美询问陈坤碧：“如今结婚，是嫁给工人好呢？还是就选一个农民好？”陈坤碧说：“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如果是选人，就不一定要嫁工人了，如果是选择生活环境，当然是工人比农民好。只是嫁工人，难找到称心如意的。”
    “那些托人来农村找老婆的，是城市里的姑娘淘汰了的，有人说来农村找对象的，都是二级残废。许多是偏远山区进城的合同工，有些是顶替父母端上的铁饭碗。这种人没知识没文化，五大三粗。如果不是二级残废，他自己不会在城市里找？要来农村找累赘？”
    “这种二级残废来农村找对象，还挑三拣四的选你。到头来你自己还没了选择的余地，自己还只有委曲求全。嫁给农民也不好，虽然可以找称心如意的，可脸朝黄土背朝天，饭都吃不饱。真难说嫁给什么人好？”
    四
    陈坤碧家不缺吃的，父亲在公社食堂当炊事员，包子馒头花卷发糕，父亲常往家里拿。江水美和陈坤碧算的上铁杆姐妹，石云来和她们在一起，常能吃到陈坤碧从家里拿来的东西。自从江水美询问陈坤碧，是嫁给农民好还是嫁给工人好以后，陈坤碧把好吃的东西，直接拿给石云来，这让江水美十分羡慕。这个年月吃的东西金贵，因为有钱没有票证，有很多东西你无法买来。
    石云来外貌颇有几分女孩儿气，陈坤碧不随江水美称呼他假妹儿，而唤他假黛玉。说他是红楼梦里的可人儿，声称自己是贾宝玉转世。是专为和他续前缘来人间投胎转世的。
    她说她作过一个梦，如何在梦中和石云来喜结良缘，也许她真的作了这么一个梦，也许她在暗示什么。石云来不是木头，看的出来她对他有几分心思。他觉得这只是一个梦，他在梦中期盼着和江水美约会，他觉得陈坤碧，也只是一位闯进梦中的女孩。什么时候梦醒了，一切就都不存在了。他怕梦醒，所以不敢表白……他有自知之明。
    陈坤碧对石云来特别殷勤，石云来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常三天五天往石云来家里跑，每次她回家，他都送出很远很远，然后看她离去。无论她走多远，只要石云来在这边喊一声：“陈坤碧！”她都会旋风般跑回来。陈坤碧来江水美也来，围着吴嗣石伯母长伯母短的帮着做些家务事，陈坤碧常把吃的东西送到家里来。
    江水美打小就在这个家里进出，和母亲关系融洽，端茶递水，嘘寒问暖，女儿似的团团转。“伯母，有媒人给石云来说亲吗？”陈坤碧背着江水美问。吴嗣石说：“他穷得这个样子，哪个女娃儿愿意嫁给他哟。”
    母亲从女孩的话里，看到了希望。母亲对儿子说：“今天陈坤碧问我，有人给你介绍对象没得？”石云来没有回答，妈妈又说：“陈坤碧和江水美都是好姑娘，只可惜我们这样的家庭，现在的女孩，都想找工人阶级。我们这个家庭，恐怕没那个福份。”
    石云来说：“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看的出女孩的心思。我喜欢她也不敢告诉她，怕她看不起我。现在不说穿，还可以天天在一起，如果请人去说媒，别人拒绝了，就连朋友也没的做了。”
    吴嗣石说：“陈坤碧也许……”石云来说：“她对别人说她在梦中和我结婚，可我……”吴嗣石说：“别一山望着一山高。你这辈子呀，能有一个女人，愿意和你一起过日子，就不错了。”
    石云来心里明白，自己这辈子，没有选择的权利。他和江水美，有过无数次的约会，他还曾经买过，尼龙袜之类的东西送她，她也没有拒绝就收下了。
    只是双方都没有说破，如今，陈坤碧闯了来……石云来害怕，害怕这场梦悠然消失……
    五
    感情是微妙的东西，这微妙的东西，使很多人陷入其中不能自拔。然而现实生活，也会使微妙的感情，发生微妙的变化。有人矢志不渝，有人见利忘情，有人朝秦暮楚。
    很多很多的人，在这微妙的变化中，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和誓言，成了感情的叛徒。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陈坤碧不来了，江水美也不来了，石云来觉得这回梦要流逝了。
    村里回来了一群复员退伍军人。一个叫丁跑路的托人向陈生于提亲，陈坤碧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如果石云来也是一名复员退伍军人，她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他。以前，她也曾燃起和他耍朋友的念头。那时，对生活和生存没有实际的估量，只是一些虚无的憧憬，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飘忽起美好的梦幻般的罗曼蒂克。
    根本就没有去思量，人世间生活中羼杂的油盐酱醋。也没有仔细思量，农民生存环境的艰辛。只是觉得和石云来在一起快乐。虽然阶级斗争天天讲，对生活充满幻想的姑娘，并没有完全把那种，残酷的敌我斗争装在心里。
    人与人之间的友谊，融解了敌我之间的界线。年轻的姑娘只图快乐，也没思量那么多。当别人把丁跑路推到她面前时，最终决定终身大事的时候，她才把俩人做了比较。
    人呀，离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还有那条无法跨越的阶级鸿沟，那是所有人至关前途的度量尺。逐渐成熟的人，很多都停步在鸿沟前。陈坤碧也不例外。
    江水美问陈坤碧道：“你啷格不去石云来家了呢？”陈坤碧反问道：“那你呢？你不是一直喜欢他么？你为什么不向他明说呢？”江水美没有回答，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陈坤碧说：“我知道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有人给我介绍了个转业兵，现在是搬运装卸公司的汽车司机。现在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看上石云来是大家一起在外串连的时候。那时候红卫兵大串联，在外地的学校里，很多女孩对我说：“你们一起串联的哪个男生好乖呀。”
    那时候，我才仔细打量他，真的发觉他很逗人喜欢。可现在……”江水美问道：“现在你打算啷格办呢？”陈坤碧：“我不晓得。”口虽如此说，但心里是雪亮的，因为人离不开生活。她发觉江水美也没怎么去石云来家里了，也许她的心思也放到了转业兵身上……
    六
    此时，屋外进来了两个穿草绿军服的年轻人，前面进屋的江水美认识，叫雷响亮。后进屋的那粗壮的人，可能就是向陈坤碧提亲的丁跑路了。江水美告辞走了，听见身后丁跑路在说：“现在我们转业兵俏得很，妈卖麻花哪个女娃儿都想嫁给我们，你不像我一个大老粗，当兵也是为了不当农爪棒。没想到运气好当了汽车兵，这回该老子拜拜的屁股翘了。”
    雷响亮说：“像我们这种农村出来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兵哥哥。好不容易才在城市里分配了工作，只是找个女人来当堂客容易，想找个心爱的女人还是难哟。”
    丁跑路说：“你说的啥子话哟。”雷响亮说：“你没听别人说吗？农村的媒人给男女双方介绍对象，就像赶场买卖猪儿一样。头齐尾齐双背脊，细眉细眼鱼鳅屁眼。你买回去一定会吃会长八百斤，要就引回去，看不上我另外给你介绍一个。你说，这样选择的女人也叫爱情吗？”
    丁跑路说：“你想找一个啥子样的女人？”雷响亮说：“当然想找一个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的女人哦。”丁跑路说：“你想找这样的姑娘恐怕有点难了。”
    江水美对雷响亮的话有同感，觉得经过介绍人谈朋友，即使看的上，心里还是有种怪怪的感觉，总有几丝不甘心和不满足，到底不甘心和不满足什么，江水美也说不出来，她没有再继续听下去，匆匆走了。
    陈坤碧对雷响亮的话不以为然，说：“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找，不用介绍人。”雷响亮说：“我们这里的人不兴那一套。自己去找？恐怕你们女娃儿又说这人不正经了。”陈坤碧说：“说了半天你还是要介绍人哦？”
    雷响亮玩笑的说：“你帮忙介绍一个晒？”陈坤碧说：“你看起了哪一个哦？”雷响亮说：“就刚走这个江水美，人还长得顶乖的。”陈坤碧问道：“你喜欢她？”
    雷响亮说：“不晓得她看不看得上我。”陈坤碧说：“这个人有一个心上人，耍的很多年了，双方都没有说破，等有机会我把蒸子给你端过来。”
    也许雷响亮说的对，凡是通过媒人介绍的，根本就没有感情基础，即使双方看上了，也只是外表，觉得这个人还勉强可以相处，双方的心里，并没有那种牵肠挂肚的思念。
    其中一人打退堂鼓不愿意了，这事情也就算了，不会给任何人造成伤害，因为他们原本就没有情感。雷响亮说他看的上江水美，可不知道江水美看的上他不？陈坤碧有心去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