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
时光流泻,又是年关将近的日子。“机器米煮猪脑壳”,这是一句人们常在广播剧里听见的台词,生活呵,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哦。一个人到处打听石云飞,没有想到这个人是眉山的刘国华。见着石云飞,刘国华焦急地问道:“陶正有呢?”石云飞说:“出了啥子事吗?”
刘国华说:“我们上面做粮票生意的人把他吐了,说他的粮票不是自己买粮食吃,而是搞投机倒把贩卖票证。上面正在到处抓他。”石云飞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好久没有看见他了。”刘国华说:“你得赶紧找到他,跑上去会自投罗网的。我是专门来通知他的。其实你晓得我是给朋友帮干忙,有人怀疑我和他是合伙作粮票生意,已到派出所把我也告了。我得赶回去,不然会有麻烦的。”
刘国华走了,石云飞记得,上次他和陶正有去成都,回来时他已上了火车,刘国华给他买了一包“蓝雁牌”香烟送上火车,他见刘国华急着要回成都,赶紧跑去买了一包“巨浪牌”香烟,汽车开动了,他紧跑几步,把香烟从车窗口递进去。
石云飞急忙跑去陶正有家,陶正有的弟弟陶正官说好几天都没见他回来。石云飞又给成都的石云芬打电话:“陶正有在你家来过吗?”石云芬说:“没有来,你有啥子事嘛?”石云飞说:“眉山有人在抓他,叫他千万别到眉山去。” 石云芬说:“你们在做啥子违法的事情哟?”石云飞说:“粮食不够吃,他是去眉山买粮票回来买米吃。”川东农村的粮食不够吃,石云芬是知道的,于是说:“如果我看见他,我就告诉他嘛,违法的事情你们可不要做哟。”
石云飞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三百多元的本钱,是云行有交在他手上的,翻了船啷格办?这么多钱云行有不找他还么?石云飞到哪里去找恁么多钱来还账?他能不着急么。云行有严进林和一个叫大老王的人,一同来找石云飞。一见面云行有就问石云飞道:“我给你的钱呢?陶正有翻起本了吗?”石云飞说:“成都来了个人,说陶正有出麻烦了,那里的人正在抓他。”云行有惊问道:“那啷格办?三百二十块钱,可是我亲手交给你的,你可得负责还给我啊。”石云飞有些反感,那钱是你自己给我,找陶正有作本钱做生意的,又不是我来找你借的,赚了钱你还不是有一份,现在来说这种话,碍于情面他也不好说什么,人家起心也是为了让你赚点钱日子好过点,又不是安起心整你。
只是说:“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大老王给他们出主意说:“我们一起到成都,如果路上能拦住陶正有就好,拦不住就去眉山找他。”石云飞问大老王道:“你也认得到陶正有?”
大老王说:“几年前我就认识他,云行有还是陶正有介绍我们相熟的。”石云飞对云行有说:“我们一道去找他。”云行有说:“我那得时间和你一路去找他,反正钱我找你要又不找陶正有要,找他是你的事情。”严进林说:“我和你一起去?。”石云飞说:“我出门的衣服裤子都没有。”云行有说:“衣服裤子我道是可以借给你。”无奈何,石云飞只好又从云行有那里,借来衣服裤子,起身去了成都。
二
三个人身上都没有多少钱,合起来只三十多元。买重庆到成都的火车票,这点钱只够买一面的,有去的就没有回来的。大老王和陶正有一样,也是一个飞车老手。
在菜园坝上火车的时候,买三张站台票混进去。火车从重庆到成都只查二次票,什么地方开始查票,大老王摸得一清二楚,在要开始查票的那一段路的前一站,大老王溜下车混出车站,买来三张短程车票,大老王说:“买两张短程车票放心些,他来查票拿给他看就是。不买短程车票也可以,但那要随时警惕查票的动向。一般查票都是从车头往车后查,也有两边往中间查的,你要随时观察他查到什么车厢来了,然后到一个站时下车,去到他们已经检查过了的车厢。如果被抓住了就给他两个耍赖,反正现在社会上流浪的知青多得很,要钱没得,大不了你把我遣送回去邀台。”
石云飞说:“可我们不是知青呀。”大老王说:“你开腔别人就晓得你是重庆人,你不是知青也是回乡知识青年。重庆的知青生活最苦,火车上工作的人,很多人家庭成员里都有知青在农村。对知识青年在农村的艰苦生活了如指掌,你只要说你是知青,很多人都不会为难你。到站以后,下车往车来的方向走,看见门或者出口就赶紧溜出去,那些门和出口是铁路工作人员出入的通道,一般都与大街相连,别人问你就说是过路的,如果被抓住了,就是我先前给你们讲的那个话。”石云飞问大老王道:“你好像对铁路相当熟悉。”大老王说:“我的家在北碚,也是读了几年书回乡务农的,这几年为了生活过得好点,常在铁路上跑,做点小生意。”石云飞问道:“你和陶正有很熟吗?你估计他跑到哪里去了?”大老王说:“他这个人满天飞,说的话分不出真假,川西的人老实厚道,他把刘国华哄得团团转。我看你们别到眉山去了,在那里也找不见他的。云行有说你们拿了很多钱给他,我看你们的钱难以收回来了。”每次陶正有见着石云飞,都是舅舅长舅舅短的,他不相信陶正有会骗自己。
三
成都的大街小巷,自行车如麻。石云飞走左面,自行车也往左面行,石云飞往右面走,自行车也往右面行,石云飞站着不动了,自行车对直向他冲来,石云飞只好伸出双手按住自行车的轮胎。惹得严进林在旁哈哈大笑。大老王去了他亲戚家,石云飞和严进林又马不停蹄地往眉山赶。大老王曾告诉他们,火车从成都到眉山没有几个站,不会查票,不过下车出站时,可要注意到别被逮到了。
石云飞和严进林在眉山车站下了火车。按照大老王教给他们的办法,顺着铁路往成都方向走,果然没有走多远便看见一个开着的栅栏门。石云飞给严进林打了一声招呼,就疾步走了出去,严进林慢条斯理走过来时,被一个人喊住了。石云飞知道严进林身上没有多少钱,只有在外面等他。
很久很久,严进林才被放出来。石云飞问他道:“你在里面啷格说。”严进林说:“我们坐的这趟车是过路车,他们要我补票,从起点站补起走要十几块。我身上只有两块钱,我把两块钱丢在桌子上,说我只有两块钱,你们要杀我都没得法。他们问我是那里人,我说是重庆在眉山落户的知青。回家去要钱没有要到,他们只要我补了一块钱的票就让我出来了。”
俩人风尘仆仆地赶到刘国华的家。屋门紧锁着,隔壁刘国华的舅舅说:“你们快点走吧,群众专政大军的人,正在到处抓重庆来买粮票的人。刘国华不知跑哪里去了,好多天没有见他的影子了。你们还是快点走吧。”
严进林石云飞不敢逗留,转身返回火车站。想乘火车返回成都,可到售票处打听,没有去成都方向的火车了。听说这里正在抓重庆来的人,俩人多少有些担心,怕被抓住了吃苦头。“我们现在啷格办?”严进林问石云飞道。石云飞想了想说:“往成都方向沿着铁路线走,不走万一被抓住了,遭打一顿划不来。”
天空一片漆黑,地球上的一切都好像消失在夜空里,唯一留下的只是两条泛着白光的平行白线,从后边的远方延伸来,又延伸向前边的远方,这就是那两条给很多人带来方便的铁轨。石云飞和严进林深一脚浅一脚的赶路,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眼睛里留下的,就只眼前的这两条,好像永远也走不完的白线。
四
饥饿和疲劳伴随着严寒,袭击着石云飞和严进林.前天从重庆到成都,坐了近二十个小时的火车.昨天只在成都吃了一碗红油小面,就急匆匆往眉山赶.今天在眉山水都没有喝一口就落荒而逃。三天两夜只在火车上眯了下眼睛。
肚子饥饿还能忍受,叽里咕噜一阵就过去了,然而疲劳却像影子一样骚扰着他们。走着走着就打起磕睡来,眯眯糊糊睡过去了,可一下子踢着铁道上的石子,瞬间又猛醒过来。走几步又睡过去了,踢着石子瞬间又醒过来。严进林实在熬不住了,说:“就在路边睡一会儿。”石云飞说:“恁啷格要得?天寒地冻的冷得受不了,明天生病了啷格办?这一倒下去明天早上你醒得来么。那不行,还是走。”/>
铁轨被行驶的火车轮摩擦得夜间能反射光亮。石云飞和严进林瞬间睡过去,瞬间又醒过来。两条泛着白光的铁轨外面什么也看不见,漆黑的铁轨外面好似悬崖绝壁。远处,有几点灯光闪烁。石云飞说:“前面有灯光,可能是车站。再坚持一下,到了车站看能不能找个地方歇一下。”石云飞哪里知道这里是川西平原,即使看得见灯光也还有十多二十公里的路程。
石云飞和严进林走得皮沓嘴歪,才来到一个小站。站台上除了一间有个售票窗口的小屋,一条铁轨上停着的几节空车皮,车站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严进林实在困得受不了啦,也不管这几节空车皮会往哪个方向开,就爬了上去。石云飞也走得筋疲力尽,空荡荡的小站也无可去的地方,石云飞无可奈何地跟着爬上空车厢。
没有过多久,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手拿两面小红黄旗的人,对他们吼道:“下来,下来,下来。你们在上面做啥子?”严进林可怜兮兮地说:“我们是知青,想回重庆没得钱坐车,做点好事吧。”那人口气缓和了,说:“这车不走哪个方向,下来吧。”石云飞和严进林无可奈何的爬下车来。
五
寒夜冷清铁道僻静跋涉辛苦,说不尽一路艰辛。天蒙蒙亮时,石云飞和严进林才来到青龙寺车站。在车站的一个小食店里,他们买了几碗刀削面,这是他们几天来的第二餐饮食,饥渴难耐的俩人,稀哩呼噜地把几碗刀削面吞了个精光。买张站台票混上了去成都的火车。因为石云芬让带给石老奇的十连肥皂,陶正有二一添作五分了。石云飞不好意思去石云芬家,怕她问起肥皂的事情不好回答。只打了个电话去问陶正有去过没有。见陶正有没有在成都,俩人也就只好返回重庆了。
“这下恁么多钱,你打算啷格办呢?”云行有消息灵通,石云飞还没进家门就被拦住了询问。石云飞无言以对。这钱虽然是自己交给陶正有的,可自己并没有去找你云行有借钱,是你主动拿起来让我去的。虽然没有明说赚了钱如何分账,你也没有说赚了钱你不要。如今事情搞成这样,总不可能把啥子责任都赖在我头上吧。
见石云飞不开腔,云行有又说:“我晓得你心头在说,这钱不是你找我借的,而是我送来拿给你的。可这钱总是你亲自送去交给陶正有的,你还亲自到成都眉山去了一趟。难道你能说你没有责任。你说啷格办吧。”石云飞无可奈何地说:“还有几天过年了,还不是只有等过了年,找着了陶正有再说,不然我有啥子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