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
农村里的人难有清闲的日子,即使重病在身,也要支撑起身子干活儿。徐语菊的大女儿四岁,小女儿两岁,上班时她就把女儿关在家里,除非病得起不来床,为了抓革命促生产,一般情况是不准请假的,无故旷工要扣口粮,这是一个粮食较为紧张的年代,农村的家庭大多都是糠菜半年粮。
云行国坚持三线建设,贪图的是那里的饭敞开蒸子吃,还不要钱和粮票。家里就可以节约一个人的口粮。每月还有能顶农村干半年的工资。人们对结核病毒给人体带来的伤害,缺乏足够的认识。认为不吐血了就关系不大了,不知道这种病不及时治断根,日子久了结核杆菌会产生抗药性,病拖久了更难以治愈。
徐语菊忙里忙外,没有空闲的时候。病犯了就到医院去看一次,拿一点药。医生劝她住院,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家里的两个孩子确也离不开她。一下子拿几百元钱出来交住院费,经济上也有一些困难。她想这种病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不如等云行国从三线建设回来再说。那时有人照顾孩子了,再去住医院治疗也不迟。
二
云行国不知道徐语菊的病,已经非常严重了。那段时间学开汽车,正是他拿驾驶执照的关键时期。如果知道了徐语菊的病情,他会不顾一切地赶回去,为徐语菊治病的。他把徐语菊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都还要重要。
前次徐语菊没有痊愈便从医院出来,云行国对结核病菌,给身体的危害缺乏认识。忽视了结核病重在休养,和坚持长期连续服药,才能彻底根治。
徐语菊也瞒着自己的病情。前次住院,云行国往返八十多里奔波,她知道她再住院,他还会那么做。徐语菊不忍心让他再这么辛苦,听人说三线建设快完工了,心想等他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当云行国从三线建设回来,安排去工厂上班端上铁饭碗时。徐语菊的病情,严重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结核杆菌损伤了呼吸功能,身体虚弱,行走无力,心闷气短心跳心慌。如没有以上症状时,你很难看出她的病情有那么严重。
徐语菊知道自己的病有多重,她对云行国说:“我这病难医治好了,我死以后,你再娶时,要找一个喜欢孩子的人,一定要好生看待我的两个孩子。”
云行国闻言泪水长流,跌足道:“你病得这么重,为什么不告诉我呀。你不要胡思乱想的,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病,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至此,他寸步不离病房,日夜守候在病床前。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徐语菊不吐血了,有时也能下床走动了。一天,徐语菊对云行国说:“你看。这铺盖上怎么有字呀?”云行国上前看,铺盖还是原来的铺盖,哪里有字?他对徐语菊说:“哪里有字?”徐语菊用手比划给他看,边划边说:“你看,这样的。”
云行国以为她眼睛看花了,也就没有和她争辩。当晚,值班医生对云行国说:“今晚你要特别注意,谨防她睡过去了,就醒不过来了。”徐语菊说:“没得这么老火。”
三
云行国虽没感觉徐语菊有什么异常,但见医生说得这么严重,一夜都细心的照料着徐语菊。天蒙蒙亮了,见徐语菊一夜无事,不知不觉扶在病床的边沿睡着了。蓦地听见徐语芸的声音:“妹妹……妹妹……语菊……语菊……”云行国抬起头来,见问讯赶来的医生正在翻看徐语菊的眼睛。
医生看完眼睛摇了摇头,拉起被子把徐语菊的脸盖上。云行国焦急地连声问道:“她怎么啦?她怎么啦?……”医生回答说:“她死了。”云行国的脑海一片空白,眼前金星直冒,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云行国悠悠醒来,见自己躺在病床上,一个女人坐在床边板凳上正用手帕擦眼睛。云行国挣扎着想坐起来,那女人听见响动转过头来。云行国眼睛一亮,惊喜地说:“啊……徐语菊你的病好了?”
云行国翻身从床上一跃而起,抱着她疯狂地亲吻,那女人挣扎着急声说:“我不是徐语菊,我是姐姐徐语芸。”云行国停下来呆呆地问道:“徐语芸?”徐语芸说:“你好生看一下,我眉毛间有那一棵小黑痣吗?”
云行国亲吻徐语芸的一幕,刚巧被云行有碰上,此时进来说:“云行国你搞啥子名堂?”云行国不答理他哥哥,则连声追问徐语芸。“徐语菊在哪里?徐语菊在哪里?……”徐语芸黯然说道:“她死了,在太平间里。”
云行国孩子似的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突地爬下床,光着脚往外跑,边跑边大声问道:“太平间在哪里?太平间在哪里?……”
四
太平间在医院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面的光线暗暗的,云行国端一根板凳坐在那里守护着徐语菊的遗体。他被悲痛折磨得近于疯狂,不准任何人碰徐语菊的遗体,连着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睡觉。每天打水给她洗手洗脸,自言自语的与她说话……见云行国陷入这种疯疯癫癫的状况里无法解脱。
陈文君心急如焚,无论如何都要想法把徐语菊的遗体处理了,长时间这样下去,造成的伤害会更大。一家人想了一个办法,在徐语芸的眉毛间,用黑油漆点了一颗小黑痣,哄骗云行国说徐语菊没有死。由于几天几夜的折磨,云行国也有一些精神恍惚,在众人的精心呵护下回了家。
云行国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醒来后痛哭了一场,在两个女儿“爸爸……爸爸……”的呼唤声中,才逐渐恢复了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