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
造反派之间的武斗时断时续,公检法被造反派夺了权,社会秩序混乱。全社会的人都成了群众专政大军的成员,只除了黑五类及其子女,其余的人都是好人,都有资格对自己认为是坏人的人实行专政。农民靠工分吃饭,不干活没有人给你饭吃。人们还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乡间也有造反派,公社也被夺了权。严有鱼也成了农民革命造反军的战士,公社党委书记还是他当着。
农民不准进城卖菜,一经发现就评价处理。任何一个从身上摸得出“群专大军”红袖套的人都可以处理你。你的菜价就由一毛八变成一分八了。你想不卖都不行。否则就没收。市民的蔬菜凭票供应,每人每天一斤连皮带叶的各色蔬菜。有时候蔬菜公司无菜供应,各个菜摊都是光板板,有票有钱也无处买菜。各色人等都往乡下跑。有的给农民讲点好话,买点他们自留地里的菜。有的干脆就顺手牵羊。地里,一大遍一大遍的没有长成熟的幼菜不翼而飞,公社革命委员会提出武装保卫胜利果实。
乡村的三月,胡豆花开,油菜花黄。绿油油的麦田绿浪翻滚,一派春意盎然。三个身着草绿军服,臂戴红袖套的十**岁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田间走来走去。严进林说:“你们看那三个人肯定想偷菜。”果然,三个人走进菜地里,一个人望风,一个人扯起菜来放进背兜里。
几个人围上去拦住他们。汤天全问道:“你们做啥子的?”一个人答道:“过路的。”石老奇说:“过路的跑进菜地里去做啥子?”先前那人回答:“真的没有做啥子。”人们从三人的背篼里翻出十五根莴笋。汤天全问道:“这是啥子?”对方一人说:“你们要做啥子嘛?”石老奇说:“做啥子?菜还是幼菜,你们就把它扯了。赔钱。一根一毛,赔一圆五角钱。拿钱走人。”一人气势汹汹地说:“没得钱你要做啥子嘛?”汤天全说:“没得钱就不许走。”一人冷笑道:“哼,你们……”石老奇一把抓下对方头上的草绿色军帽。说:“你要做啥子嘛?我不相信你还敢打人了。”三个人磨拳檫掌,十几个人提着锄头扁担围了上去。三人见势不妙,其中一人说道:“下午我们拿钱来取背篼。”三人留下了一顶草绿色军帽和背篼悻悻地走了。
二
才从外地串连回来的石云来说:“这几个人不服气,下午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严进林说:“大不了打架,公社农民革命造反军总司令部的人我认识,去叫几个人来帮忙。”他说完话丢下手里的活儿跑了。
严进林没有找到人来帮忙打架,却带回来了几棵土制手榴弹。蔬菜还没有到成熟期就被人成片的偷了。人们恨透了跑到乡下偷蔬菜的人,都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牛市堡下面的地型两边高中间低。伍嘉河从中间流过。这一日下午,人们刚从猪场把大粪担到坡口,便见一队人沿着伍嘉河上来了。大家又赶紧把大粪担回来倒进猪场的粪凼里。
双方在坡坎处相遇。来人说:“把帽子和背篼还来。”石老奇说:“一圆五角钱,拿来就还你,”来人说:“**你妈不还嗦?”汤天全说:“你**哪个的妈?”来人说:“我**你的妈。”陈老五提着扁担赶上来。对方前一排的几个人,抽出匕首逼上来。汤天全一见情形不对。掀开衣服右手从腰间抽出一个手榴弹,左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对方看见亮出了手榴弹。散开了七八步,汤天全咬开手榴弹拉出导火线就甩了出去。
手榴弹在十多公尺远的地方爆炸了。来的人听见手榴弹的爆炸声四散奔逃。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掏出一支自制手枪不知向什么地方打了一枪。严进国把两个手榴弹甩进河里,“轰轰”两声巨响,河里爆炸的手榴弹冒起几丈高的水柱。乡民们提着锄头扁担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来打架的人慌了手脚,全被赶下了五家河。
前面一人提起扁担打倒一个。后面的人赶上去用匕首在他屁股上夺一刀。一会儿的功夫抓住了九个人,每个人的屁股都鲜血长流。乡民们把抓住的人,送到农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农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又把这几个人送到工人革命军总司令部。农总司和工总司联合发出了一个通知:任何革命的造反派组织和革命战士,不得随意到农村去,哄、抢、偷,农民的革命胜利果实。违者后果自负。
这件事情发生了以后,人们的心悬吊吊的,惟恐造反派来报复。年轻人昼夜巡逻。然而还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三
这件事情以后。乡下的人胆子也大起来。年轻人三五成群的在一起,整天舞枪弄棒的。小伙子们也很少来听石云飞讲故事了。这一天,汪路云,陈实四,陈小民三人来找石云飞。想从他这儿找几本他们能看懂的书去读。
这几个孩子和石云情和石云缘一般大。十四五岁。因为学校停课闹革命。都无书可读了,全成了公社的小社员。几个孩子见石云飞日子过得清苦,清汤寡水的油水都没得一点。陈实四说:“人家现在严进林和云行有他们,一天忙着找钱。你还稳得起。”石云飞问道:“啷格找钱哟?”
陈小民说:“悄悄偷菜去卖呀。”石云飞说:“没得人管。”汪路云说:“现在这么乱,胆子小的人晚上门都不敢出,哪个敢来管。”陈实四说:“还有几个人在偷铜卖钱。”石云飞说:“在哪里偷铜卖?”
陈实四说:“石岩盘铸造厂里面多得很。”石云飞问他道:“你啷格晓得哟?”陈实四说:“我们姑爷在翻砂厂上班,我到那个厂里去过。我们也去整点来卖。”汪路云说:“你跟我们一路,用不着你进去,你就在外面等我们,偷的铜卖的钱我们大家分。”石云飞说:“我不去,劝你们也别去,偷东西早晚要倒霉的。”几个人见劝不动他,就找他借书。石云飞对书十分爱惜,谁来借书借的什么书都要用一个本子登记上,别人时间久了不还,他就找别人讨要。
四
三人选好了书正要回去,石云情石云缘和盛成龙来了。看得出来盛成龙心情愉悦,石云情和石云缘却满腹心事,两姐妹踏进门就连声追问:“妈妈呢?”石云飞说:“妈妈不在家,背着背篼出去了。”
荒年以后,妈妈养成了一种习惯,没事的时候背上背篼到各处走走,见着有用的东西就拣回来。她常常说:“走路不弯腰,家中无柴烧。”她见着地上的纽扣都要拣起来,一个空罐头玻璃瓶,各色纽扣装得满满的。石云缘从身上摸出两个鸡蛋说:“这两个鸡蛋给妈妈。是二爹给弟弟煮的,弟弟知道我们想回来看妈妈,专门留给妈妈的。”
石云飞问道:“你们回去还有鸡蛋吃。”石云情生气地说:“吃亏。你没听姐姐说,这二个鸡蛋是弟弟留给我们的吗?你不晓得这个地方的好东西,只有儿娃子才有资格吃么。”石云飞说:“你啷格成妹妹了?”石云情说:“二妈说的,我们出生时她注意看了的,我的耳朵旁有一颗黑痣,所以她是姐姐,我是妹妹。”石云缘说:“我们得赶快回去,二爹不准我们回来,知道了要打我们,得赶紧回去。”
正说着吴嗣石回来了,姐妹俩赶紧给妈妈接下背篼。母女间少不得一阵亲热。分别时石云情和石云缘都泪眼婆娑。盛月桥和盛成厚再三咋呼,要两姐妹划清界限,不准姐妹俩回石家来。在盛成龙的催促下,不得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