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
冬天缺衣少食,穷人的日子艰辛。 改革初期,公路都是用小石子铺垫的。寒冬腊月,北风裹着雪花夹着雨水,飘洒在路面上,汽车驶过,飞溅的泥浆积淀在路面上。光脚板踩上满是泥浆的路面,感觉双脚踩上的全是尖尖的石子,冻僵的脚被石子硌得生痛。
实在受不了时,赶紧跑去厕所,扒开裤子撒一泡尿淋在脚板上,能暂时缓解石子硌脚的苦痛。
沙坪坝火车北站,顺着铁轨走来两位衣着褴褛的男女,男的是石云飞,挑着一挑粪桶。女孩是石愿平。
走出站台后,小女孩问道:“爸爸,妈妈那里真有好吃的吗?”男人边走边回答说:“这么冷的天,你真不该来。”石愿平说:“妈妈说她在火锅店上班,今天关饷,让我去尝尝火锅。爸爸,火锅是什么呀?”石云飞说:“就是把许多菜放在有辣椒的汤里煮。”石愿平说:“那有啥子好吃哦。”石云飞为说:“城里人就喜欢吃它。”
街面冷冷清清,火锅馆里则热气腾腾。这时候的人烫火锅,菜的品种很普通。荤的是毛肚、鸭肠、牛肝、蟮片、血旺。素的是花菜、连白、割冲、豆芽。
云行有独自坐在靠门边的桌子喝酒,见石云飞进来连忙说:“来来来,整两口。”石云飞婉言谢绝。云行有说:“政府的政策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看你还恁么穷,啷格搞什起的哟。”
盛成秀说:“所以才求你把潲水给我们哟,让我们也喂个猪儿,娃儿也可以吃上猪肉。”云行有大方地说:“拿去吧,拿去吧,小问题。”
盛成秀端来一碗花菜连白豆芽,是杂七杂八的从火锅汤里捞出的东西,顿在桌子上给说:“这天好冷呵。平儿,来吃点暖暖身子。”转身又去端出一些剩饭,问云行有道:“这些饭是客人剩的,我把它倒在一起了,你还要不要。”
云行有连声说:“不要,不要。那个拿来做啥子哟。”当盛成秀把沾染着火锅汤水的剩饭,端到石愿平面前时,女孩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惊喜地说道:“哇!好多干饭!”小女孩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刨了几口,但也仅只刨了几口,就没有再吃饭了。只夹盛成秀给她端来的,从火锅汤里捞出来的菜,往嘴里送。被辣椒辣得吁吁吸气,还是没有再吃一口白米饭。
石云飞见了问道:“平儿,你啷格不吃饭呢?”石愿平说:“家里什么都没有了,把饭拿回去煮起,婆婆弟弟一起吃。”听见石愿平说的话,石云飞心里酸溜溜的,连起码的温饱都不能给家人,自己真不配当这个父亲。
二
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把刚从火锅里捞出来的白菜豆芽,给石愿平端来说:“吃这个吧,还是热的,你仔细点选里面还有肉。”石愿平说:“哪里有肉来?”那女孩拿筷子挑出一点猪血说:“这不是肉是啥子?”石愿平指着猪血问道:“爸爸,这是肉吗?”石云飞甚觉悲叹。这么大的孩子,猪血和猪肉都分不清楚。说:“这是猪的血不是猪的肉。”
他突然察觉那女孩是云阳霞,不禁问道:“你不是霞儿吗?”那女孩点了点头。赵车珍斡嘘呐喊地吼说:“死鬼女跑到哪里去了?还不赶紧给客人上菜,人不大点就晓得偷懒。”
云阳霞赶紧丢下筷子往那边跑,她转身时,石云飞见她耳旁颈子上很多伤痕,赶过去问她道:“你的颈子啷格啦?”女孩用眼光乜斜了几眼赵车珍,没有说话。石云飞见云阳霞的目光乜斜赵车珍,也不觉多看了她几眼。赵车珍吼着说:“看啥子看?她耳朵不听话,老子拿火勾烙的。”
石云飞愕然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地问道:“你拿火勾烙她的耳朵?”赵车珍大咧咧地说:“老子是她妈,她格老子不听话,老子教育她关你啥子事?”
石云飞说:“你还有一个女儿,你会用火勾烙她的耳朵么?”赵车珍说:“我哪个女儿有她恁么不听话么,我那女儿在学校读书乖得很。”她说着提高的声音说道:“喂,你啥子意思哟,你潲水还要不要?你堂客还想不想在这里上班?我看你是狗咬耗子……”
盛成秀给石云飞使了个眼色,意思叫他别管闲事。赵车珍还喋喋不休:“云行有都没有说啥子,你哪来恁么多空话……”云行有说:“人家没有说了就算了嘛。你还仅到念叨啥子。”
赵车珍说:“老子就是不服气,管她吃管她住,一个月还要拿工钱。”说完气冲冲地走了出去,云行有说:“你就走了么?”赵车珍说:“不走我还要做啥子?”云行有说:“盛成秀的工钱你不拿了走?”
赵车珍拿出三十元钱来给盛成秀,又拿出十元钱来给云阳霞说:“恁么丁丁大个娃儿,还要工钱,老子管你饭吃就不错的了。”
盛成秀说:“你啷格只给三十块钱,原先不是说好的每个月四十元的吗?”赵车珍说:“你不是要接潲水吗?你要接潲水就扣十元钱,因为我把潲水包给别人还不是十元钱。”石云飞连忙说:“你要扣十元钱,潲水我们就不要了。”赵车珍说:“不要潲水也只给三十元钱,现在哪里找不到人做事,你们不做就算了,哪里有像你们这样,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的。”赵车珍走了。
石云飞问道:“这么早她就回家了?”盛成秀说:“那边桥头有家麻将馆,她是搓麻将去了。”
三
云阳霞过来时,石云飞问她道:“你为什么不读书,啷格来这里帮丘二?”云阳霞说:“妹妹要读书,家里没有钱,我是姐姐,只好我不读让妹妹读。”云行有说:“格老子不让亲生女儿读书,让别人的娃儿读,不晓得你妈啷格想的。”云阳霞说:“妹妹好可怜,没得爸爸,没得妈妈……”云行有说:“你不可怜?”云阳霞说:“我有妈妈,还有你,比妹妹总好些。”
有人喊结账,云行有对盛成秀说:“去算账收钱。”石云飞有些奇怪,问盛成秀说:“啷格你收钱?”盛成秀说:“火锅店是赵车珍承包的,云行有记账我收钱,每天交给她,早晨再去她家里,找她拿买菜的钱。”石云飞问:“她不在店里住?”盛成秀轻声说:“云阳霞和她爸住店里,赵车珍另外租的有房子。”
石云飞轻声问云阳霞道:“爸爸对你好吗?”云阳霞说:“他是我爸,我是他生的,不管他对我好不好,我都没得说的。只是那个赵疯子,有点可恶。”石云飞问道:“你爸怕你姨?”云阳霞说:“她不是我姨,真的是疯子,她和我爸打架,拿菜刀砍我爸,还说要提开水烫我爸,真的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