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
那时公社社员来兑换稻米或买稻米,要先在这两个如洞口的窗子用钱或交的公粮票据,换出一厘米左右宽,长短不一、大小不等的薄薄的竹签,最长的竹签足有7个厘米,可能代表着100斤米吧;换或买油,则是在窗口换出,用硬纸盒剪成的大小不一的纸牌牌,时间用长了黄黄的、油光光的。
应着母亲的喊声,我看见窗洞内侧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整个头部好像是镶在洞口一般;大眼睛中带着我熟悉的探索究竟的光芒,只不过现在还狐疑满脸的;她可能比母亲年轻一些吧,所以母亲让我叫她殷阿姨。她没有说话,就定格在那,我以为母亲还会和她说话呢,也就木呆般地站住。
当母亲拉着我走的时候,来了一个踉跄,抢了好几步,才调整好脚步,跟着妈疾步向前,后面传来殷阿姨那熟悉的话外音比话语更加丰富的声音来:
“你不跟站长说一声吗?”
“麻烦你了!”妈头不回地喊了一声。
母亲的语气,也好像话中有话,是说没有社员来买粮油,有人来了她一个也能行,让她辛苦一下呢,还是说让她代为向站长请一个假呢?大人们真奇怪,中国话语也真丰富,难怪有人说语言只能表达出人的真实意思的30%的;小孩子也是人啦,虽然好多东西不明白,也没有谁会教你那些说不明道不白的事情,但人啊,好像天生就是有感觉和感悟的,可以无师自通,哈哈!后来我大了,也学会了说一些话中带话的话。
母亲就象扑向一个什么,奔赴似地拉着我带着小跑步地向前,她焦急、慌忙的神情罩住了我的思想,只感觉到自己有些蒙蒙撞撞的。
开始发出嫩芽的大柳树上的柳枝儿,纹丝不动;路上的行人不多,快到蒋场老街的时候,靠我们左边的泥土道上才走来稀稀拉拉的四五个行人,从眼睛的余光中,我感觉到他们都好象驻了一脚,眼光随着我们母子俩看——有什么好看的呢,在武汉,你即使在大街上狂跑,满街的人也不会在意你是不是去投胎呢。哈哈!我们乡下人看到急急忙忙窜的人,常说一句:“像去投胎的!”
去学校是沿老台台脚向北右转的,可母亲拉着我向南左转,但我没有敢吱声;窜行于我熟悉的那片密密麻麻的树杆、稀落地堆集着的稻草杆之中。稻草堆我们那时叫它为“字”——将稻草晒干,梱成梱,有的堆成农村的茅屋状,有些堆得圆圆的象“个”字,生产队里的“字”堆得最大,看上去好象比我们住了小平房还要大呢。我知道冬季里公社喂牛、社员烧饭都是用“字”上稻草的,但为什么把堆成的稻草堆叫“字”,是那个“字”,我就不知道了。
树林里有点阴森、阴冷,走到林中边上那棵,我前面写到过的,和小姐姐还簸箕时,怆惶逃回时,喜鹊与八哥群上戏争鸟巢大战的那棵高大的杨树下面的时候,我不自觉地向树冠上猛望了一下——喜鹊夫妻用树枝做成的鸟巢还在那里,但没有几片剩叶的巨型树冠上却空无一鸟。
是因为我猛望头时停顿了一下扯出了被母亲握住的手吗?还是母亲认为在密林中穿梭般的行进很不方便?她松开了拉我的手,我突失方向感地,猛回神边跑边找方向感,然后才瞄一眼母亲——她已经超出我一个多身位了,可以看出她双手是放在胸前的样子,步子没有放慢,手不摆动身子扭动得更显女人样了,女人走路的样子就是和男人不一样嘛。。。。。。
没有母亲牵手,一种无明的恐惧感油然升起,催促着我紧跑几步追上母亲,正逢母亲脱去罩着灰色布内衣的棉衣的右膀突然从上往下,带着一阵风地,好像是向我头上扑打下来,我猫地一躬身躲过。。。。。。
“汪!汪汪汪。。。。。。”一串狗叫声从不远处的“字”堆里发出来,没有耀强家旁边的那只花猎狗威猛、那么有生机,叫声尖尖的、好像比我还惊恐,却充满了敌意。
我本能地从母亲的背后绕到母亲的左边,呵呵,那时我可没有想到要保护母亲,而是把母亲当成自己的当然遮挡一切可怕之物的堵了呢。
不敢落在母亲的身后,保持着在母亲前面半个身位,头向右,盯着在我们右前方的那座小“字”处,狗叫的地方。一瞬间,从“字”堆中冲出一只瘦瘦、弱弱、矮矮、黑色的,随着跑动,肚皮下一排粉红色的瘪奶头乱甩的母狗来——我是农村小孩嘛,公狗、母狗我从外形就基本上分得开。
我心中有点慌,看来母狗比我更胆怯,惊慌地站着向我们猛叫几声后,看我和母亲径直快步向它所站的方向冲去,转身就往“字”的右前方逃,转到“字”的后方去了,还边跑边叫:“汪汪汪汪。。。。。。”字后传来一串它略带凄凉的、不甘心的叫声。看来它也不想逃跑啊,是不得已哦!
我们走的树林中的小路一直沿伸到狗冲出来的“字”的附近,走近的时候,我看到“字”堆底部有一个洞,洞的两边堆着四五层乱七八糟的破砖头,上面架着几根发黑的木头,木头上盖着芦席,窝里面几只毛色各异的小狗一边缓慢地向洞口蠕动,一边发出:“嗯嗯!嚷嚷。。。。。。”的求助般叫声,那样子比我显得更加害怕,多么地可怜、无助,让人心酸、同情,它们在呼唤它们的母亲吗?中国有句话贬损人的话叫“狗崽子!”,如果狗崽子指的是这群狗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