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苒下车后一路小跑,晚饭还没吃,低血糖又犯,浑身不得力,路上也没见着个熟人,电话依旧打不通,越向前走越是脚软虚脱。直至走到外科住院部的前台,见有一位伏案工作的护士,便忐忑不安的上前询问:“你好,请问今天是陆程禹陆医生值班吗?”
那小护士抬起头来打量她一眼:“来推药的?您别忙活了,陆医生不理这些事的。”
涂苒一愣,正待说话,却听见旁边有人笑道:“小胡,你弄错了,”说话的是位年轻医生,上次跟着陆程禹查房,和涂苒有过一面之缘。那年轻人看起来既疲倦又忙碌,一边赶着手里的报告一边对涂苒说:“要不您去阳台上看看,陆医生可能在那边休息,今天够忙的,这一整天,也就这会儿才能歇口气……”
涂苒赶紧道了谢,心里总算松散下来,在走道上倚着墙站了会儿,顿时觉得自己实在犯浑:其一,凭他现在的年资,最多是个副高,不可能到主任级别。其二,他一向生龙活虎怎么可能隐匿得住心脏方面的疾病。其三……到底是自己过于紧张了。
阳台在走道顶头的左手边上,对面就是电梯和楼梯间,中间隔着一大扇窗户,先前涂苒匆忙从电梯里出来,并没注意到阳台上是否有人。这会儿,她慢慢走过去,稍微往外瞧了瞧,便看见了陆程禹。
他一人静静地坐在长椅上,手里拿了瓶矿泉水,却是没喝,只是就着半明半暗的霞光,凝望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涂苒犹豫了一下,转身往右走去,伸手按亮了电梯开关。
紧闭的电梯门照出她模糊的身影,看起来有气无力没精打采,原本绾在脑后的长发微微松落,几缕乌丝垂在脸侧,身上的裙装有数处皱痕,手里还拎着一大只“麦德龙”购物袋。她不觉冲着镜子里的人拌了个鬼脸,想起以前做药代那会儿,打扮可比现在这样讲究许多,也不会拎着超市里的购物袋满街跑。
购物袋也旧了,还是她第一次去“麦德龙”的时候,花一块钱买的,结实耐用,她习惯将袋子折成小小的三角形塞在皮包角落里,以备不时之需。袋子很大,简直要垂到地上,这使她看起来滑稽,好在里面装的东西并不多,全麦面包,小盒牛油,两盒切片奶酪,萨拉米片肠,再加上一袋Haribo小熊软糖。
除了软糖,其它都是陆程禹指定购物单上的物品。
陆程禹在饮食方面并无明显的挑剔,只是对于早餐有点要求,以前吃中式早餐总觉得热量不足,工作繁忙又消耗体能,不到午饭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就有饥饿感,后来出国一阵子,便觉得全麦面包抹上黄油夹几片奶酪火腿相当顶事,做起来又不费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是以这个习惯延续至今。
在工作以外,他似乎相当偏好省时省力的行事风格。
过了一会儿,刚才和涂苒说话的年轻医生怀里抱着饭盒小步跑出来,见涂苒在等电梯,于是问她:“您找着陆医生了吗?”
涂苒对他笑了笑,就见陆程禹已经从外面走进来,对那小年轻道:“报告写完了?”
小年轻答:“写完了,在您办公桌上。”
陆程禹微一点头,这才看向涂苒:“怎么这会儿来了?”
涂苒说:“我来看看苏沫家孩子好些没。”
“儿科在楼下,”他想了想,又道,“她们不是昨天已经出院了吗?”
涂苒略显讶异:“是吗?苏沫没和我说,”停了一会儿,又问,“你吃饭了吗?”
“还没。”
涂苒把购物袋递给他:“要不吃这个垫垫肚子?”
陆程禹往袋子里瞧了瞧:“也好。”
两人去阳台,涂苒把购物袋铺在长椅上,掏出湿纸巾给他,又指了指他手里的水瓶:“口干,借我喝点。
从他手里接过瓶子,却是怎么也拧不开瓶盖,只好递还回去。
陆程禹动作很麻利,在帮她拧开瓶盖之前,已经在两片面包间搁上了奶酪火腿片,然后放到她手里。
涂苒喝着水,皱眉:“别客气,我吃过了。”她一直吃不惯黑面包,嫌它酸涩干硬,几乎到了难以下咽的程度,如何能同中华传统食物媲美。尽管如此,也不忘为他及时补给食物,可是这几样东西只在一家超市有售,她每去一次几乎要横跨大半个城市,若是下班后才去,哪里能腾出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来吃晚饭。几个月相处下来,不得不承认,她还算一名称职的主妇,至少超出他先前的期望值。
涂苒早就饿了,想去拿小熊糖,动作又是比他慢了半拍。
陆程禹把糖塞回塑料袋,再次把面包递到她跟前,坚持道:“尝一点,并不是那样难吃,对身体好。”
涂苒拗不过他,无法,只好捧在手里一小口一小口的咬,慢吞吞的嚼咽。
天已经黑了。奇怪这座城市最近干燥风大又多浮尘,四周又有光线污染,现在居然还能隐约看见几颗星光,天边那只月亮既不圆润也无神采,但是涂苒还是盯着它发了会儿呆,见不着的时候往往想不起来,见着了又像患了强迫症一样,不停地猜想它的反面会是什么模样。
她累了,便不想说话,不多时,一份三明治竟然啃去了大半,剩下的那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吃,于是随手往旁边一搁,搁在陆程禹的手上。陆程禹才吃完一份,这会儿又接着吃起来。她记得,他排班到明天早晨,嘴里却仍是问了句:“你几点下班呢?”
陆程禹说:“明天早上,然后去参加同事的追悼会,大概下午才回去。”
涂苒这才想起来:“出车祸的医生也是你们科室的?”
“不是,呼吸内科的一位老医生,”他又问,“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新闻里说的,好像姓陆。”
他点点头:“你应该见过陆教授,就是前几天会诊的时候,在儿科重症监护室里帮人垫钱的那位。”
涂苒不由吃惊的张了张嘴,半响才说:“真没想到。”
陆程禹“嗯”了一声:“我以前在呼吸内科轮转的时候,就是他老人家给带的。”
涂苒沉默片刻,才问:“肇事车辆抓着了?”
“抓着了又能怎样……”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陆程禹轻轻拍去手里的面包屑,站起身来:“好了,我也该开工了。”
涂苒跟着站起来,走过去,张开手臂将他抱了一下,这么做的时候她的内心有些不确定,仓促间,脑袋碰到他的下颌。
他一低头,气息淡淡的拂过她的脸颊,停顿稍许,说:“早点回去吧。”
涂苒觉得他应该继续做点什么,或者自己再主动点,就像其他小夫妻那样,相互间有更多默契用以维持某些亲昵却不张扬的习惯性的小动作。但是什么也没发生,如同往湖里扔了颗石子,石子咕咚咕咚缓缓下沉,那水像是深不见底。
她松开手,收拾好长椅上的物品,陆程禹已经走进里间,路过走廊尽头时,他顺手把紧闭的窗户推开了点,便向值班室去了。走道顶端的灯只把室内照亮如同白昼,他的背影和周遭环境毫无间隙的慢慢吻合,愈加坚硬和疏离。
涂苒等着电梯,室内空气有些混沌,她往窗口站了站,有风缓缓吹动她的头发。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她便是在这里,怀着某种侥幸心理鼓起万分勇气,对陆程禹提出缔结婚姻的暗示,那个时刻,他给人的感觉似乎也是这般疏离,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对自己闯下祸端的明显的懊恼。他一直从容不动声色,只有那次,他的神情复杂而生动,看起来颇为有趣。涂苒曾不止一次的设想,如果当时,她果断的打掉孩子什么也不说,不晓得现在又是怎样,他会不会投入饱满的热情,像是对待工作一般,在另一个人身边享受着爱情或者婚姻生活,而和她,从此两不相欠各不相干。
涂苒不觉自嘲得笑笑,抬手看了眼腕上的表,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还早,又想到家里的老太太托她买药的事,于是决定回去瞧瞧。老太太虽说高龄,身体一直还算硬朗,只是有些血压高和关节痛,一直以来坚持服用的药物也不过是维他命C和维生素B6,涂苒从不觉得这些药物有何作用,老太太却将此当命根子一样看待,把小药瓶儿常备在枕头边,一天也不落下。
涂苒回去以后,发现王伟荔和老太太互不答话,想是母女俩又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儿才拌过嘴,这会儿见她过来,又都高兴了想要拉拢她。王伟荔拉着她唠叨,说你弟这一个多月也没往家里打过电话了,也不知猫在美利坚做什么,去年就说已经毕业了,前几个月又说毕业了得留下工作个两年回来才能找到好位置,现在干脆不理人了,难道就这么忙吗?又说,其实找个差不多的就行了,不指望他大富大贵,只要有个文凭回来就成了。
涂苒想起涂峦的msn这段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一直没在线,心里也着急,又跑下楼去买了张国际长途的电话卡,和王伟荔两人一个劲儿的往美国打,那边厢就是没人接,老太太在房里听了也跟着着急,忍不住过问几声,又被王伟荔吼得开始抹眼泪。
涂苒自觉心烦的事没完没了,好似人活着就要成天闹心一样,不得已说了母亲几句,便进里屋安慰老太太。老人家看起来皱纹更多了些,人倒是没瘦,衣服也是干净清爽,王伟荔虽说脾气暴躁嫌弃她人老事多,却也不会在生活上亏待自己的亲娘。
老太太边哭边小声说:“当初我就不同意孩子出国,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下可好,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也不晓得吃过多少苦呢!”
涂苒只得安慰她:“涂峦这么大个人了,有手有脚的,打小就聪明,哪会吃什么苦呢,从来只有他叫人吃苦的份。”
老太太只是摇头:“这一出门就由不得他了。”
涂苒想,老人在这世上活了九十多年,那得操多少心,先是自己的孩子,然后又是孩子的孩子,更何况现在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能做的事也就是呆在家里操心了,心里更是怜悯,便说:“您就爱瞎想,您要多出去转转,外面哪有您想得这样危险呢,还当是跟以前一样战争时期吗?”
老太太摸着膝盖:“走不动罗,就算是五楼也爬不动罗,还出什么门,顶多是到阳台上转转。老骨头,生怕摔一跤又给你们添麻烦。万一摔了,那你娘还不得跳楼?”
涂苒笑道:“有我在摔不着你,我这个周末过来,扶着您出去逛逛。”
老太太这下才高兴了些,问她:“叫小陆也来,他好久没来了。”
王伟荔在门外大声说:“你就会使唤人,人家大医院的医生工作这样忙,你还叫人来伺候你。”
老太太连忙摆手说:“算了算了。”
涂苒也不确定陆程禹有没有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又想着他多半是宁愿在家休息也不想到处跑,只得说:“您放心,他好着呢,就是工作忙了点。”
涂苒知道老人家对陆程禹这个外孙女婿很是喜欢,她从小到大也有过几个男同学或者男性朋友上家里做客的经历,老太太看着人都板起脸很少搭腔,涂苒还以为这是老一辈人的封建思想,看不惯年轻男女走得太近,也没在意。没曾想以前一个李图,现在是陆程禹却成了特例。
李图端着张娃娃脸,嘴甜皮厚,哄得王伟荔和老太太个个高兴,自不在话下。
但是陆程禹不一样,长相棱角分明,是少女们喜欢的冷酷气质,离长辈们欣赏的喜气模样却差得十万八千里,怪就怪在,老太太回回看见他都未语先笑眯了眼,连说:“还是这孩子好,高个子宽肩膀,有担当的。”
涂苒后来想,男人太有担当也未必好事,活得累,不如凭着自己的心意顺其自然,也免人怀揣着希望,不切实际的遐想。
入戏(二)
涂苒没想到陆程禹会在这个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给她打电话。
他一大早出了门,涂苒以为他去上班,那时候她还没起床,糊里糊涂的说了句,“就知道你没空,你怎么成天忙个没完?”
又在迷糊中听见他问:“有什么事?”
涂苒本不指望他回应,忽而整个人就清醒了些,答:“我家老太太说好久没见你了,她想让你过去呢。”
仍是没睁眼,须臾,听得他说:“我忙完就过去。”
涂苒觉得他在敷衍,心想也不知你哪年哪月才忙得完,嘴里没吱声,缩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又迷糊过去。
陆程禹见她这样也没再打扰,涂苒有些嗜睡,他是知道的,而且一旦入眠就会睡得死沉。
共同生活的初始,他很不习惯身边躺着另一个人,有时半睡半醒间,手指触到一种光滑柔软如丝一般的物事,心下便觉奇特,摸了摸,又抓在手里拽了拽,耳边就传来女人的轻哼,睁眼一瞧,才知道是女人长长的头发。他玩心一起,又将她的头发使劲扯了几下,那人这回哼也不哼,呼吸依然均匀悠长,并未觉察任何干扰。涂苒睡觉的时候,习惯将头发散开,于是他夜里翻个身,那发丝便拂到脸上来,痒丝丝麻酥酥,挥之不去,不胜其烦,末了只好拿背对着她。
不过,他自己的睡品也未有多好,记得有次做梦,梦见还在大学里打篮球,大概是参加比赛,大伙儿挤在一堆抢篮板,他跳起来使劲一挥手,那球眼看就进了,他却被一声闷响惊醒,与此同时,又听见女人“啊”的低叫一声,想了半天,大概是他一拳招呼到人身上去了。涂苒那时背朝着他,一动也不动,他有些儿担心,凑过去瞧她,人家呼呼地睡着正香。第二天起来,趁着人家换衣服,一眼瞥见她的肩胛骨下方多了一块淤青,于是忍不住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呀,你呢?”
“挺好的。”
陆程禹先前看好一台车,这会儿趁着周末有空想去提回来,和车行里的朋友约在早上八点半,说是越早人越少,办事效率高。去到那里果然还冷清,直接提车付钱,买保险,等着车贴膜。一会儿,朋友拿了张临时牌照过来,笑道:“没按你说的机选,那系统不好,尽会磕碜人,出来的要么是BT,JB,要么是1474,2222……,我倒是帮你选了个号,姓陆的里面,你是第五百二十七个。”
陆程禹接过来一瞧:“LU527,”心想真二啊,怎么会有人喜欢用这种方式挑选牌照,看人排队上瘾了吧,嘴里说:“谢谢了啊。”
上车,把零时牌照往窗前一搁,想起给涂苒打个电话。
涂苒感到稀奇:“上班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给我打电话,是找我帮你跑腿的吧?”
陆程禹说:“我刚才去买了车,一会儿过去看看老太太。”
涂苒觉得这人说起买车像是买了颗大白菜,对于人民币似乎完全没有感念,兹事体大,不可小觑,必须匡正朝纲,否则国将不国,家不成家,于是认真道:“陆程禹,你这事办的不对,应该事先和我商量,毕竟是大笔支出,你能有点家庭观念不?我也是家庭成员之一吧!”
那边云淡风轻:“不能和你说,说了又吵着要写你的名字。”
涂苒见他根本不上心,多半当了耳旁风,冷笑:“这种贬值迅速的易耗品,我才不稀罕,”想了想,又说,“做错了就必须受罚,不然你不长记性。念及你尚属初犯,请上交随意消费金额的百分之十,作为对其不知情家庭成员的心理补偿。”
男人不觉笑道:“原来是拐着弯捞钱。你给家里买了那么多没用处的东西,我可没这样敲诈你。那什么植物,鱼,一盆盆放在那里,准备没菜的时候做了吃么?”
涂苒说:“那是情趣。”
那男人又道:“是吗,还不如多买几套内衣。”
“你……”涂苒想明白(看经典来——>
http:///书农书库)过来,立马红了脸,又碍于老太太和王伟荔都在跟前,不能显露,侧过脸去含糊道:“罗嗦什么,还不快来。”
对方像是存心让她尴尬:“我的意见,你会采纳吗?”
涂苒有些郁闷,对着话筒敷衍:“会的会的。”听见那头的人没正经的低笑,不由微恼,这男的只在发情的时候有点人样,其余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便是个冷冰冰干绷绷的木头,他的兴致常常突如其来,又教人措手不及。想是心情好的时候逗她两下,一旦忙了累了饿了,根本就不愿搭理她,敢情她就是一调味品,还好,她也不会拿他当白米饭。涂苒握着电话走远了点,小声道:“行了,发情也要看时候,旁边有人呢。”
他何其无辜:“我说什么了,让你有发情的想法?”
涂苒咬着牙挂了电话。
陆程禹到的时候,一家子人都在等他。陆程禹看了眼涂苒,觉得她和往常不大一样,运动鞋牛仔裤白T恤,头发也揪了起来,看样子还挺清爽,不由又多看了一眼。
涂苒见他这样,马上捂住脑门说:“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光亮的大脑门儿吗?”以前读初中的时候,她就很喜欢把脑袋上的头发一根不落的全揪上去,结果有次前排的男生忽然扭过头来看她,嘴里嚷道:“嘿,好大的电灯泡啊!”那男生指着她的额头说,“涂苒,你可以去做尼姑了。如果你去做尼姑,我就去当和尚。”这事让她记忆犹新,因为当时全班哄笑,有人开始叫她“小尼姑”。又大几岁以后,她开始学会打扮,更觉得自己的额头生得不好,就梳了些刘海,此习惯一直保持至今。
陆程禹以前还没注意,听她这样说倒才察觉。她前额饱满,印堂发亮,额头中间的发际稍又微微凸出一些,的确引人注目,但是并非难看。又觉得她现在的神情甚是有趣,便笑着说:“这样水准的还真么见过。”
王伟荔眼见这小两口儿有说有笑,看情形相处不错,心里满意,嘴上笑道:“你从小就是这样,前脑壳也凸,后脑壳也凸,怎么睡都睡不平整。怎么着,还不让人看啦,又不丑,你还有个美人尖呢!”涂苒不喜欢家人在陆程禹面前提自己小时候的事儿,不知怎么就觉得很糗,于是干脆转身过去不理他们。王伟荔又和陆程禹闲扯了几句,就出门找自个儿的麻将搭子去了。
老太太听说他们买了车,可以走远点,极为高兴,想去民众乐园逛逛,说是几十年前跟着涂苒的外公在那儿听过戏,也不知道现在变成啥样了。三人定下行程,涂苒搀着老太太出门,五楼不算高,但毕竟是近百岁的人,没走几下就要歇一歇,陆程禹见这情形,就蹲□去,让涂苒把老人扶到他背上,背着下楼。老太太连说:“这也是小陆在这儿,不然连门都出不得。”
涂苒心想,咱家老太太嘴乖,往常还不是我背上背下的么?虽是这么想,表面也是说:“老公,幸好你在这儿,换我可是不行的。”
一路下去,遇到邻居,老太太边忙不迭的介绍:“瞧瞧,这是我孙女婿儿。”旁人更赞不绝口,说您老人家有福气啊,两孩子般配得很,又都孝顺。老太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就这一时半会的功夫,人也不若先前看起来那样老态龙钟,精神气儿好了许多。但是以往的大多时候,这位忙活了大半个世纪的百岁老人,到如今只能像只鸟儿一样被关在钢筋水泥的笼子里,终日忍受落落寡欢的滋味,唯一的盼头不过是儿孙们来家看看,和自己多说几句话罢。
涂苒一时越想越心酸,嘴里说:“瞧您高兴的,以后我经常带您出去找乐子就是了。”
老奶奶忙摆手道:“不行不行,你们都要工作,小陆工作又那样忙,你要好好照顾他,饮食上,生活上,俗话说,男人要吃,女人要睡,年轻人也不能太累着,别以为年纪轻就亏待自己,到老可是要吃大亏,你现在还是要先顾好自己的小家。其他的,只要你们有孝心就行了。”
陆程禹说:“陪您出去走走,也是休息。等过段日子,我们再攒上点钱,把旧房卖了,就在这周围买套房子,让涂苒能天天陪着您去楼下转转,也不花什么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
老奶奶也觉得这样好:“住得近些,以后有了孩子,就让你妈给你们带去,好过她天天打麻将。”她说完这话,却见两个小年轻都不吭气,更不表态,转脸瞅瞅自己的外孙女儿,那丫头像是没听到一样,老人心里不免叹息了一回。
三人到达目的地,老太太直说大不一样了,无非看看新鲜,人又多,不多时就乏了。肯德基吃不惯,就去了旁边的东南顺,也是中西合璧不伦不类的快餐,老人家少出门,倒也吃得高兴。末了回家,陆程禹因有晚班,只将她们送上楼,并不一同吃晚饭。
涂苒见老太太进里屋了,就在门口叫住陆程禹,问他:“累吗?”
陆程禹摇头:“累什么。”
“你一会儿不还得上班吗,早知道这样,就不叫你过来了,在家休息多好,”涂苒停了一会儿,又小声道,“今天谢谢你。”
陆程禹低头看着她,微笑道:“本来是不必谢的,你既然这么说了……打算怎么谢我?”
涂苒看地上:“你今天怎么回事呢?没个正行。不谢了,再见。”说完便要关上大门,却被他从外面用手抵住。
陆程禹看了眼楼道的窗户外面,又看了看她,才说:“我下个月九号休假。”
涂苒立刻说:“哦,我正好那几天出差。”
陆程禹又说:“我想找个地方钓鱼去,你没空,我自己去了。”
入戏(三)
早几天,涂苒就从行政部的同事那里得到出差的通知。
当同事把出差申请单递给她的时候,依然是一脸半遮半掩的暧昧神色。涂苒看那申请单,果不其然,总经理落款处早已签上了顾远航的大名。
顾远航的字迹一如其人,极其潇洒,笔锋刚劲狂放无处不露。
而涂苒需要做的,只是在上方写上申请人的名字即可。
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只要顾远航出差,必会带上涂苒。且每次都让行政部门来传达指令,绝不亲自相邀,很有避嫌的味道。如此,使得这则桃色传闻铁板钉钉,深入人心。更何况,男的年轻有为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而女的正值新婚又气质娇媚,这样的两人即使不凑堆,也是茶余饭后的好谈资。
众人眼里,那男人绝非好男人形象,已婚,又是在外面惯玩的,当初娶了老板的独生女,这会子羽翼渐丰,家里头已是管他不住。只是此人外形不错又风度翩翩,在不少女性的眼里竟然色得可爱坏得诱人,即使有新进漂亮女员工不知斤两,在人前坐上顾总的大腿,后者也只是了然又玩世不恭的一笑,全没半分的不好意思。
而涂苒之所以能出演八卦里的女主角,既非她爱溜须拍马,也非美得动人心魄,更没有好坐人大腿的特殊习惯。两人在众人面前很会保持距离,尤其是女方,永远一副公事公办进退得宜广结人缘的样子,让人一时揪不出破绽,也叫人渐渐掩了轻似不屑之心。
可惜纸包不住火,只偶然一次却教人瞧出端倪。
某天,顾远航难得呆在公司里头,忽然觉得口渴,也不打发秘书端茶送水,亲自去到员工的茶水间。过得一会儿,有下属想进去休息,不妨撞见暧昧不清的一幕。
涂苒正在那儿煮咖啡,而顾远航则闲适的斜靠着身后的柜子,站在不远处,一手斜插裤兜里一手端了杯茶水,眼睛却盯着人身着浅色衬衣以及OL窄裙的婀娜背影,边饮边看,边品边饮,很有就菜下酒的滋味。两厢里都是默不作声,只余咖啡壶不时冒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满室的咖啡香味伴随着热气腾腾,一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仿佛空气里也氤氲着纠缠不清的绮丽风光。
旁观者很是乖觉的退出,又将情形添油加醋欲语还休的转述一番,如此,众人悟。
涂苒手里捏着申请表,浏览上面的同行名单,加上自己和顾远航一共四人,心里略微松散,但是又看到出行日期,外宿三晚,放下一半的心却不能再往下放了,顿时又觉得别扭。
一边,李图笑呵呵的踱过来,凑近她道:“听说您老又被钦点,伴君出巡?”
涂苒没做声,只是利落的将申请单折成整齐的一半大小,塞进文件夹。
李图不死心,继续道:“明摆着创造机会和舆论嘛,真是不嫌累,想玩个婚外情还要扯这么些手段,看来他不但想要你的人还要你的心。此去一路,任重道远,要么好好把握,要么干脆走人,或者回家让老公养你。”
涂苒说:“他养我倒也可以,但是要家里老人也让他养,我拉不下那个脸。”
李图问她:“你打算怎么着?大家都指着你这事儿八卦呢。”
涂苒懒懒道:“你们这些人,就是想看热闹。对我来说,又不是什么悬乎的事,咱们顾总还算是有品的人,既去之则安之,无非用些太极招数,推来挡去!”不过一个常偷腥的男人,想玩糖衣炮弹怀柔政策,让自己的手段看起来格调高些,定不会愚蠢到当她还是个春心萌动的小姑娘,乱来也该有乱来的尺度。
李图点着她:“你这样的,算是历练出来了,不动声不动色反而惹得人心痒痒,让人丢不开手。容易陷进去的小姑娘,人反而不喜,没劲儿没挑战。你说,究竟是他着了你的道呢,还是你如了他的愿?”
涂苒淡淡笑道,“我只知道,因为这档子烂事,公司里的都对我客气得很,随便办个事能一路绿灯开到底,也没什么不好吧,这也是资源不是?”
李图摇头,说话跟唱戏一样:“你只想到其一,考虑不周哇。咱们做药的,和医院总有联系,你老公那家又是这儿的首要大客户,经常来往。我知道你这人如何不表示别人也知道,这要是一传十十传百的,你老公那里听到的竟是些难听的话,你也无所谓?即使清者自清,你觉得无所谓,但是你老公在他们医院能抬得起头来做男人?男人最怕什么?最怕头上顶着绿油油的帽子。那帽子可是广大群众用巨大舆论力量给帮忙戴上的,就跟紧箍咒一样,常人还取不下来,一辈子得跟着走。常说女人难做,女人害怕蜚短流长,其实男人也一样,只是角度不同而已。”
涂苒低头想了想,觉得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嘴里说:“李图,你几时变得成熟啦,脑袋里还想不少事呢。”
李图又点着她:“为了小家的安定团结,你得为你男人想想,有些事要处理的漂亮,别给人留下把柄,又不能把关系弄僵。看看,我这个没结婚的都知道呢,你平时心也挺细的怎么就没这种自觉性呢?”他顿了顿,又道:“大概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过我发现啊,你好像还没进入已婚的状态,别看每天下班就回家买菜做饭挺忙乎的,但是考虑问题又跟单身的时候一样。就说中午吃饭吧,着周围哪个大姑娘小媳妇儿,不提几句自己的男朋友,老公如何如何?只有你从不说,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你未婚,到现在,我们公司有谁见过你老公啥样啊。”
涂苒轻轻一摆手:“咳,我不习惯在上班的地方谈家里的事。习惯问题,这也要批评?”
李图手指头摇了摇:“错,这不是害羞也不是不习惯,这说明你没有把婚姻当做你现在生活的一部分,要是爱情已经渐渐转变成骨血相连的亲情,哪能提也不提呢?”他事儿妈一样凑过来,神秘兮兮的问,“你和你老公怎么处的啊?他对你不好么?没干系,有啥说啥,我就是你的娘家靠山。”
“去,”涂苒笑着轻踹他一脚,“长篇大论这么多,无非想偷窥人的隐私,你和外面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
“哎呀,我是什么样的人有啥关系,鞋子合不合脚只有你自己知道啊……”李图笑着起身出门,留下涂苒兀自心烦,旁人的议论也并非只捕风捉影,即使捕风捉影也要有风才成,那顾远航在她跟前明示暗示早就一堆,她只当不知,顾远航这样的人,哪肯被人当傻子一样糊弄,就算只让她得了丁点好处,也是要连本带利讨回来,毕竟是商人品性。顾远航此次出行就不由叫她生疑,去邻近的地级市探访客户哪里用得着公司老总亲自上阵,但是接下来的发展又让她觉得自己多虑了。
到达当地已是中午,顾远航带着他们先同办事处主任和几个较大型药业的老总一起吃了个饭,席间又对公司长远规划和市场保护方面的问题侃侃而谈,双方把酒言欢,好感又增进一层。涂苒不得不承认顾远航在工作时的个人魅力,这人不单能说会道,脑筋也好使,从来只有他忽悠人跟着自己思路转,一时风头无二。下午又和两位老总以及OTC(非处方药物)代表一家一家走访药房终端,考察产品上柜率和销售行情。临近晚饭时分,才到其中一家公司做新产品的宣传,一整天的安排满满当当,下榻酒店以后更无闲暇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众人皆乏,各自回房,或者写方案,或者起草代理协议书,待得忙完已是深夜十分,倒头便睡了。
之后的第二天又是如此,走访终端,拜访各公司,发放资料,商谈代理,晚上回去做资料整理,数据分析。利用吃饭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顾远航还邀请合作单位的业务员一同用餐,甚至连临时促销人员也在受邀之列。其单位的负责人也连连赞叹:“在业内做了十几二十年,从没见过哪个公司的老总像这样和员工一起探访终端,顾总的工作风格真是细致务实。”不仅如此,就连涂苒也由衷佩服,虽说她跟着顾远航有过多次共同出差的经历,但每次都能从他身上学到新的东西。
就这样,繁忙的工作一直持续到第三天下午才略消停了些。一时无事,涂苒就想出去转悠下,看能不能带些土特产回去。临下楼时,见一位同事拖着行李箱从房间出来。涂苒感到诧异,于是上前打探。同事说:“我和小周的老家都在这附近,过来一趟自然要回去看看,顾总特批了,还给我们多放了一天假,又连着周末,可以连休三天,”罢了,又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
涂苒又问:“小周人呢,她已经走了吗?”
那同事说:“小周还有业务,大概晚上才走,不过顾总也是批了的,反正是要走的。”
涂苒心里一跳,却也没表露出来,只笑说:“希望你们玩得愉快,下星期一见了。”转身回房,思来想去就给李图打了个电话。
李图在那边阴阳怪气的笑了半天:“你找我,我有什么办法,难道让我去捉奸么,我又不是你老公。要不你扯个由头马上回来得了。”
涂苒听他这样说也并不失望,脑海里忽然有个想法慢慢浮上来,就说:“他是谁?用不着我使上上策,逃得了今天逃不过明日,不如一锤子定音把这事从此了解了,又能堵住别人的嘴。”
挂了电话,独自留在房里,待到适当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又给陆程禹去了个电话。那边接起,涂苒软软的说:“老公,你忘了我今天生日吗?”当然,她料定对方不记得。
陆程禹果然只是“嗯”了一声,语调是上升趋势。
涂苒心里不由一笑,问他:“你打算送什么礼物给我呢?”
陆程禹反问:“你想要什么?”
若要支使办事,必定得给人好处,何况是陆程禹这样贪欲不多的人,想来想去,目前情况下也只有一个也许能派上用场的诱饵了。她憋了口气,放低声音,慢吞吞的说:“我想要一次完美的……”最后几个字更是声如细蚊。
男人在那边似乎有些诧异,继而轻轻笑开了,明摆着听清了,即使没听清也能意会,却又坏心眼的问:“完美的什么?”
涂苒顿时面红耳赤,还好对方瞧不见她此时的神态,一咬牙,清晰答道:“Sex!”有些话借用别人的语言说出来似乎要婉转得多,哪怕这只是一种自我安慰。
“这么远,不太好办。”那边的人言语不带情绪,嗓音却是低沉柔和。
“你不是说9号休假吗,今天8号你又上白班……”
“嗯,可是明天有个学术会议,我把休假推迟了一天。”
“你来不了?”
“来不了。”
“不来了?”
“不来。”
“那好,再见。”涂苒一把掐断电话,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情很是低落郁闷,并非为其他,只是想着从来只会被这人拒绝得干净彻底,自己还偏偏不信这个邪,一定要不顾脸面的往枪口上撞……,罢了罢了。
一面思忖其他办法,一面收拾行李,冷不防听见门铃响。
门开了,来人正是顾远航。他已经换下了正装,一身休闲衣物,显得更年轻了几岁。顾远航冲她微一摆头:“到点了,难得有空,找个好地方一起吃饭去。”
涂苒说:“顾总,真抱歉,家里有事,我……”
“不急这一时……”顾远航眼底神色了然,打断她的话,“小周已经帮忙定好位置,人也在那里等着,这几天工作都累,别让人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