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帝都鏖兵(2)
这一切,慕容景轩都看在眼里,觉得看着这些简单的画面,他的心也会渐渐暖和起来。可是一旦叛军的铁蹄踏碎帝都的大门,这宁静的生活将不复存在。这些百姓,也会变成战火中的尸骨,过往所有的欢乐都会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将是永无止境的沉痛……
不过这些他已经没有能力去管了,他自己此刻也身陷险境,比这些百姓强不了多少,只是他比他们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席卷帝都,仅此而已。
他停箸之际,杜虎威领着一个年轻人匆匆上楼,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锦衣华服,面色有些苍白,却生得十分秀气俊美,青袍款带间隐隐透着一股难言的贵气。
那少年看到慕容景轩,不动声色地坐在了他的身边,杜虎威环首四顾,然后挑了角落里的一个位置坐下,暗中保护。
“晔临,你怎么来了?”慕容景轩微微一惊,大为讶异,“虎威说今日有重要的客人要见我,原来是你。”
这少年正是慕容景轩的长子慕容修,空桑过的皇太子,封号晔临。
晔临皇子淡淡笑道:“父王深陷帝都陷阱,儿臣又怎能心安,便擅作主张入了帝都,还请父王恕了儿臣的罪。”
慕容景轩道:“罢了,你也是一片孝心,父王又怎会怪你,父王只是怕把你牵扯进这乱局,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晔临皇子道:“父王,其实不光我来了,母后也来了,母后这次是以幽冥号东溟夫人的身份潜入帝都,神不知鬼不觉,所以父王大可放心。”
慕容景轩手中的筷子落在桌上,皱眉道:“怎么紫苏她也来了?”
晔临皇子笑道:“母后还不是担心父皇您,在空桑她吃不好睡不好,索性便向皇奶奶告假,主动来帝都援助您。如今国中有皇奶奶和皇叔坐镇,右丞相一党根本兴不起什么风浪。”
慕容景轩道:“就算如此,你们也不该冒险来帝都。”
晔临皇子道:“母后此行,就是为了要接父皇与慧婉回国,永远离开帝都,父王您放心,母后一切自有部署。”
慕容景轩浅叹一声,目光仿佛越过苍茫大海,回到了空桑皇宫里那一棵梅树下,光影依旧,朱颜却早已斑驳,在残雪中凋零成冰冷的碎片。
当年的纯净无暇的笑声,而今也早已化作了午夜没回时绕过窗棂的冷风,呼啸而过,给心带来阵阵刺痛。
只不过他的心田早已荒芜了,覆盖着皑皑冰雪,就算是痛,也不会难过。
晔临皇子看着父亲别有深意的眼神,忽然正色道:“父王,母后为了您孤身犯险,难道您还是不能原谅母后吗?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如今陪伴在您身边的人,是母后,并不是雪妃,雪妃早就已经死了,母后才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您就不能从虚幻的回忆中走出,来面对现实吗?”
“住口!”慕容景轩怒目拍案,儒雅英俊的脸上居然是一种狠厉的神色,“我与你母后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他终于拿出了帝王的威严,就算平日里是慈祥的父亲,英明的君王,然而一旦有人撄其逆鳞,他还是不会留丝毫情面。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说阿雪已死,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活在我的心里。”慕容景轩怒气稍减,脸色逐渐缓和,“你母后当年做得那般狠绝,就连你最小的妹妹都不放过,你叫父王如何原谅她?”
晔临皇子低下头,眼神黯淡,“就算母后有错,也是因为他太爱父王了,一个女人为了守住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家庭,就算做错了,也依然值得原谅。父王您是一国的君王,应该有比大海更宽广的心胸,可是为何您的心胸,却无法容纳一个女人受伤的心?”
慕容景轩似没料到自己的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微一错愕,然而马上,他眼中的沉痛之色便让晔临皇子心中一痛。
“那是因为你父王的心,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那片大海,也早就枯竭干涸了。”
他摆摆手,露出倦怠之色,“晔临,你回去吧,这里毕竟是帝都,嘉靖的探子有可能随时在侧,若被他们发现了你和你母后来到帝都,事情就不妙了。”
晔临皇子略微沉吟,见父亲神态坚决,只得拂袖离开,俊秀的脸上多了一丝无奈痛心之色,再无方才谦谦君子之风,反而如同一个受伤的孩子,让人疼惜。
“父王也多多保重,母后与儿臣定会全力营救父王。”言罢他转身离去,不做留恋。
慕容景轩看着儿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心里痛如刀割,只是他却无力去言明这一切。
他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直到醉意微薰,酒力蔓延到全身,在胸臆中燃烧成一团烈火,炙烤着他的灵魂和神思。
他忽然感到无比烦恶,他的心,似乎已被那场火焚化成灰,一寸寸凌乱着往事,再也无法重铸。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的灵魂快要被酒浸泡得麻木的时候,一个温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来一丝不属于凡世的纯洁,宛如午夜花开的声音,温柔到极致。
“大叔,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啊。”
他睁开迷醉的眼睛,视线里,一个娉婷袅娜的影子渐渐清晰,最后变成眼前那个女孩明媚纯真的笑脸,只是她的笑脸中却带着一抹深深的忧伤,看上去让人心疼。
“云姑娘……”慕容景轩只觉得一场新雪灌入了自己的了灵魂,让自己变得清醒,他眨了眨眼睛,确定没有认错人,这个女孩,真的是只见过一面却让他印象深刻的云纤儿。
只是她身边,还站着另一个白衣小女孩,十来岁的样子,也和她一般可爱,不过那个小女孩看着他的眼神却是那么奇怪,仿佛在对他作出无声的警告。
不过他并没有在意,他此刻哪有功夫去和一个小孩计较。
“云姑娘,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好巧啊。”慕容景轩醉意全消,看着云纤儿,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云纤儿倒也没有见外,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道:“是芙儿,她说这里的一道菜很好吃,特意带纤儿来尝一尝,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大叔。”她眨了眨眼睛,笑道:“不过芙儿来的路上丢了牌子,看来我们今天是吃不到了。”
其实今日她和云芙儿一起出来,是在帝都做最后的逗留。由于万寿节焰火晚会那天被母亲发现自己与段晨浩相会,云雪妍已经下了禁令,让云芙儿时刻陪在云纤儿身边,监视她。这次也是她们最后一次出来,云雪妍已经命宫女们收拾行装,让琴语和静书护送云纤儿回雪薇宫,而她自己则还要留在帝都料理一些事情。
慕容景轩道:“我正好也叫了这道挂炉沙板鸡,云姑娘和芙儿若不嫌弃,便和我一起品尝佳肴可好?”
云纤儿拍手笑道:“好啊,大叔您真好,大叔,您别见外了,就叫我纤儿吧。”
慕容景轩喜上眉梢,道:“好……好啊,纤儿。”
云芙儿却板着一张小脸,神色冷峭地看着慕容景轩,对云纤儿道:“姐姐,您身份尊贵,怎么能让别人直呼你的名字呢,况且这个人又和我们非亲非故。”
云纤儿皱眉道:“芙儿,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大叔他是我的长辈,又和晨浩哥哥一起救过我,不许对大叔无礼。”
云芙儿低头“哦”了一声,小手在桌子底下绞着衣裙的丝带,心事重重,心里说不出的担忧和害怕,暗自寻思回去一定要找君茹好好商量商量。
云纤儿歉然微笑道:“大叔,芙儿还是个小孩子,您别和她计较。”
慕容景轩呵呵一笑,和蔼可亲,“纤儿放心,大叔能和你同桌吃饭,简直太高兴了。”说罢命小二多添了两副碗筷杯碟,不一会,小二又把挂炉沙板鸡端了上来,慕容景轩给云纤儿夹菜,云纤儿吃得开心,彼此之间仿佛一家人一般融洽自然,毫无芥蒂。
“大叔,今天纤儿好开心啊,遇到了大叔,好像遇到了一个久违的亲人一般。”云纤儿天真恬淡,自然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没有太多的顾忌。
慕容景轩眼中却泛起了湿意,看着眼前这个笑靥可人、娇弱美丽的女孩子,心底忽然一阵疼痛,可疼痛过后,却是无限温馨。
“姐姐,你在说什么啊。”云芙儿再次嘟起小嘴巴,制止云纤儿说出更多不成体统的话。
云纤儿眨眨眼,道:“怎么了,芙儿,姐姐说得不对吗?姐姐自小就没有父亲,如今见到大叔,大叔真的好像是我的父亲一样。”
她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一下子羞红了脸,垂下头去,皓齿轻轻咬着樱唇,嫩白如玉的面颊透着绯红,如水明眸因懊恼而微微羞窘,她用细如蚊蚋的声音道:“大叔,对不起,纤儿说错话了。”
“不,纤儿……”慕容景轩脸上神色复杂,却难掩欣喜之情,“好孩子,若大叔真的有你这样一个好女儿,大叔宁愿用所有的一切去交换。”他有些激动,袍袖一拂,带翻了一只杯子。
“瞧瞧,大叔真是开心坏了。”慕容景轩乐得合不拢嘴,容光焕发。
云纤儿心中欢喜,第一次见到慕容景轩,她心里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是自己至亲的人,虽然素未谋面,可是那种亲切温暖的感觉却如同彼岸云端的阳光,照亮了她孤单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