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夜宴剑歌1
鲜血滴在没有文字的纸张上,很快消失,犹如渗入了松软的白雪里,了无痕迹。
毫无预兆的,书页之上居然浮现出了闪着光芒的奇异文字,宛如错乱的星辰,彼此牵扯纠缠。就像是冥冥之中,有古老的幽灵正手执一支鹅毛笔,伏在白色石台之上逐字书写,那些无法看懂的笔画、字句,在颤抖的微弱光线中,仿佛拥有了自主的生命,在空白的书页上安静而诡异地移动着。平摊着的古书随着字数的增多,浮动出了更加浓重的茶花香气,明明是清甜馨香的味道,然而在这个微凉的夜晚,却让所有的人感到恐惧。
幽寂的室内,鬼灵子盘膝而坐,身体渐渐离开了地面,虚浮在空气中,有一种奇特的光从《封印之书》上一粒粒浮现,围绕在他的身侧,聚散分合,呈天球状围拢,熠熠生辉。从远处看去,那些光芒的分布,赫然形成了一个和头顶星空对应的星野分布图。
然后,鬼灵子凭借那滴血的指引,在浩瀚的星海中努力去搜寻一个影子。无数张脸孔以光的速度从他紧紧闭合的眼眸中呼啸穿越,混沌黑暗的意识,逐渐被星辰的光芒照亮,而那滴血,此刻正在他的意识里飞速穿行,击碎了一颗又一颗星辰。
看着正在施展“血契”之术的鬼灵子,男子如同山峰一般伟岸的身躯,竟然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默默地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侧过脸,神色更加紧张。
银色的光芒浮动,映照着周身浮动的亿万星辰,每一颗星斗在封印之书所散发出的光芒中径自旋转,忽然间,鬼灵子的眼睛瞬间睁大,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变化。
那是一道肉眼不能看见的纯白光芒,被压在宇宙渊薮的最深处。那一瞬,星辰顿灭,化作无数碎光,拼合旋转,居然隐隐组成了一朵蔷薇的图案。
鬼灵子心念一动,刚想再努力去看清些什么,然而刹那之间,那朵蔷薇却骤然凋零,光芒纷飞,犹如簌簌褪落的花瓣,迅速化作了翩跹的白蝶,消失在了寰宇深处。
那是什么?
鬼灵子的精神气陡然松懈,周围悬浮的星图一下子瓦解了,如流星般簌簌坠地,他闭目跌坐在了地面之上,深藏在阴影里的脸略微有些颤抖。
见此情形,男子急忙上前一步,将鬼灵子扶起,关切地问:“庄主,有何不妥?”
鬼灵子擦干唇边的血,不可置信地喃喃:“太强了……实在是太强了……居然可以隔着意念破了我的血契之术,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男子见他神色有异,微微蹙眉,似有深忧。鬼灵子道:“先生不用担心。老夫本来动用了太乙逸神大法,让元神离体,再凭借血契之术去寻找先生的血缘至亲。明明已经有了感应,却在关键的时刻,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所袭,似乎是对方知道了老夫的窥视,强行斩断了血契的牵引。”
男子神色激动,握住鬼灵子的手攥得更近了,“庄主的意思是……”
鬼灵子道:“依老夫所看,令爱尚在人间,只是血契中断,老夫却无法得知她的现在的身份了。请恕老夫无能为力,不能为先生解忧了。”
男子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叹道:“只要她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
那一瞬间,这个神袛一般庄严高大的男子,眸子里却渗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眉目间却是刀刻一般的痕迹,深入心髓。
夜空中的星辰,似乎也在他的眼中碎裂成千万尘埃,他的语声零落,犹如落在残荷上的秋雨,弥漫了一种浓重的悲凉气息。
“只要活着,就好,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她们母女的。”看着散乱的星辰,男子微微颔首,吐出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低语。
很快,那缕轻细的低吟便了无痕迹地被夜风吹散,而男子脸上的落寞神色一扫而光,再度恢复了王者的尊贵与骄傲。然而,他的眼神却是那么悠远,仿佛隔着彼岸的沧桑。
屋顶的段晨浩知道了自己窥测到了人家的隐私,那完全不是自己应该知道的事情,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于是他很识相地悄悄退了下去,没有惊动屋内的人。
第二日,秋阳濯濯,驱散了连日来萦绕不绝的寒意,段晨浩却接到了书长老送来的一封请柬,宴请段晨浩等人去赴万卷山庄一年一度的菊花宴,请柬的署名却是鬼灵子。
段晨浩在心里暗笑,“这鬼灵子终于肯露脸了,料想是昨晚那人的事情已了。”段晨浩此刻刚刚教完载明武功,正领着他回去吃午饭。载明一边走路,还一边煞有介事地比划着手里的木剑,脸上笑意盎然。
秋日庭院,菊花烂漫,载明的木剑挥舞之间无意地打落了些许菊花,花瓣如丝,被风吹送,却落入了一双修长匀称的手中。
“顽童摧花,着实该打。”话音方落,那瓣花丝顿时化作了利箭,冲着载明呼啸而过,却在他身前三尺篷然散做了明黄色的蒸汽。
段晨浩拉住载明的手,反手将花瓣震碎,怒视着银杏树下那个充满敌意的人影,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银杏树下,玄衣轻敛,宝剑按在腰际,正是雪崖剑主上官敛枫。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段晨浩,目光冰冷依旧。
段晨浩没好气地道:“你怎么来了这里,若要撒野,也要看好地方,万卷山庄里,还轮不到你雪崖剑主拔剑。”
上官敛枫波澜不兴地道:“我就算不拔剑,也可以让人无声无息地消失。”
载明见上官敛枫一双幽沉的眸子如同神魔,充满煞气,不由得微微一抖,段晨浩牵着他的小手,却感觉到了这个孩子的害怕,登时怒不可遏,喝道:“你找死吗!”
载明却牵了牵段晨浩的衣袖,道:“浩哥,此刻不宜动手,若是雪崖剑主真有本事,就让他尽管放马过来。我相信浩哥,你一定不会输给他的。”
段晨浩摸了摸载明的头,咧嘴笑道:“载明说得对,浩哥怎么会输给别人呢,更何况是手下败将。”说罢看也不看上官敛枫一眼,就领着载明从他身边走过。
没走多久,却又碰上了另一个煞星——龙烈。
他就站在石桥之上,很是悠闲地眺望着远处的山水,手指之上银戒光芒闪烁,雪亮冰冷。
当日在潮音楼,他曾毫不顾忌地把载明从高楼上扔了下去,所以载明现在对此人仍心存忌惮。可是为了不让段晨浩挂心,他仍然很努力地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昂起小脸,目光坚定。看着他可爱天真的样子,段晨浩就更加下定决心,要保护这个孩子。举家皆亡,唯独载明活了下来,却被人四处追杀,难道天下之大,却还容不下一个无辜的孩子吗?那些居于高位的人,又有什么权利去决定孩子的命运?
想至此,段晨浩但觉怒火中烧,瞪着龙烈,牵紧了载明的手,冷冷地道:“刚刚送走一个瘟神,又来了一个煞星,今天莫非是破日,该言本大侠出门就触霉头?”
龙烈饶有兴味地看着段晨浩,并不因他无礼的话语而动怒,反而微笑道:“当日在酒楼里你居然和我打了个平手,还真有你的。”
段晨浩昂首一哼:“谁说是平手,若再斗下去,你必败无疑。”话音刚落,却见武毅夫和骆绮芳匆匆赶来,武毅夫神色复杂,毕竟他和龙烈曾经情如兄弟,如今却反目,一时间心中百味陈杂,只是沉默地拉过载明,唤段晨浩离开。
龙烈却先开了口:“毅夫,我此来并非为了你,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的恩怨,可以出庄再了结。”
武毅夫道:“你就一定要步步紧逼吗?稚子无辜,你手上染血已多,何苦再添杀戮?”
龙烈冷笑道:“我手上已有无数冤魂,何苦害怕再添一条?万卷山庄好歹也是鬼灵子的地方,我也不想得罪他,所以你放心,在这里我不会动手。”
武毅夫略微沉吟,“真的?那你此次前来赴菊花宴的目的何在?”
龙烈道:“朝中机密,你无须知道。我不会动手,可是雪崖剑主却不见得会心慈手软。”
武毅夫抱拳道:“多谢提醒。”
秋霜造就菊城花,不尽风流写晚霞;信手拈来无意句,天生韵味入千家。
菊花之美,举世皆知,牡丹褪尽,菊领风骚。
万卷山庄的菊花,在洛城里声名远播,恰逢金秋暖日,菊花开得更盛,黄薇红幢,蜂铃蜜珀,种类繁多。万卷山庄位于邙山之北,此处的菊花借了清寒幽冷的山气,所以比别处开得要迟。
翠玉掩映着鹅黄,花团锦簇,香气清新,望之犹如大朵绚烂招展的绒球,玉致可爱。有的大如玉盆,有的灿若云锦,细抽清翠,圆簇嫩黄,层叠相茵的花瓣簇拥着一团团蝴蝶也似的花蕊,清风过处花枝摇曳,翩然有蜂蝶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