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芳野凌姿
浓稠的雾霭略略退去,阳光带着晨曦的瑰彩,穿透雾之纱帐,在初春的原野上投下濯人的温暖。
四月的原野,温柔得如同少女的眼波,小溪缓缓流过,平原寂静,繁华盛开,各色娇蕊连绵铺展,雪白、粉红、淡黄、绛紫,纵横交布,雾中流丽,宛如一方锦绣的织毯,柔软地铺陈在草地之上。
远处村庄掩映,在薄雾中隐隐现现,小溪欢快地流淌,一切都显得绰约而清丽,色彩明快。
田垄中茶叶青青,尚自沾着晶莹的露水,绿油油的,光鲜翠亮。带着斗笠的女子成群结队地在田地里穿梭,弯着腰采摘嫩绿的茶叶,臂上竹编的簸箕里已是碧油油的。雾气微微润湿了她们的长发,在她们红润的脸颊上化成水滴。
她们一边采摘茶叶,一边唱着歌谣。
三月鹧鸪满山游,四月江水到处流,
采茶姑娘茶山走,茶歌飞上白云头。
草中野兔窜过坡,树头画眉离了窝,
江心鲤鱼跳出水,要听姐妹采茶歌。
采茶姐妹上茶山,一层白云一层天,
满山茶树亲手种,辛苦换得茶满园。
春天采茶抽茶芽,快趁时光掐细茶。
风吹茶树香千里,盖过园中茉莉花。
采茶姑娘时时忙,早起采茶晚插秧,
早起采茶顶露水,晚插秧苗伴月亮
这是江南采茶女子中流行的一首歌谣,此时变作了采茶女们清婉的歌喉,听不出一丝一毫吴音软语的酥软甜腻,反而有一种苗疆女子的洒脱豪放。
这个清晨本该是详和美好的,然而,一阵杂乱的脚步却渐渐向这片原野逼近。脚步急促而紊乱,隐约夹杂着凌厉的鞭子声。
采茶女们闻声纷纷向远处张望,却见东方青山之下,黑压压地赶过来两拨人。一拨在后面驱赶,而另一拨在前面勉力前行。当采茶女们看到前面那拨人的真面目时,不禁脸色乍变。因为她们看到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形销骨立的僵尸。
后面的道士之中有人发话了:“你们速速离开,我等是护国神教天玄道宗的人,奉命在此地斩杀这些僵尸,以绝杭州尸毒之难。”
采茶女们一听,纷纷收起了手头的活依次离开。
那些僵尸们被身后的道士挥鞭驱赶着,浑浊的眼中明显已有了一丝痛苦的神色。他们的额前贴着符咒,于是他们作为僵尸的特征在一点点消退,渐渐露出了些许本来的面貌。
他们有高有矮,有男有女,有的是衣衫褴褛的老人,有的是咿呀啜泣的孩童……这些人,本来只是普通的百姓,安居乐业地生活,怎料染上了碧练蚕的蛊毒,变成了僵尸。这本已是悲惨之极,怎料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人连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们,就要将他们诛杀。
经过符咒的镇压,他们人的意识已然渐渐觉醒,他们知道自己不想死,不想变成僵尸,他们想要活下去。然而那些道士却不顾他们的苦苦哀求,依然不肯放过他们。他们此刻已然绝望,在死亡的边缘,已经没有任何人会来拯救这群被全天下抛弃的人。
终于,驱赶他们的人停下了脚步。十几名道士围成了一个圈,将众僵尸围了起来,金色的道袍在微风中徐徐飘动,裹着神色肃穆的道士们,道袍背面以银线绣出了八卦北斗,咒文环列,反射着煌煌日光。他们一起在胸前结印,口中咒语诵出,嗡吟阵阵,随之他们的背后的图案便光华盛大。
身着如火红衣的天玄三将也是玄攻齐运,日晷当空抛出赤炎符,红符飘飞,吸纳了周天日光。
众道士依旧默然吟咒,从他们半握的拳头之中有细微的红光闪现,然后光芒便如同红色的丝线,一根根从他们手中抽动出来。所有的光质丝线层层交织缠绕,最终竟织成了一张天罗地网,红网张结盘旋,冲着众僵尸凌空铺下。
与此同时,三将施展了飞血灭魂大法,那张吸纳了日光的赤炎符随着日晷的一声轻叱化成了碎屑,落在了红网之上,然后那张网上竟然泛起了灼灼的火苗。
僵尸们顿时感到一股难以忍受的痛楚袭来,那些火苗仿佛中天流火一般,毫不留情地炙烤着他们的身体和灵魂。僵尸们本欲全力抵挡,然而被符咒所制,他们作为有限,又怎能抵抗三将的飞血灭魂大法?
漫天猩红怒发,原本幽微的火苗逐渐变大,暴舞在红光之中,火流飞旋,炽烈之气夹杂着浓重的血色轰然落下,那些僵尸们已然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声痛苦的呻吟,长而尖利的指甲不断抓着地上的泥土,万分痛楚。火焰灼烧着他们,他们只感觉血液都已快要被烤干。
他们是人,他们不是僵尸,他们也很痛苦,他们不想死,有谁可以救救他们……所有的呼喊都变成了口中喑哑不清的呻吟和惨呼,这群原本无辜的百姓似乎看到了死神在天空中张开了羽翼,要将他们带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就在他们绝望的时候,忽然,一道白色光华宛如景天长虹凌空飞起,朦胧的雾气中仿佛乍然张开了一面雪白的霜镜,澄波微荡,白如尘玉。这光带起了一股清凉之气,如同炎炎夏日里的一缕微风,虽然并不强烈,却能拂去人们心头的那点燥热。
三将顿觉一股清冽之气扑面而来,和他们的玄功互相纠结抵触。他们本以为有敌人来袭,然而那股力量却是如此平和,虽然强大,却有一种让人心悦诚服的冲淡之气,并不急切,仿佛只是一声温柔的劝慰,让你收敛暴戾的气息。
三将自知不敌,急忙收手,于是那漫天灼热的火光和血气顿时被这光华化解。
春日的草原上,天与地的距离是那么近,一袭雪衣静默而立,依旧纤尘不染,卓然出尘。
云纤儿低垂的眸子微微抬起,空气中似乎有一脉轻轻潜动的幽波,就从她湖水一般深邃的眸子深处澹荡开去,越来越广,最终化为一股温柔的柔波。
天玄三将蓦见如此清丽如雪的女孩,均是微微失神一怔,旋即又谨慎起来,这女孩阻他们灭尸绝毒,不知是何居心。
玄度振声道:“姑娘,我等在此诛杀僵尸,为的是断绝杭州的尸毒,不知姑娘为何加以阻挠。”
云纤儿本是无意之中走到了这片原野之中,却不想看到了天玄道宗的人正在用飞血灭魂大法欲要镇杀这些僵尸。她曾经听段晨浩说过,杭州城里有许多百姓中了尸毒,因此段晨浩才会去雾霭森林寻找刹那芳华。如今花已经找到,救这些人脱离苦海只是一步之遥,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在此刻枉下杀手。她不可以见死不救,段晨浩为了拯救这些中了尸毒的百姓已是劳心劳力,她更加不可以让他做的一切白费。
云纤儿自小与世隔绝,除了段晨浩,她再也没有和别的人交往过。此刻见天玄道宗众人目光冷肃地注视着自己,忽然不知该如何自处。
然而她真的非常担心他们再次出手伤害这些僵尸,于是有些焦急地道:“你们不可以这样做,晨浩哥哥说过,这些僵尸原本是无辜的百姓,晨浩哥哥已经想到办法救他们了,求求你们,不要这么残忍。”
三将听云纤儿提到段晨浩,料想她应当是那个少年的朋友。他们见她如此不谙于世,又见她如此美丽可爱,就算他们平时傲慢谨行,却也不对她冷言相加。
玄度道:“姑娘你有所不知,玉茗山庄的人至今也没能想出具体的解救之法,为恐尸毒蔓延,危害更多百姓,我等只有将这些僵尸出去,以绝后患。”
云纤儿道:“我相信晨浩哥哥,他说过一定会有办法的,所以也请你们相信他,不要杀死这些无辜的人。”
云汉冷哼一声,道:“妇人之仁,若是再听信那无赖少年的话,只怕到时候杭州城就变成一座死城了。今日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杀掉这些僵尸。”
那些躺在地上的僵尸已无半分力气挣扎,为有努力地睁着眼睛,想要从女孩的身上看到一点希望之光。
云纤儿道:“你们没有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利,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我们就不能放弃。”
玄度道:“姑娘此言差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既然这些僵尸迟早都要死,莫不如让我们早些结束他们的痛苦,岂不更好。”
她一语双关,暗暗告诉了云纤儿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便是自讨苦吃。
怎料这女孩却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虽然她仍然有一点害怕,却固执地说道:“我不会让你们伤害他们,而且我会尽我的全力去帮助他们,我相信只要有心,就一定可以拯救他们。”
然后她将目光投向了那群伏倒在地上的僵尸。在她柔和的目光里,看不到丝毫的厌恶,有的只是同情和悲悯。
所有的僵尸顿时停止了惨叫,似乎只要沐浴在女孩的目光之中,他们便不再痛苦。一瞬间,四周一片寂静,连草虫、青鹭都没了生息,似乎连最微小的生命,都被慑服。
僵尸们看着雪衣女孩的目光不再像以前看别人是那样狠辣,他们忽然感到了希望,这个女孩似乎就是上天派到凡间的天使,可以拯救他们脱离水深火热。
“不自量力!”日晷勃然大怒,拈出道诀,倏然一指,一团烈火猛然激发,轰卷而来,欲要再次焚灭所有的僵尸。
云纤儿清明如月的面庞在漫天炎火的掩映下,依旧如同最纯净的美玉,那双深邃而空远的眸子,在此刻终于焕发出一丝明月般的光辉。
雪衣从风,雪袖飘舞,她双臂缓缓张开,宛如一朵盛开在半空的花朵。清光如雪,在僵尸们的周围织起一道宝轮一般的光幕,纯白的光幕经过阳光的反射徐徐展开,逐渐幻化出七种色泽,宛如七色彩幢,凝结了彩虹的光芒。
赤炎当空消散,仿若冰消雪融,不留一丝痕迹。
见日晷败落,云汉和玄度一齐出手。虽然他二人震惊于云纤儿的武功如此之高,但他们自信,若是联手,这女孩必败无疑。
天玄三将不仅道法高深,在武学上的造诣也有了相当的火候。他二人见云纤儿功力深湛,便想从招式上取胜。
云汉腾空飞跃,如血鹰搏兔,当空击下。玄度平身前冲,身法却端的诡异,分明只有一人,却幻出了数个影子,叫人欲辩不能。
他二人一扑一纵,其势冲要。云汉力蓄爪间,五根手指如钩,抓向云纤儿肩头,而玄度一指点出,也是迅疾如风,对准了云纤儿的气舍穴上插了过去。
他二人全身劲气全已提起,丝丝缕缕汇到胸前、臂肘,随着招式的挥出,劲气如泉涌火炙,带起一股刚烈之气。
云纤儿除了上次在雾霭森林使用过武功,哪里还和别人交过手,面对他二人的突然袭击,一时为他们的气势所所摄,手心里满是冷汗,不禁倒退一步,回环转身,手臂倏然一扬,掌影千变。然而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招,却已经巧妙地化解了对手所有的攻势。
那一掌先是由下向上斜掠而起,掌力柔韧,将空中击下的云汉爪力化了开去,然后再平平挥出,如同分花拂柳一般打在了玄度的手腕上,将她的一指给弹了回去。
武学之道,往往讲求的是以神为用,无论何等的奇招怪变,都要因人而异,要施功者很好地驾驭,方能发挥最大的威力,千式万式,唯寸一心而已。
云纤儿虽只出了一招,却是精准无比,恰到好处,所以这一招便是真正的高招。
二将不依不饶,再度出手,真力如火,充盈冲撞,宛如万千细流汇聚成大江巨海,挟着天风海雨,向着云纤儿倾天压下。真气狂卷下来,同时还有他二人百变的招式,一时间只见掌影纷飞,漫天漫地盖了过来,把云纤儿的身形罩得是滴水不漏。这劈天斩地的掌法正是天玄道宗的周天伏魔印,每一掌均是霸道无比,掌势连绵相接,不做停顿,如同渔人撒网,从一点扩散而出,幻成漫天掌风,以快取胜,以力为神,是以可断金玉,可劈山石。
云纤儿见无数掌影袭来,当下巧身虚退一步,雪袖拂动,手掌摊开,灵动而起,同时脚下莲步生花,凌姿绰约,雪白的衣裙在草地上徐徐展开,恰似一朵风中盛开的雪莲。每一个姿势,都是那么的万妙婀娜,高华清绝,仿佛一只蓬莱青鸟,掠过三山碧落,停栖在万顷碧梧之中。
袖随舞起,她仿佛在跳着一支忧伤而绮丽的舞蹈,雪袖翻飞,那漫天的掌影就被她尽数收进了袖中。她竟以柔巧之力,化去了刚猛霸道的掌法,如同狂风减于群山万壑,激流阻于碎石深罅,以微小之势将大气大力消解于无形,此种手法当真奇妙无比。
二将的掌势虽被她化解,但他二人的真力却依旧如影随形。云纤儿纤指弹出,指间一点清露如迸瓶而出的琼浆,啵得一声,便幻成了一个白色的气泡,气泡折射着太阳的光辉,泛起了七彩的光晕。
这气泡宛如蝴蝶的羽翼,渐渐拂开,将那团烈火一般的气息轻盈包裹,红光在气泡里剧烈地挣扎,如同一只发狂的猛兽,想要脱离牢笼,无奈却被牢牢束缚。
云纤儿双手轻举,仿佛在凌空浣纱,织成了万千锦绣,彩光流丽,萃月熔金,天地之间仿佛绽放了一场华丽的花火,顿时满目辉耀,五光十色。 TranTextType(0,1,'TextType');
第二十章芳野凌姿(下)
而那团爆烈的真力,则在气泡之中消解殆尽。
云纤儿动作倏然停止,衣袖一扬,原地站定。同一时刻,她头顶的那圈气泡突然炸开,就只见无数的光之彩屑纷纷落下,彩辉变成了碎片,扬扬荡开,真宛如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天玄三将看得痴了,他们从为想象过天地间居然会有这么至美的武功。
就在此刻,不远处段晨浩急急奔来,他显然没有料到云纤儿会在这里和天玄三将碰上,不由得担心起来。
云纤儿看见段晨浩,立刻眉目流盼,笑如皓月。段晨浩来到她身边,见到眼前的情景,心中也明白了七八分。
云纤儿道:“晨浩哥哥,太好了,你终于来了。他们好残忍,居然要杀掉这些僵尸。纤儿说过晨浩哥哥一定会救这些中了尸毒的百姓的,可他们就是不肯答应。”
段晨浩道:“纤儿,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任何人都休想动他们一根汗毛。”
段晨浩怒视着三将,道:“你们三人怎么说也是天玄道宗的护法,江湖地位不低,怎地却出尔反尔。”
日晷喝道:“不是我们出尔反尔,而是你们至今还为想出解救之法,这些僵尸的毒已经深入骨髓,就算有了解药,恐怕也已经无力回天,若是不趁现在除掉他们,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段晨浩形容峻烈,驳斥道:“蓝夜已经研制出了解药,只是在等待适当的时机。时机一到,尸毒自然解除。”
云汉冷冷地道:“哼,话随便你们怎么说,若是倒是毒还在蔓延,我们三人可担不起这罪。所以趁现在尚有余地,斩草除根方为上策。”
“胡说八道!”就只听得一声怒叱刚刚传来,一袭绯红的纱衣宛如一朵彤云飘了过来。璟睆眉目冰冷,愤然道:“你们三人好大的胆子,未经我同意,竟敢私自处死僵尸。我们既已说过有办法,自然会言出必行。你们三将果然是千道心一手调教出来的,行事作风和他一样,心狠手辣,毫不容情。”
玄度秀眉紧蹙,额间一点朱砂分外的嫣红,紧声道:“放肆,竟敢公然侮辱宗主。璟睆,不要以为你有天玄令在手就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你既非我宗门人,凭什么在此发号施令。不要忘了,我们三将可是有褫夺宗内首脑的权利。”
日晷和云汉也附和道:“不错,今日我们便夺回天玄令,看你以后还如何骄横霸道。”
“够了,给我住口。”凌夫人匆忙敢来,道:“你们可知道,璟睆乃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你们若是对她不敬,便是对师父不敬。你们三人以下犯上,还不快向我师妹请罪。”
三将哪里知道璟睆是凌夫人的师妹,更不想这个绯衣少女竟会是前任宗主紫阳真人的关门弟子。他们三人好像被人当头大了一棍子,大感惊异。虽然他们三人不服,但也相信凌夫人所言非虚,于是先前那嚣张的气焰顿时大减,只是哽声不语。
凌芷涵和蓝夜也走了过来。凌芷涵见段晨浩身边站着一个白衣女孩,心中奇怪,心想他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个女孩的,为什么自己会不知道。
她见段晨浩似乎特别关心那个柔弱的女孩,心里登时微微一酸,又夹杂着一种莫名的淡淡的愤怒,仿佛那个家伙欺骗过自己一样。
蓝夜上前一步,一贯平淡如风的他此刻也乍现怒意,道:“你们身为修道之人,竟全然不顾慈悲善念,妄断人命。虽然他们中了毒变成了僵尸,但他们也是这世上的生灵。万物平等,无分贵贱,你们没有权利剥夺这些人的生命。我说过,一定会想办法解毒,如今解药已成,只待一个恰当的时机,我自有办法彻底清楚尸毒。”
这时,一个幼小的僵尸孩童突然痛苦地蜷缩起来,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似乎有无形的狂风暴雨在他的骨骼里呼啸掠过。他衣衫褴褛,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裸露出来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脓疮。
那个孩子的眼睛本来怀着对这个世界的无知与好奇,但现在,这双眸子却没有了光彩,大块的黑斑在他的肌肤上蔓延着,他的身体仿佛一大半都浸在黑暗的深渊里无法自拔。
那个孩子抬起头,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苍白和蜡黄的颜色。那双染了瘟疫之色的童瞳,此时痛苦得已经忘记了死亡的痛苦,只是一瞬不瞬地打量着眼前的那些人,也许他知道自己就快死了,想要再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
孩童的眼睛好奇地看过每个人,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云纤儿的身上。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天国的门在他眼前敞开,洁白的天使牵起了他的手,把他带入了天国的乐园。他只是满怀希冀地看着云纤儿,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最美丽最纯洁的光芒。
云纤儿那颗柔弱的心,猛烈地震动了起来。一时,她忘记了自身的安危,快步向那个孩子走去。
段晨浩心中一惊,生怕那些僵尸再发狂而伤害云纤儿,刚要阻止,却见云纤儿对自己淡然一笑,那笑容宛如一朵从天而降的新莲,盛开在初春的原野之上。看见那个饱含了慈悲与悲悯的笑容,段晨浩忽然停下来,静静地站着。所有的人也都是齐齐一怔,不知道这个女孩想要干什么。
云纤儿来到了那个孩子面前,弯下身子。那孩子笑了起来,他劲力想用一个天真的笑容迎接云纤儿,因为他读懂了云纤儿的善意,但他的生命已经残破不堪,这个笑容竟无法凝聚。他张开手,仿佛想要拥抱眼前雪一般洁白的姐姐,却只能扑倒在地上。云纤而急忙纵上前来,将他抱住。
孩子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嗫嚅道:“姐姐,我快要死了,你是不是来接我的仙女。你好漂亮啊,就像故事中的仙女一样。妈妈说,如果看见过仙女,就不会再有苦难。姐姐,我不想死,求你救救我。”
云纤儿落下了晶莹的眼泪,哽咽道:“小弟弟,你放心,尸毒很快就会解了,到时候就不会再有苦难了。”
那孩子的声音欢愉起来,他相信云纤儿,相信云纤儿所说的每一句话,“我的好朋友、街上卖桂花糕的阿婆、为我捉小鸟的叔叔、还有我的爸爸妈妈,他们都会回来吗?”
从孩子渐渐模糊的瞳孔之中,云纤儿看到了这些百姓原本简单幸福的生活。而如今,却只剩下满目的疮痍,还有邪恶的毒素在他们体中蔓延。
孩子虚弱地笑道:“那就好,我好想他们啊。”然后他的眼睛渐渐地合上,最后一口气息随即就要断了。
就在这时,云纤儿柔软的手掌覆盖在了孩子的心口之上,她的手心之中,白色的光华如雪如月,如雾如烟,在孩子的身体上结下了一层浅淡的光幕。
她双眸紧闭,纤弱的身体宛如一片洁白的羽毛,虽然很轻,却承受了天地间的一切苦难,想要用那一点点最为纯净的白色抹掉整个世界的黑暗。
如水的白色灵光不断从云纤儿的掌心涌向孩子的体内,一瞬间,那个孩子所有的僵尸特征都慢慢地退化了。他的指甲不再又长又尖,他的眼珠不再污浊混沌,他的脓疮全部愈合,他的污秽全都洗净……
他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所有的苍白和蜡黄一齐消失。
在场众人看到这一切的时候都惊呆了,他们既惊异于这个女孩神奇的力量,然而更让他们震撼的是,这样一个仙子一般的女孩,竟会为一个变成僵尸的孩子垂泪,并且不惜一切去拯救那个孩子。
段晨浩只是默默地看着云纤儿,眼中微茫闪动,心中却是惊涛骇浪。他相信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眼前的场景,这个温婉入水、洁白如雪的女孩,在清晨的朝露中抱起一个满身黑斑的孩子,她神色中的悲悯温和是如此真诚,仿佛受苦的是她自己,这点善意化为无尽的光芒,照亮了她单薄的身影,也照亮了那个孩子的将来。
那一刻,天地与她同悲。
渐渐的,那个小僵尸终于回复了本来正常的面貌,缓缓睁开了眼睛。
然而,云纤儿却因为用功过度,慢慢无法支撑。然后她便倒进了段晨浩的怀中。
“晨浩哥哥,不要让他们伤害这些人,你看,还是有办法救他们的,他们好可怜,一定要救救他们啊。”
她的声音虽然很轻,却是又是如此有力量,因为所有人的心,都被她的话深深震撼了。
然后她便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见云纤儿昏倒,蓝夜急忙走到了段晨浩的身边,为云纤儿诊脉。
段晨浩关切地问:“蓝夜,她怎么样?”
蓝夜道:“段兄放心,这位姑娘只是元气耗损过度,再加上她本身体质较弱,所以才会昏倒,只要让元气慢慢恢复,就没什么大碍了。”
段晨浩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目光凛冽地注视着天玄三将,铿锵有力地道:“枉你们三人修道多年,却还不如一个女孩慈悲豁达。我看中毒的不是这些僵尸,而是你们这些自命正义的正道中人,因为你们根本不了解世人之苦,只是把除魔卫道挂在嘴边。你们不去用自己的力量守护世人,反而去毁灭,你们这么做又和魔道的人有什么区别。你们如此冷酷,是因为你们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你们有的只是道规训条,和满口除魔卫道的空话,你们何曾真心去关心过天下受苦的人?”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冰冷而强烈,道:“若是你们执意要杀这些僵尸,那么我手里的剑也不会容情。反正师父不喜欢你们天玄道宗的宗主,若是挫了你们的锐气,也你能让他老人家开心,本大侠何乐而不为?”
天玄三将沉默了。的确,段晨浩说的很有道理。当看见那个女孩的举动时,他们就再也下不了杀手了,天下没有一个人可以在如此美丽的生命面前妄开杀戒,没有人会用杀戮与血腥玷污了那一朵雪莲一般的心。
日晷道:“好吧,今日暂且放过他们,但你们最好依言而行,早日想出解决的办法,否则到时候他们一样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