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蛊毒为祸
尸毒之事终于在杭州城内传开,百姓人人自危,惶恐度日。原本歌舞升平的江南福地一时间变得沉闷而压迫,大街上白日里行人渐少,到了夜晚,更是无人出户。
帝都已派兵驻扎杭州,并且太医院派出了众多御医前来商讨根治尸毒之策。而天玄道宗身为护国道教,自然也是受命于危难,天玄三将带领门中三清、四御、五曜之中道法高深的门人在杭州城结下了太上星行大阵,此阵是天玄道宗奇门阵法中威力较高的一种,门人在宗内三界圣女所指定城中的九处灵气鼎盛之地结下此阵,配合着天道九星运转之力控制魔气。
北斗七星一白贪狼、二黑巨门、三碧禄存、四绿文曲、五黄廉贞、六白武曲、七赤破军,而斗柄破军与武曲之间有两颗星,一颗星为右弼而不现,一颗为左辅常见,左辅排在八,右弼排在九,由七星配二星共成九星。
此九星在宇宙之中轮转不息,囊括天地间森罗万象。而太上星行大阵正是巧妙地借用了星象运行的法则和星辰旋转之力,来抑制城中的潜滋暗长的魔性和毒气。
天玄道宗门人不仅要以道法吸纳星辰之力,更要根据“易经”,利用“河图”、“洛书”、先后天八卦、爻的法则等占卜衍算,以运天地之力。
除了太上星行大阵之外,天玄道宗门人更是在城内加紧了巡查,并挨家挨户发放灵符玄镜和预防尸毒的丹药,若是遇到有中毒症状之人,便会立刻将其收押,关到监牢之中。县衙里的牢房经过天玄三将的改良,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收押僵尸的绝佳之地。任何等凶悍霸道的僵尸,只要一进入其中,便如同老虎陷进了沼泽,空有虎牙,也无发威之力。
以前百姓们怕的是奸官酷吏,然而现在怕的却是天玄门人。因为他们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人。就算很多百姓并未感染尸毒,却也被抓了进去。为此百姓们是叫苦连天,怨声载道,然而三将却并未因此手下留情,反而打击得更加严厉。
就这样,杭州城里的百姓终日惶恐不安,到了夜间,原本明秀郁染的不夜之城却犹如酆都鬼域,死气沉沉。
大街上空旷荒凉,夜雾凄迷,璟睆踽踽独行,眉目见愁绪萦绕。她独自在冯家的大宅门前停下,转过头,声音冷肃地道:“谁在后面。”
蓝夜微垂着头,从夜色中徐徐现出,缓步走到璟睆身边,却不说话。璟睆道:“怎么是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蓝夜抬起头,道:“我见璟睆姑娘一个人出门,心中担心你会遇到僵尸,所以就悄悄跟了出来。”
他马上又提高了声音,“我知道我是个没用的书生,就算有僵尸出现,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
璟睆道:“谢谢你的关心。”她的声音不高,可蓝夜却听得清楚。
“璟睆姑娘,你……你居然没有骂我。”蓝夜傻傻地笑了笑,继续道:“我还以为璟睆姑娘一定会怪我多管闲事呢。”
璟睆心道,这傻小子又犯痴了。虽然她刚才的确很想骂他多管闲事,可一看到他关切的眼神,她却无论如何也骂不出了。
“你应该关心一下你自己吧,在这个关头一个人跑出来,如果你遇到僵尸,看你还笑得出来?”她转而问道:“解药研制得如何?朝廷既已派御医前来,你的进度应能够加快些吧。”
蓝夜摇头苦笑,道:“那三位御医既是太医院首席,又怎会与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一起共事?他们有与没有,对我也无任何影响。我现在只盼望早日研制出解药,让那些僵尸可以不必再受苦。”
璟睆道:“如此之人甚多,自负狂妄,却又心胸狭隘,见不得比自己优秀的人,你也不必挂心。既然出来,就和我一同去冯家大宅看看吧。上次我在那里救了段晨浩,见宅子里那些毒菱花开得鲜艳,此际应该不至零落,你且去瞧瞧那花,说不定会找到研制解药的线索。”
蓝夜点头称是,便与璟睆朝着冯家府邸走去。这条路依旧是无人问津,夜色之中传说的鬼宅,似乎变得更加荒凉。忽然,寂静中传出了些许动静,璟睆侧首,就见冯宅对面的土地庙里,一个小女孩提着篮子,把一些吃的东西交给一个疯疯癫癫的小男孩。
璟睆一时不解,蓝夜于是向她讲了关于那个疯了的小男孩的事情。
璟睆道:“你是说,这小男孩是冯家唯一的生还者?毒菱花既开在冯家的院子里,而冯家人死后都变成了僵尸,这一切肯定和当年冯家的惨案有关。若我们能从小男孩口中问出一些蛛丝马迹,便可了解尸变背后的真相。”
蓝夜叹道:“只是这孩子已经疯癫,恐怕璟睆姑娘是问不到什么了。”
璟睆道:“那却未必。我会用道法探知他心中所想,只要他经历了那场惨案,我定能从他心里看到事情发生的经过。”
蓝夜只觉璟睆所言神奇,见她已走进庙里,便也急着跟了上去瞧个究竟。璟睆见那小男孩神色呆滞,只是紧攥着手里的馒头,然后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看他的样子,似乎饿了很久。
蓝夜道:“这个女孩见这男孩可怜,会时常给他送些吃的。小小孩童,善良无邪,若世人都是如此,也不会有今日这许多风波了。”
小女孩听到见到蓝夜和璟睆,笑眯眯地道:“哥哥姐姐好。”她样貌清秀,加之如此谦和有礼,让人怜爱非常。
璟睆道:“小姑娘,如今城中尸毒为祸,你怎么敢一个人深夜外出。”
小女孩显然是想到了大人们关于僵尸的传言,不禁哆嗦了一下,然而马上又甜甜地笑了笑:“我已经好久没过来了,这个小弟弟一定饿坏了。我来给他送点吃的,马上就会回家。”
看这个女孩也比小男孩大不了多少,俨然以姐姐自居了。璟睆道:“小妹妹,你还是赶快回家吧,免得家人担心。”
小女孩冲她点了点头,收起篮子,同小男孩告别,然后就蹦蹦跳跳地走出了土地庙。
璟睆在小男孩身前蹲下,见他手里的馒头已经吃光,只是在舔着手指上残留的馒头渣。而他怀里却还有一个馒头没吃,想必是要留着以后再吃。
璟睆眸光一亮,双手交叠,扣在了小男孩的手上。掌心中红光闪烁,赤芒结幻,缓缓涨开,宛如灵台之镜,可以照入人的心中。
那小男孩忽然动弹不得,小小的身体被绯红色的灵光包裹,眉头紧皱,似乎在抵抗着什么。
璟睆的“镜心通明”是可以看到别人心中所想的一种术法,此刻她全力施为,在自己与小男孩的面前结下了一面心之镜,想要将小男孩曾经的经历尽量呈现在自己的眼前。
终于,她看到了。透过那面虚幻的镜子,她看到了冯家的府邸在沉沉夜色中毫无生气,无数的人在同一时刻一齐倒下,还有一夜之间,院子里凭空长出了一簇簇鲜红的花朵,然而那些花朵却都是含苞待放,并不开放,一年四季,无论阴晴如晦,风雕雨蚀,还是大雪纷飞,那些花始终都未曾开放,却也未曾凋谢。满院的嫣红只是在风中静静摇动,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一团浑浊的雾气笼罩了镜面,璟睆的眼前变得模糊,所有的景象在同一时刻一起消退,如同在水中渐渐下沉的水墨画一般,画面逐渐变淡。
她猝然收功,因为她的视线已然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了。就在她收功的瞬间,小男孩睁开了眼睛,然而他却似乎忘记了刚才所犯生的事情,目光依旧痴傻。
蓝夜道:“璟睆姑娘,你看到什么了?”
璟睆无奈地叹了口气,神色失望地道:“我什么也看不到。镜心通明因人而异,这男孩本就年纪不大,再加上心智错乱,痴傻癫狂,使我很难通过他的心看清楚当日发生的事情。若是他神智尚明还好,但如今,恐怕是再也看不到了。”说罢她缓步走出了土地庙。
土地庙的对面,便是冯家大宅,璟睆推门而入,大宅之中荒凉阴森,那一簇簇红花已然凋落。经过上次段晨浩大闹此宅,想必种花之人已经有了警惕,知道此处再不安全,便将阵地转移到了南郊的地穴之中。失去了鲜血的浇灌,毒菱花自然枯萎。
蓝夜俯身去查看那些凋零的花朵,原本肥硕的花瓣此刻已是干枯如纸。他用手拨开了层层紧包的花瓣,发现那里面的花蕊是一个不大的黄色圆球,上面不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孔,看上去如同一个小小的蜂巢。
他手指一扣,风干的花蕊便在他指间化为了齑粉,抖落一地,而随之散落的,还有黑色干枯的小虫。那小虫蓝夜是认得的,便是玉茗山庄石室之中从僵尸眉间蹦出的小虫,也就是碧练蚕的幼虫。
蓝夜道:“我明白了,种花之人是将碧练蚕养在这花朵之中,通过花朵吸食的人血来滋养碧练蚕生长。若我猜得不错,没当花朵开放的时候,就会随风飘散出有毒的孢子,那些碧练蚕蛊便是藏在孢子之中,通过这种方式进入人的体内,从而寄生繁衍。”
忽然他灵光一闪,拍掌笑道:“若是蛊毒是如此散播出去的,那么解药也可以以此种形式传播。其实这解药我自己已经研究得差不多了,只是还在苦苦思索该如何将解药给患者服下,因为这解药的性子极其霸烈,就算只是微量,一般人也是难以承受。但如果让风将它送出,便无异于一滴水溶进大海,被稀释了千万倍,其药性自然会被降低很多,而且蛊毒是如此被送入体内,解药也须当以此法送入,这样才能依始而解、依本而化。”
璟睆见他有了法子,心中也身为欢喜,道:“看来这次真的是带你来对了。”
她的话音方落,一道刺目的亮光便从房顶直透而下。青色的瓦片四散飞舞,尘埃遮天蔽日。那道亮光恍如天外惊雷,直取蓝夜头顶。
蓝夜不懂丝毫的武功,当此惊变之际,他蓦地楞在那里,不知闪躲。就算他懂得武功,这亮光如此之快,宛如矫纵天际的怒龙,他又如何能躲得过去。
璟睆一惊,手掌一推,一股力量便将蓝夜吸到了她的身边,那道亮光轰击而下,砸在了蓝夜先前站的位置上,那里原本的一间旧屋发出一阵绝望的哀鸣,五根合抱粗的红柱齐齐当中折断,旧屋整个坍塌而下。
璟睆倏然扬手,玉指挥霍,在虚空中画出了许多奇异的符号,那些咒符光华绽放,在她和蓝夜的身前绕成一团光幕,将纷飞的石屑、碎木隔挡开去。
一股阴柔诡异的力量随着旧屋的坍塌狂泻而下,璟睆心神为之一颤,这样狠毒的杀气,她曾经遇到过一次。
她抬头望向杀气的源头,就只见一身黑衣的木姬站在冷月之下,阴笑恻恻,冷声道:“我说过,我们总还会见面,既然你已经想到尸毒的破解之法,我便留你不得。”
璟睆声音冷肃地道:“看来尸毒的始作俑者真的是你们阴世魔罗,玄魔二使和鬼僧刺杀段晨浩不成,如今又派你来杀掉蓝夜,你们还真是杀招连环。”
木姬暧昧地笑了笑,“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这个冰山一般的女孩,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个傻小子了。真没想到,那个小贱人死了,你又步了她的后尘。”
蓝夜听的不明不白,他不记得自己认识那个黑衣女子,然而对方却好像是认识自己,还有她说的奇怪的话,他真的是不知所谓。
璟睆瞳孔骤然紧缩,声音干涩而生硬,宛如金属划过陶瓷,“你想找死吗?”
灵力在她的掌心凝聚,发出火一样的光芒,然后轰然击出。听了木姬的话,璟睆不知为何,心里竟腾起了一股莫名的愤怒,出手不留余地。
道心诀中的一百零八咒法被她全数施展。一声清越的长吟响起,璟睆忽然抖出一道剑光,剑光直上云霄,宛如盈盈月华,从九天之上腾越而下,光已不再是光,由虚而成实,赤血红潮怒涌,凛凛红光将天幕映红。
木姬身子一弓,无数的木藤从她身后结张而出,夹着滚滚浓黑之气,凌空飞举,瞬时便和赤红的光潮交汇。
见木姬也动了真格,璟睆也心生警惕,木姬的目标是蓝夜,她须不能让她得逞,于是手指一弹,一道灵符便贴到了蓝夜的行前,然后她厉声道:“神行千里,赶月追星。”咒语方才吐出,蓝夜便不由自主地向大门奔了过去。他仓皇道:“璟睆姑娘,我怎么了。”
璟睆道:“你先走,这女妖交给我来对付,你在这只会碍手碍脚。”
“可是……”蓝夜仍在说话,可却已经被灵符带到了大门外。
璟睆再度结印,绯红之中,一点白光贯天而出,血潮如日,白芒如虹,凛然怒发,璟睆衣袂飘摇,眉宇中尽是锋芒。
“臭丫头,你以为我会怕你吗。”木姬狞笑不已,木藤黑气嘶然爆响,炸成了一截截锋利的木刀溅射而下。璟睆侧身闪躲,同时结下护身结界,将木姬的力量全都隔了开来。
院子里她们二人斗得正紧,蓝夜还在空旷的街道上奔跑。忽见段晨浩和凌芷涵迎面奔了过来,急忙喊道:“段兄,凌姑娘,快来啊。”
凌芷涵见蓝夜不由自主地奔跑,又看见了他胸前的灵符,知道他中了神行千里,于是揭去了那张符咒,蓝夜自然停了下来。
蓝夜喘着粗气、慌慌张张地说:“你们快去冯家大宅,璟睆姑娘和木姬打起来了。”
当他们三人赶到冯家大宅的时候,璟睆和木姬正斗到高氵朝。木姬的武功似乎更加高强了,而璟睆由于前几天才用道心诀制服了天玄三将,现在元气未复,出手力有不逮。院子里光芒分错,缭烈激饶,她二人就仿佛天神行法一般,出手自如挥洒。
凌芷涵不想让璟睆和木姬斗法而耗费体力,于是使出漫天花雨,轻轻抬手,长袖善舞,大片的桃花从她衣袖间飘舞而出,向着木姬怒卷而去,而段晨浩也挥剑出击,荻萝剑锐声尖啸,细锐的碧光在夜空中一闪而过,电飞星跳,花雨和剑光相互结合,威力陡然增强了一倍,登时仿佛双龙出闸,星云流转,灵动无比,同时也霸悍无比。
木姬黑袖拂出,本欲奔身抢攻,不料却被他二人合力击得连连后退。她一脚踩在了房梁之上,然后借势飞纵而上,轻身闪退。
她挥展长袖,微微动怒,道:“哼,你们以多欺少,等全杭州的人都变成了僵尸,看你们还如何招架。”说完她长笑两声,再次施展木遁术从众人眼前逃脱。
璟睆忿忿地道:“真是的,又让这女妖给逃了。”他转头问凌芷涵:“芷涵,你们怎么会来?”
凌芷涵道:“璟睆姐姐,不好了,天玄三将说他们已经等不及蓝公子研制出解药,明日便要杀掉所有中了尸毒的人。”
璟睆大惊,失声道:“什么,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这简直就是草菅人命啊。”
蓝夜也愤怒地握紧了拳头,他为人谦和,很少动怒,然而一听说三将枉顾人命,便觉得愤怒不已。“那些人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们便不能放弃,人的生命何等宝贵,他们怎可随意剥夺?璟睆姑娘,我们一定要阻止三将。”
凌芷涵道:“现在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这个消息是娘从一个小道士口中听说的,而天玄三将也已经消失无踪了。娘曾经试图用传声搜影的道法找到他们,可好像是他们已经支会了天玄道宗的宗主千道心,千道心让三界圣女施展了迷梦幻心术,隐藏了三将的行踪。现在他们肯定是在等待天亮,然后将所有的僵尸杀掉。”
段晨浩道:“那他们会不会等不及,现在就动手。”
璟睆道:“不会,若要杀掉所有的僵尸,又不让僵尸血中的毒素扩散,他们肯定会用飞血灭魂大法,这种道术需要日晷的赤炎符吸收日光之能,所以他们一定会在明天日光最盛的巳时动手。”
段晨浩道:“那我们一定要在明日巳时之前找到他们,否则那些中毒的百姓就要保不住了。”
他们匆匆离开了这条空旷的大街,此时,却有两团影子在暗处徐徐浮现出来。
依旧是血红的色泽,在无际的夜色中化开,却仿佛盛开的地狱妖莲,因为吸收了六道众生的邪恶之念而开得异常妖异。
“呵呵,看到他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想要笑。”
“真不明白那些愚蠢的人究竟在担心些什么,为那些猪狗都不如的贪婪而自私的人吗。”
“若是变成僵尸,他们便会只剩下邪恶,撕掉那层虚伪的面具,所有的人都只是这无血无泪的僵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