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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雨落檐铃

    落日熔金,在雪海书院的翠波湖上点碎了一池的金黄,连湖边的野菊花,也在夕阳的柔光中映成了残暮的血红。高远的天空中彩云暗绣,宛如神奇的织锦一般,将原本牛乳般的白云染成了各种颜色,一道绛紫色的霞光透过云层,照在了凌芷涵卷翘的睫毛上。
    她安静地坐在风兰夫人屋前的草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湖水。单薄的身子微微蜷缩着,她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段晨浩走到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安慰道:“小辣椒,你别担心,风兰夫人武功那么高,一定可以安然无恙的。”
    凌芷涵把头埋在了自己的双臂之间,沉默着不去看他,“老师是为了救我才会中毒的,都是我没用,连累了老师。”
    虽然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可段晨浩还是知道,她哭了。在他的记忆中,凌芷涵一直是开心快乐、无忧无虑的,天底下似乎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如此伤心。可当他看到她悲伤无助的样子时,他才猛然惊觉,其实小辣椒也有脆弱的一面,也是需要别人去保护和安慰的。
    夕阳渐渐倾斜,把他们的影子照得越来越长。他们的身边,盛开着大片大片的蔷薇,嫣红如火,荼靡盛放,宛如沁盈了这如血的夕阳,开到绚烂,开到极致。
    微风拂过,不时有“叮叮”的声音在耳畔奏响,极为清脆悦耳。段晨浩闻声望去,就只见花枝上栓挂着一串串金色的小铃铛,在风中轻盈摇曳,而落在枝头上准备啄食花朵的小鸟一听到这铃声,就吓得扇动着翅膀扑簌簌地飞走了。
    段晨浩好奇地道:“小辣椒,这些金色的小铃铛是为了防止鸟儿啄食花朵而挂上去的吧,好聪明的法子啊。”
    凌芷涵缓缓地抬起头,花枝上的小铃铛仿佛化作了亿万只金色的萤火虫,在她的视线里跳着欢快的舞蹈。
    她轻声地喃喃:“是啊,这些铃铛叫护花铃,是老师亲自挂上去的。老师非常善良,对待花儿都是如此的细心呵护。”
    “若不是为了救我,老师就不会……”她忽然拽住了段晨浩的衣角,轻轻地啜泣起来。她的牙齿咬着花瓣似的嘴唇,眉毛微微蹙着,晶莹的眼泪落在了花瓣上,坠成无数碎片。
    她的身体如同一个软绵绵的绒球,渐渐倚进了段晨浩的怀中。她只是感觉那个怀抱温暖而安全,可以让她减少心中的伤痛。
    段晨浩淡淡地道:“风兰夫人之所以会挡在你前面,是因为你是她最疼爱的学生,她不希望你受到伤害。所以你不要难过,这并不是夫人想要看到的。夫人一定不希望你自责,更不希望你伤心难过。”他的语气淡定而悠远,如同天际飘渺的云。这样轻缓的话语,却似乎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谢谢你。”许久,凌芷涵才抬起头,脸上犹自带着晶莹的泪珠,如同一只被露水打湿的桃子,“你放心,我不会再难过了,我一定要尽自己的全力去帮助老师。”
    “这才是天下无敌的小辣椒,遇到任何困难都不会气馁。”段晨浩的脸上露出了赞许的微笑,他很高兴她可以振作。
    这时,风兰夫人的房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七王爷和宁王府的墨大夫。
    凌芷涵激动得抓住了墨大夫的手,急切地问:“大夫,老师的情况怎么样?”
    墨大夫道:“夫人所中的乃是东厂特制的毒药破血断魂散。这种毒药是种在活人体内,将活人的血变成厉害的毒药,一但血流出来,就会挥发成毒气。我已为夫人施针,只能暂时稳住夫人的毒性,若要彻底根治,只有拿到东厂的解药。”
    七王爷也面色凝重,虽然他也很想救风兰夫人,然而他又不能有负天下的百姓。他手里的那封密函,再加上他和海大人多年来苦心搜集的证据,足以让严嵩这个祸国殃民的奸相倒台。多年来他和海大人一齐努力,等的就是今天这个为万民请命的时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在此刻功亏一篑的。
    然而风兰夫人,他又怎能忍心看着她毒发身亡呢。当年是他有负于她,如今他是断然不可以再一次辜负这个一直以来深爱自己的女子。
    正当他犹豫不定之际,凌芷涵轻轻叹息道:“王爷,可否与芷涵单独一谈?”
    七王爷点头同意,屏退了左右。凌芷涵对段晨浩道:“你去安慰一下倩雪妹妹吧,她正在观音庙里为老师祈福呢。”
    段晨浩相信凌芷涵自有分寸,便放心地离开了。
    庭院之中,此刻就只剩下了凌芷涵和七王爷两个人了。
    凌芷涵缓缓开口,道:“若芷涵没猜错,王爷名讳应该是厚煦吧。”
    七王爷一惊,道:“凌姑娘是如何知晓?”
    凌芷涵淡淡一笑,道:“晚辈也只是猜测,从老师的那句诗里猜测出。倩雪妹妹的名字是前两句的首字,而王爷的名讳则是后两句的首字。”
    七王爷沉默无语,不错,诗中字谜他也是知道的。
    凌芷涵接着道:“这首诗的前两句是倩雪妹妹的娘亲所做,而后两句则是老师所做。”
    七王爷惊奇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女孩,她的眼睛是如此睿智,仿佛可以参透天地间的一切奥秘。
    凌芷涵道:“那么多年来老师心中一直存在的人,就是王爷了。其实老师在年轻的时候,就是深爱着王爷的。这份感情虽历经多年,却依然如故。王爷可曾知道,芷涵很少看到老师笑,她总是一个人对着满园的桃花叹息,或是独自在空空的竹楼里抚琴。王爷若听过老师的琴声,一定会了解多年一来老师的心里是多么苦。”
    凌芷涵的话尖锐得仿佛一根刺,毫不留情地挑起了七王爷心中最隐秘的伤疤。
    凌芷涵的语气突然坚定无比,也恳切无比,“所以,请王爷一定不要再次辜负老师了。”
    七王爷苦笑道:“果然,一切都是注定的啊。我负风兰的,这一生是注定要还清的。”
    他抬起头,英武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王者的霸气与威严,剩下的只是无尽的落寞与惆怅。
    “凌姑娘冰雪聪明,不愧是风兰最钟爱的学生。你猜的不错,我的确是你们老师念念不忘的人,而你的老师,也是本王无法忘怀的人。”
    他默然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瞥见了天边的一行归鸿。他的思绪,似乎也随着那群远飞的鸟儿在时光之流中渐渐倒退。
    “当年,倩雪的母亲蕙风和风兰是情如姐妹的好朋友,我们三个人更是无话不谈的知己,彼此之间的友情颇为深厚。本王和倩雪的母亲互生情愫,虽然本王也知道风兰对本王有意,却一直残忍地视而不见。风兰是个个性倔强之人,当她知道蕙风也爱着本王的时候,便毅然地选择了退出,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所有的痛苦。在倩雪满月的那天,风兰来看望蕙风,和她一起做了那首诗。蕙风一时高兴,便用诗的前两句给倩雪做了名字。也许是当时我和蕙风太高兴了,竟没看出那首诗的后两句竟然隐藏了本王的名字。其实风兰也只是想让本王知道,她心里一直未曾忘记本王,她毅然保留着最初那无望而炽热的爱。然而没过多久,蕙风还是发现了诗中的秘密。直到那时,蕙风才知道原来风兰一直对本王有情。蕙风是善良的,她认为是自己夺走了好朋友的幸福,从此以后就郁郁寡欢。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块心病令她的身体很快就垮下去了。尽管本王竭力挽留,蕙风还是在倩雪七岁的那年离开了我们父女。而风兰则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害死了蕙风,把所有的无可奈何都归咎在自己身上。她们两个都是尽全力为对方着想,都认为是自己伤害了对方。其实都是本王不好,是本王伤害了深爱我的两个女子。”
    说完这些话,七王爷仿佛已经耗尽了自己的所有力气,虚脱一般跪在了地上,脸上早已泪水纵横,如同时光凝定的哀伤刻上了难以磨灭的伤痕。
    黄昏的风温柔无声地拂过,所有的护花铃在同一时刻一同震响,叮叮当当,声如坠泪。
    凌芷涵良久无语。他们三人都没有错,都是爱着彼此,只是这爱过于强烈,在不经意间给彼此造成了难以预料的伤害。他们都是善良的,为了彼此,宁愿选择独自背负所有,选择永生的寂寞和痛苦。其实他们都没有错,错的,也许是上天。
    七王爷毅然道:“凌姑娘请放心,这次本王一定不会再辜负风兰。”
    凌芷涵道:“王爷,您是打算……”
    七王爷喟然叹息道:“是的,本王打算孤身一人前去赴约。然而本王也不能弃天下百姓于不顾。所以,本王选择牺牲自己来换回风兰。”
    凌芷涵疑惑地道:“王爷的意思是……”
    七王爷无奈地笑了笑,道:“凌姑娘冰雪聪明,想必也知道严嵩和陈延喜一直视本王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这次他们必定不会放弃除去本王的大好机会。但本王是万万不会将严嵩的罪证交给他们的。本王手下有一奇人,仿冒之术天下第一。如今本王已经拿到了那封密函,只要让他仿冒一分赝品,再由本王亲自拿给陈延喜,他定会交出解药。”
    凌芷涵道:“若然陈公公识破,不肯交出解药该怎么办?”
    七王爷道:“凌姑娘还不明白吗?陈延喜志在本王,如果本王一死,密函是真是假都不再重要了。再者本王对手下非常有自信,就算是严嵩自己,也未必能看出密函是赝品。”
    凌芷涵道:“不行,王爷不可以身犯险,如果老师知道,也不会让王爷这么做的。”
    七王爷道:“本王既不愿再次辜负风兰,也不愿有负天下百姓,唯一的办法,就是本王来承担这一切。”
    凌芷涵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老师多年来一直痴心未改,像七王爷这样的大义男子,世上又有几人能比。
    七王爷道:“如果本王真的死在了陈延喜的手中,还请凌姑娘将这封真的密函亲手交给海大人。”他从怀里缓缓拿出了一卷羊皮纸,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了凌芷涵的手中。
    凌芷涵一时错愕,就感觉一张柔软的羊皮纸已经塞进了自己的手中。
    七王爷道:“凌姑娘是风兰的得意高徒,况且凌庄主和凌夫人都是名动江湖的武林高手,有了你们凌家的保护,本王相信这卷密函有朝一日定能揭破严嵩的阴谋,将其绳之以法。”
    凌芷涵道:“王爷放心,芷涵一定不会辜负王爷所托。”
    七王爷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多谢凌姑娘。还有一事,若本王出事,还请凌姑娘和段少侠多多照顾倩雪。”
    凌芷涵道:“王爷,您不必如此悲观。您武功高强,身经百战,足以应付任何状况。况且若晚辈猜的不错,陈公公他们心怀不轨,那么吃亏的只会是他们。”
    七王爷好奇地看着这个黄衣少女,仿佛看到了昔日的风兰夫人。看来他们真的是老了,现在的江湖,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七王爷道:“希望如此吧。”
    夜晚来的如此安静,夜色如同一张舒适而柔软的丝被铺天盖地罩了下来,裹在人们的身上,给人们带来了深深的倦意。书院里的一切都仿佛在梦中安眠,变得静悄悄的。
    段晨浩从朱倩雪的房间里出来,看见花园里独自望月的七王爷,沉声道:“王爷,您真的要独自一人去赴约吗,还是晚辈陪您一同去吧。”
    七王爷道:“段少侠好意本王心领了。本王知此行凶险无比,又何苦连累段少侠。段少侠一路上保护倩雪,本王还要多谢少侠仗义相助。若非少侠帮忙,那卷揭露严嵩罪行的密函也不会安然到达本王手中。本王仅代表倩雪和天下的百姓谢过少侠。”
    段晨浩挠了挠头,谦虚地笑道:“王爷您严重了,这些都是晚辈应该做的。倩雪是我的好妹妹,我自然要尽心尽力保护她。”
    七王爷道:“少侠年纪轻轻,却是如此英勇仁义,侠义心肠,当真难能可贵啊。若是本王可以侥幸活下来,真的想与少侠好好结交一番。少侠既是倩雪的哥哥,也就相当是本王的儿子。”
    段晨浩道:“王爷您真是抬举晚辈了。王爷您是人中之龙,晚辈岂敢高攀?”
    七王爷笑道:“少侠千万莫要这么说,像少侠这等少年英才,本王可是打心里爱惜。倩雪可是把少侠当做亲哥哥一般看待,若是本王真出了事,还请少侠代替本王好好照顾倩雪。”
    段晨浩道:“王爷放心,晚辈定当竭尽全力让倩雪幸福快乐。但还请王爷为倩雪着想,好好保重自己才对。晚辈相信,王爷您一定可以全身而退。别忘了,倩雪还在书院一心等着您回来。”
    七王爷望着朱倩雪的房间,仿佛看到了她抱着娃娃睡觉的样子,依旧那么甜美可爱,如同在莲花中酣睡的小精灵。
    七王爷如约孤身一人来到了山谷。两方石壁之上松柏丛生,怪石突兀。月星疏淡,照在这方穷山辟谷之中,宛如点点鬼火。山谷两侧多为丘壑,外围却是七八米高的小山。而七王爷所处之地则如同一个盆地,四周山石耸立。
    刚刚步入谷中,七王爷就感觉到了黑暗之中潜藏了无数的杀气。他便沿着石壁向前缓步行走,声息全无。他害怕暗中藏了什么敌人,于是尽量压低呼吸的声音,生恐被敌人先发制人。黑暗中仿佛有万千魔怪狂舞,要择人而噬。
    七王爷暗暗戒备,玄功暗运,剑气伸缩向前探出。他的剑气奇特,能够感知前方是否有敌人存在。忽然,那渐渐前探的剑气竟然遇到了阻碍,更令七王爷意想不到的是,那道剑气竟然给弹了回来。他心知前方有敌,便不再犹豫,突然出手,以求先发制人。
    七王爷一指点出,使的乃是他的成名武功气剑指。指尖剑气飞纵向前,擦着石壁呼啸而过。然而那潜伏的敌人却躲了过去。一指击空,山石粉碎。
    七王爷暗自吃惊,方才那一指他出尽全力,却还是被对方躲了过去,可见对手的势力的确不容忽视。他当下毫不犹豫,将全身的剑气尽皆散了开去。透过剑气的感知,他可以察觉这山谷之中最起码藏了五六十人。虽然大部分并非一流高手,然而有六人的武功却不容小觑。每当他的剑气触及到他们的身体,便会因为对方强大的内力而自动弹会。
    他心中有数,这六人定时东厂的暗杀高手六俊,陈延喜苦心训练出来的完美的杀人工具。
    六俊一曰妖刀,二曰冷电,三曰坠影,四曰弄魂,五曰飘花,六曰翩舞。
    七王爷全身突然一凛,本能地感觉出头顶数尺之上的刚烈的刀风劈拂下来。这刀风来得极为突兀而迅猛,宛如霜雪骤然来袭,当头压下。七王爷心神微乱,陡然一声大喝,真气随着喝声喷薄出去,他全身的气劲也随着这一声大喝猛然运起,右手托举过头顶,剑气层层溢出,向着那道风迎了上去,登时焕起一股开天辟地的威力。而那刀风猛地一滞,随即就被七王爷的剑气顶了回去。
    一线月光破开云层垂照下来,映出了黑暗之中如同鬼影一般的杀手。七王爷震声一喊,声音陡然提高了数倍:“六俊就只能永远躲在黑暗之中吗,本王好奇的很,可否出来一见。”
    忽然,一个声音也随之响起,“六俊对于王爷而言,终究还是无法掩藏。王爷的七绝剑气威力独特,不仅可以伤人于无形,更可感知对手的气息和方位。就算我们有通天遁地之能,还是逃不过王爷的法眼。”
    话音方落,六俊便如同影子一般缓缓从虚空之中浮现出来,他们悬在半空之中,六人围成了一个圈,将七王爷围了起来。
    同一时刻,六俊一齐使出了杀手锏。妖刀的血影牵魂刀宛如修罗狂舞,挥洒出赤红的刀光,霎时间血乱长空,漫天妖红。冷电的指间刚扣一个接着一个飞旋而出,每一枚刚扣都被一根细薄如发的蚕丝巧妙地操控,对准了七王爷身上的所有穴道严密无缺地攻了过去。坠影掌风催动,立刻腾起了慢慢黑雾,毒雾散开,如同墨汁在水中迅速地扩散,而他本身也仿佛融入这毒雾之中,身法快得让人无所察觉。弄魂将一支长笛放在唇边,便有一连串诡异的音符升腾而起,宛如夜色中一缕袅袅的水汽,逐渐被冻凝成寒冰,然而那低沉冰冷的音调,却唤起了人的疲倦和睡意。飘花长袖甩出,花潮汹涌,卷舞纷飞而下,若是沾上一朵,便会化为森然支离的白骨。翩舞身法飘忽诡异,却凌姿翩翩,如同跳着一支葬天之舞,要亲手将世间的一切毁灭。
    六俊联手齐攻,且招招都是最拿手的绝学,威力自然不可小觑。他们的力量如寒星,如奔雷,如海倾,如天裂,微茫似雾,纷舞若雪,片片激飞跳跃,向着七王爷追袭而来。
    七王爷连忙运起护身的真气,在周身结成了一个大大的气圈,将自己全身上下严密地罩了起来。六俊的力量劈头盖脸地朝着那层真气砸去,七王爷则全力护体。双方积蓄的力量轰然交汇,七王爷脚下的地面竟被六俊的进攻之力生生地砸出了一个大坑。泥沙暴飞,如同下了一场大雨。
    七王爷手中光幕陡然一盛,宛如瀑布流泻一般,将他裹得更密更严。他的剑气越来越快,如同天神行法,雷厉风行。六俊是散开了一个大圈子将七王爷团团围住,七王爷便见招拆招,在周身设下了一道坚固的防线,任对方攻得雨骤风急,他兀自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然而,他的剑光诚然厚极密极,但掌心之中的防御却是全身最脆弱的一部分。因为他已然将全部的力量全部用于抵抗从周围射来的功法,却顾不得一切力量的源泉。
    就在七王爷于六俊相持不下的时候,陈公公突然从暗处跃了出来。他等待这一时机已经很久了,如今见到七王爷掌心之中的破绽,便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
    陈公公猩红尖利的指甲宛如一根细小的针,却凝聚了他所有的力量,对准了七王爷的掌心狠狠地刺了下。这一击来得好快,七王爷甚至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森寒的冲力已然迫在他的眉睫上。
    陈公公狞笑着俯冲而下,无奈七王爷全身的力量都被六俊牢牢地牵制住了,此刻根本无暇分身去对付突如其来的陈公公。
    陈公公一掌击在七王爷手上,七王爷掌势才与之相接,便觉一股奇寒透体而下,宛如寒潭冰泉,绵绵不绝。寒气层层相激,七王爷身子一顿,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吐了一口鲜血。与此同时,六俊一同收手,落在七王爷周围,将他团团围住。
    陈公公狞笑道:“七王爷果然是守信之人,真的是独自一人前来赴约。看来为了风兰夫人,王爷您还真是豁出去了。”
    七王爷运起真气,将体内的那团寒气包裹起来,防止其继续扩散。他捂着胸口,眉目之间依旧是一股刚烈浩然之气,语声强烈地道:“少废话,快把解药交出来,否则休想要本王交出密函。”说罢他吹了一声口哨,一只雪鹞宛如一支白色羽箭,振翅从高远的夜空飞落而下,听话地落在了七王爷的肩上。
    七王爷冷冷地道:“若是你们反悔,本王便会让这只雪鹞将密函送进帝都。这是安南国王子送给本王的神鸟,传信速度之快相信陈公公也有所耳闻。本王就算拼了命也会保护着雪鹞和密函,这只鸟一旦上了天,你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无用武之地。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看?”
    陈公公沉思片刻,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七王爷将药丸接入手中,确认那药丸无误之后,便将它装入了雪鹞脚爪之上的一个小竹筒里,然后袍袖一挥,那只雪鹞就仿佛得了命令一般一飞冲天,最后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那只鸟,将会带着解药飞回书院。
    陈公公道:“王爷果然是心思缜密之人,居然还有这一手。本督已依言而行,王爷是不是也该遵守诺言?”
    七王爷将那分赝品密函从怀里掏出,扔给了陈公公。陈公公急忙展开密函,仔细辨别。饶是他如何检验,却始终没发现这密函是赝品。陈公公得意一笑,指间腾起一股灼热之力,密函马上就自行燃烧,化为灰烬。
    陈公公背过身去,冷冷地道:“好了,一切总算是结束了。你们立刻送七王爷上路。”
    他话音刚落,六俊就已腾身而起,再度袭来。
    七王爷已被陈公公所伤,此刻正全力护住心脉。若是贸然撤出真力,寒气必然会瞬间侵蚀心脉。
    眼看六俊就要一击得手,就在此刻,一点剑芒宛如破晓天幕中的启明星,虽然并不耀眼,却能瞬间给人带来希望,让人看到光明。
    那剑光刚刚还在十米开外,然而只是瞬息之间,却已电射到六俊的身边。六俊显然没料到这冷不防的一剑,急忙掣力格挡,同时身子一折,翻卷着从七王爷的头顶落了下来。
    月光此时倏然变得强盛,琤琮的月华宛如九天银河缓缓倾泻而下,段晨浩御着宝剑踏月而来,凭虚御风,潇洒疏朗,漫天星斗似乎也因为他这一剑而变得光华璀璨。
    七王爷微微吃了一惊,虽然他千叮万嘱,然而这个少年还是冒着危险救他于为难之中。他心中生起一股暖意,道:“段少侠,你怎么来了,东厂人多势众,陈公公更是召来了六俊。少侠还是趁现在突出重围,不必挂心本王。”
    段晨浩道:“不行,晚辈答应过倩雪,一定会安全把王爷带回书院。况且王爷您英明神武,仁义无双,在朝中同各方势力斡旋,竭力护我大明江山。若然王爷有任何闪失,不止天下百姓失去一个主持正义的明主,大明江山更是会失去一个坚实的砥柱中流。所以无论于公于私,晚辈都一定要保护王爷周全。”
    说罢他将手掌抵在七王爷的背心之上,将火云真气缓缓地渡入七王爷的体内。真气刚一如体,七王爷就感觉一股暖意如扩散开来,将体内的寒气逐渐驱散,宛如阳光融化了一冬的积雪,冰河瞬间解冻。
    段晨浩收回手掌,道:“王爷,您的伤势经晚辈调理应该已无大碍。”
    七王爷催动真气,但觉暖意融融,舒适无比,四肢百骸都仿佛注入了一股新鲜的活力。他的眼中即使赞许又是感激,朗声道:“多谢段少侠。少侠说的是,本王的确欠缺考虑。少侠放心,本王这就于少侠联手,合力突围而出。少侠你年纪虽轻,却是性情中人,待一切了解之后,本王定要与少侠痛痛快快地一醉方休。”
    段晨浩的眼中也闪烁着兴奋而坚定的光芒,道:“多谢王爷赏识,晚辈一定奉陪到底。”
    说罢他撩剑指天,剑身上顿时光华璀璨,仿佛吸收了月光的灵性,一股清灵的力量如同一泓清水,从荻萝剑上透了出来。
    七王爷也手上加力,七绝剑气威力更胜。六俊如今腹背受敌,联手的威力自是大减。段晨浩和七王爷联手,力道陡然增强了一倍。孰强孰弱,已然见了分晓。
    六俊自知不敌,于是纷纷撤招。陈公公和六俊一同施展轻功,身子一浮,便落到了山谷两旁的石壁之上。
    陈公公见六俊被段晨浩逼退,一声令下,无数隐藏在暗处的东厂厂卫一齐冲了出来。
    然而仿佛叫嚣一般,又有一群人提着火把从山谷各处冲了出来。原本漆黑一片的山谷顿时被火把照亮,就只见东厂厂卫和宁王府的人已然形成了两个战队,相互对峙着。
    陈公公居高临下,就只见对方除了宁王府的人,居然还有许多江湖中人,而这些江湖人大都是好手。
    本来他还指望着靠东厂人多势众来对付势单力弱的七王爷,但如今看来,七王爷那边的人足足比己方多了一倍。他很好奇,七王爷是如何召集了这么多江湖中人。
    就只见凌芷涵施施然从人群中走出,笑着道:“陈公公,你想靠人多取胜,现在是万万不能了。我看你还是赶快认输吧,也免得你这把老骨头被乱刀分尸。”
    陈公公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道:“哼,本督还真是小看了你们。王爷,你还真是厉害,居然召集了这么多人来和本督作对。”
    七王爷皱眉道:“你错了,这些人并非本王所召。本王孤身前来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若不是段少侠和凌姑娘及时赶来,本王早就豁出去和你这逆臣贼子同归于尽了。”
    凌芷涵道:“陈公公,人是我们雪海书院召集的。你不应该低估书院的实力。我们的同学可都是江湖女儿,若要连夜召集家中的门人齐聚扬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陈公公冷笑道:“不用说,一定有是你这个鬼丫头的主意了。好个玉茗山庄的大小姐,果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不过就算你们有再多的人,今日也是必死无疑。”
    说罢他一挥手,突听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传来,山崖上的树林中竟然窜出十多个人,人影翻动,赫然架起了三门红衣大炮。陈公公尖笑道:“诸般手段都要不了你们的命,这尊大炮又如何?它可是我们东厂精心研制的成果,炮弹一经发出,无论遇到什么都会爆炸。就算你们这些武功高强之人可以躲过去,本督就不信你们这么多人可以全身而退。七王爷,枉你自命大仁大义,今天却要这么多人替你陪葬。”
    一听陈公公的话,在场所有人不禁微微动容。人的武功再强,又怎么能强过大炮呢,莫非今日真的是在劫难逃?
    七王爷肃容道:“陈公公,你想要的是本王的命,冲本王一人来便可,何必为难这么多人。如果你肯放他们走,本王立刻在你面前自刎。但如果你真的开炮,一旦本王生还,就算拼尽一切本王也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凌芷涵依旧面不改色,浅声道:“王爷,他如果想要开炮,让他开便是,我倒很想看看这些破铜烂铁究竟能强到什么地步。”
    七王爷道:“凌姑娘,本王不会那你们的生命开玩笑,本王很感激在场诸位今日全力护我,只是……”
    陈公公双目赤红,大声道:“既然你们找死,本督今日便成全你们。”他把头转向了在一旁候命的玉扇公子,道:“玉扇,本督就让你开第一炮,好好灭一灭他们的威风。”
    凌芷涵见玉扇公子在三日之后双腿已然完好,好奇地道:“玉扇公子,我以为你残废了呢,没想到你还能走。”
    玉扇公子道:“都是督主英明,才保住了我的双腿。凌姑娘,对不起了,虽然我也很想和你花前月下,但督主的命令不可违,我们只好永别了。”
    凌芷涵冷笑地看着玉扇公子,却并不做声。如今大难临头,然而她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玉扇公子点燃了火折子,向引信之上点了上去。那门大炮,此刻对准了七王爷和段晨浩。
    七王爷和段晨浩面色紧绷,浑身上下蓄满了护身的真气,伺机飞身躲闪。
    火花四射,只听“砰”得一声,硝烟四起,将周围的一切尽皆笼罩。那门大炮的威力果然够强大,轰得碎石泥土纷纷扬起,林木泥土混成万千残骸向四周飞溅开,当真是崩山坏岳,移陵平海。
    然而,威力如此之大,却未伤到段晨浩和七王爷一根汗毛。因为那门大炮,竟然是向后发射的。
    硝烟弥漫之中就只见一个人影腾身而起,正是开炮的玉扇公子。他见炮口忽然调转,双耳被震得嗡嗡作响,脸上登时没了血色,急忙施展轻功飞身而起。
    然而,漫天炮火毫不留情,硬生生地砸在了他的双腿之上。而他身后的东厂长卫,包括陈公公在内,也被这倒头打的大炮震得气血翻涌,内息紊乱,无异于受了严重的内伤。
    陈公公的神智也仿佛被这炮火炸飞了,只是捂着胸口,呆若木鸡地喃喃:“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段晨浩和七王爷也看得目瞪口呆,在场的众人俱是又惊又喜,却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凌芷涵依旧负手而立,言笑晏晏,“本小姐在夜闯玉扇庄的时候发现了这几门大炮,而且听我被抓的同学说玉扇公子要用这几门大炮帮助陈公公你对付七王爷,于是本小姐就顺手给你们的大炮改装了一下,让它们向着后面喷射。”
    段晨浩恍然大悟,他忽然想到了他们一起闯庄的时候曾见过这三门大炮,而且凌芷涵还在放炮的仓库里待了一炷香的时间。段晨浩当时还在好奇她究竟在里面忙乎了些什么,如今看来,她应该是在里面改装这些大炮。
    看来凌芷涵早就料到了迟早会有这一天,于是提前做了准备。她果然聪明过人,见微知著,决算先机。
    段晨浩将这其中的因由说与七王爷听,七王爷听了不禁对凌芷涵另眼相看。她的聪明他们早已领教,只是没想到如此一个十八岁的灵秀少女,竟有姜尚之才,孔明之能。
    就只见陈公公气冲冲地道:“没想到本督纵横一生,竟然败在了你这一个女娃的手里。”
    凌芷涵笑嘻嘻地道:“这个故事就教育了陈公公你千万不要轻视女子,尤其是像本小姐这样既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子。”
    陈公公对六俊吩咐道:“我们走!”
    就只见翩舞灰色的斗篷飘然一挥,便如同聚拢了漫天的黑云,带着无边的夜色侵凌而下。一瞬间黑雾弥漫,竟然将陈公公及六俊全部包裹在其中。
    七王爷沉声道:“不好,他们要跑。”
    他试着突破黑雾向前冲去,然而刚刚逼近,便有一股阴风吹袭过来。七王爷振臂一挡,待黑雾消散之后,就只见那个被大炮轰成的方圆几丈的大坑,哪里还看得见陈公公及六俊?
    一切的争夺终于随着那大炮的轰炸而烟消云散,段晨浩终究没有辜负对朱倩雪及七王爷的承诺,帮他们保住了密函。
    第二天一早,扬州城下了一场濛濛的细雨。春雨如丝,轻轻地敲打着屋檐上那串金色的风铃。雨中的风缓缓吹来,风铃叮咚作响,宛如闺曲中一缕细细的颤音,刚刚脱出一阙音符,转瞬便被风吹散,化作了零杂不堪的破碎。
    风兰夫人倚着楼台上的栏杆,默默地眺望着远处那隐没在雾气之中的出城官道。微凉的风轻轻撩起了她的发丝,将绵绵细细的雨丝吹到了她的手心之中。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而淡淡一笑。她的心,此刻是前所未有的宁静于安乐。因为她终于知道,她这十多年,没有白等。即使她等的人依然没有给她任何明确的答复,她却已然明白了他的心。
    只要他的心里还有自己,就已经足够了。
    出城的官道上,淡淡的绿茵向着极远处延伸开来,宛如给这官道之上铺上了一层绿色的地毯。烟雨蒙蒙,打湿了官道两旁的苍松翠柏。
    两顶华丽的轿子在大批侍卫的守卫之下停在了官道上。轿子旁边,一把粉色的纸伞如同纤雨中绽放的芙蓉,依着微风,楚楚摇曳。
    纸伞下,朱倩雪笑着向段晨浩道:“哥哥,我要和父王回帝都了,倩雪以后会一直想念哥哥的。”忽然,她脸上的笑容如同昙花一般,绽放过后就马上凋落。她的眼睛一眨,小嘴一扁,一下子哭了起来。
    “哥哥,倩雪舍不得哥哥走,呜呜呜……哥哥走了,倩雪会很想哥哥的。”她任性地躲进了段晨浩的怀里,摇着头轻轻啜泣着,“哥哥,答应倩雪,以后一定要来帝都看倩雪。要不然,倩雪就偷着跑出来找哥哥。”
    段晨浩露出了朗月一般和煦的笑,柔声道:“放心吧,哥哥以后一定会去看倩雪的。不过倩雪你也要做个乖女孩,好好听爹爹的话。要不然,哥哥可不去看你了。”
    朱倩雪擦干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努力地绽放了一个笑容,道:“好的,倩雪会做一个乖女孩。哥哥,你要常常想念倩雪啊。”
    段晨浩用拇指擦干了她脸颊上残留的眼泪,道:“放心吧,倩雪是哥哥永远的好妹妹,你放心,哥哥永远是你的哥哥。”
    朱倩雪笑着说:“哥哥,说话要算话,我们拉钩。”说罢便伸出了雪白的手指。段晨浩也笑着用小指钩起了她笋尖一样的手指,打了一个钩钩。
    七王爷道:“段少侠,我父女二人能够遇到少侠,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恩惠。本王说过,少侠既是倩雪的哥哥,便是本王的儿子。本王本来膝下无子,只有倩雪一个女儿,却不想上天让本王和少侠这般少年英雄相遇,当真是待本王不薄啊。我宁王府的大门永远为少侠敞开,他日少侠若有什么要本王帮忙,本王定然义不容辞。”
    段晨浩道:“王爷您别这么说,是晚辈从您身上看到了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是什么样子。能帮助王爷和倩雪,晚辈真的很开心。”
    七王爷道:“本王把密函送回帝都,再加上海大人相助,严嵩那狗贼很快就会伏法了,总算是没有辜负天下的百姓。”
    段晨浩举目四眺,皱眉道:“奇怪,小辣椒怎么没来呢?她和我说好了,今天要一起来送行的。”
    朱倩雪笑呵呵地说:“哥哥,在出书院之前,凌姐姐已经来送过我和父王了,她说她要放假了,现在应该已经在回杭州的路上了。”
    段晨浩一听,眉毛皱得更深,“什么,她回杭州了?怎么没和我告别,走的这么急。这个小辣椒,真是太不地道了。怎么说我们也共患难过,她怎么能连声招呼都不打,说走就走。”
    朱倩雪笑的花枝乱颤,“这就要问哥哥了。昨夜哥哥和父王喝酒,结果两人都喝醉了。然后我看到绿翘姐姐过来,送给了哥哥一条手帕,而哥哥你笑哈哈地收下了,好像很开心呢。不过凌姐姐刚好路过,恰巧看见了这一幕。唉,当时凌姐姐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转头就跑掉了。”
    段晨浩真的是喝多了,竟完全记不起昨晚发生过的这些事。他挠挠头,不解地道:“这和她走有什么关系。不管了,反正本大侠的下一站就是杭州,到时候再去找她吧。”
    朱倩雪笑道:“那哥哥你要加油啊。”然后她慢慢踮起脚尖,在段晨浩右侧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她如同一只小燕子,钻进了轿子里,从轿帘中伸出头来,嫣然一笑,道:“哥哥,再见了。”
    轿子在雨中缓慢地前行,一副江南烟雨中的剑器行长卷在段晨浩的眼前缓缓收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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