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左手边是你的右手 二十四（2）

    火车到站是清晨，家人朋友来了一大堆，张巨被大家簇拥着向出站口走，远远的，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叶小茹拖着一只行李箱孤零零地走在人流中。张巨一直看到她叫了辆出租车绝尘而去，才收回目光。
    一年后，当张巨成为一名助理审判员时叶小茹已经成为省电视台“法制天地”节目不可或缺的王牌主持人。张巨由欣慰而释然，叶小茹在他的脑海里的影像越来越淡。毕业这么多年，一直在同一个城市里，甚至城南高法距离省电视台不过两站地，然而，直到张巨结婚，这中间他和叶小茹就连一次路遇都没有过，职业关系，“法制天地”节目张巨是每期必看的，可电视机屏幕里那个干练成熟的女主持人没有任何能牵动张巨神经的地方，甚至那袭曾在梦里出现过的黑发。每每听到叶小茹妙语连珠精辟而且内行地评述一些案例，张巨的赞许是由衷的，而且，很明显地，叶小茹远比学生时代更为出色。美丽而智慧的女人。张巨在心底里很客观地评价。
    当婚姻不像预想那般幸福主要是苏月作为妻子不像张巨预想那般可意时，张巨第一次开始回忆叶小茹。说回忆是因为他无论如何把现在的叶小茹和自己联系不到一起，他更准时地收看“法制天地”节目，甚至周三晚的重播也不放过，可看到屏幕上的叶小茹他仍然是一种欣赏而非亲近的感觉，于是他只能再把自己陷入到回忆里。
    直到那一天。
    因为成功审理并迅速判决了一起执法人员知法犯法的恶性案件，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张巨的名字出现在各大报纸显要的位置。电视台也对他进行了采访。可以预见的是，作为“法制天地”的主持人，叶小茹的出现不可避免。及至见面，张巨尘封已久的回忆像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至。叶小茹找到了他，他找到了自己，从某种角度上讲，是叶小茹帮他找到了自己。这个想法出现时，他就躺在叶小茹单身公寓卧室的床上，叶小茹伏在他肩上用一双眼睛亮亮地看他，张巨就不可遏止地再次产生了欲望，但这一次他从容不迫，他把结婚后对女人的了解和性爱的经验一一在叶小茹身上实践，而且达到或说超出了预想的效果。这让他意外之余很有些感动。接下来，张巨震惊了。叶小茹拧亮了壁灯，她站在床边的地板上，就那么一丝不挂地站在床边的地板上，张巨看清了，她腿上有几处淡淡的血色，张巨本能地再去看床上，雪白的床单上几点殷红的血迹。叶小茹在灯光下幽幽地开口，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年。
    叶小茹始终不知道，当初张巨为什么突然间就说和自己分手，她一遍遍回忆那个星期天，五月的阳光温暖和煦，公园的草坪上成群的鸽子悠然散步，她兴奋地弯下腰去，一只鸽子竟然直走到她手上来，那是一羽雪白的雏鸽，红宝石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笑起来，张巨，她叫，你快来看呀，这只鸽子的眼睛多性感……
    这一天之后张巨再也没来找过她，她去找他，他说，我们分手吧。她隐隐觉得是自己的那句话，那句形容鸽子眼睛的话，确切地说是性感那两个字闯了祸，可她很快又否定自己，不至于吧。张巨是个注意自己行为举止的人，但还不至于到苛刻她的地步，况且不就是两个字吗？她回想张巨吻她抱她时的情景，如果自己的身体对他没有吸引他何至于那样用力？虽然他没说，但她从他看她的眼神里读懂了性感这个词的含义。在公园里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不能不说和内心隐藏的隐隐的期待有关。那他为什么要分手？
    想不出也找不到答案，她只有让时间让事实来证明她的无辜。但她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年。
    只有张巨自己知道，在得知同寝室的男生津津乐道的“玉狐”竟然是叶小茹的那一天起，张巨的心里就蒙上一层阴影。在和叶小茹去公园的前一天，他看到一本杂志上的一句话：……法国男人从不当着别人的面议论自己的妻子，因为他怕听众中有比他更熟悉他妻子的……
    叶小茹在大庭广众下大喊大叫说什么鸽子的眼睛性感，周围人的目光刷的一下聚焦在他身上，那一刻，他无地自容。他心里衍生出的反感是那样强烈，他用了好大的意志才没让自己拔脚就走。他再看着叶小茹那双与众不同的狭长的妩媚的眼睛，竟然从中看到一丝邪气。不检点。他的脑海里立刻产生这种印象，而且就此挥之不去。
    因为有这样厚重的铺垫，十年后和叶小茹的这一夜对于张巨震撼之惊心动魄就可以理解了。张巨把叶小茹拥在怀里，用全部的爱意去温暖这个完全属于自己彻底属于自己的女人微凉的身体，他吻她的黑发她的眼睛她的泪她纯洁的婴儿般的身体，她的肌肤散发着花一样的芬芳……夜凉似水，可生命突然间绽放开奇异的花朵，且喜且悲，他禁不住落泪。
    张巨胡乱抹了一把脸，天上又开始零零碎碎地落雪，在这样灰暗的傍晚想叶小茹是不合时宜的。张巨止住了脚步，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家餐厅的门口，对了，小茹说过，她很喜欢这儿的情调和氛围，只是，自己从没有带她来过，事实上，除了小茹的公寓和苏月出差那几天在自己家，他没带小茹去过任何一处公共场所。他是个注意自己言行举止的人，现在的小茹又是个公众人物。他信步走进去，小茹喜欢吃甜品，他看到玻璃餐台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精致典雅的西点。
    在收银台等着找钱的工夫，他带着一种愉悦的心情四下里张望，也许是该抽一天时间带小茹来这里坐坐，他看到楼梯入口处写着“楼上雅座”字样。张巨的目光慢慢变得凝重，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侧影，苍白的脸颊略浅的发色低垂的眼帘，一定是那个叫做雯的大咧咧的女人做了变性手术，张巨看到坐在苏月对面的应该是个男人。根本就是一个年轻的时尚的男人。
    等了很久，叶小茹的脸才出现在门后，她消瘦憔悴得让人心疼，她努力在脸上浮现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门才关上，她整个人就软软地倒在了张巨怀里。张巨顾不上换鞋一直把她抱进卧室放在床上。
    叶小茹看着张巨，一颗泪慢慢地慢慢地滑下来，她抱住张巨，附在他耳边小小的声音，我想，我得让你知道，我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