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宫宴
当我和单兰英走到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阗阳殿时,夜已微至,华灯初上,人影绰绰,男的锦袍玉带,女的珠佩环绕,在四周九龙环凤灯的映照下,个个满面红光,神采飞扬,这一殿的,可都是当朝最显贵的男女啊。
我微叹口气,忍住想拔脚离开的冲动,平生最厌恶的便是这人来人往的应酬场面,选择做无国界医生也是为了能避就避这种场合,现在,却必须面对它,看面前那些人笑语盈盈的样子,真不知道,那笑里,藏着多少刀,多少箭!
深吸口气,迈开步,以一个公主该有的礼仪款款向前走,进入辉煌的大殿,数根雕着七彩祥云的擎天巨柱直插殿顶,撑起这座恢弘大殿,从大殿正方延伸到殿外天坛白玉台阶上鲜红的羊毛氍毹醒目之极,踩在上面轻柔舒绵,在错落有致的金丝甲菊的点缀下,满目奢华.
间隔错放的雕花方案在菊丛中,或坐或站着众人,交头接耳,侃侃而谈,想是宴会还未开始,彼此熟悉的臣子们自顾自交谈,窈窕美丽的宫女穿着翠绿的宫绸披着帛纱,如翩翩彩蝶穿梭于人群间,手持托盘,摆放瓜果小吃。
引坐太监机灵地上前引着我和后面跟着的单兰英往我的位子上带,远远就看见卓君侯在众人之中分花拂柳逶迤而来,在芸芸之中,他绝响独唱的身姿仿佛琼枝晨露,梅芳雪影,如万块莹珏之中清冷绵贵的圭璋,又如松竹花海里醒世独立的雅莲,翩迁而来,牵起了我的手。
显然他已经办好了他的事,带着面具的脸让我看不出表情,也不知那阎淑妃的命运到底如何。
卓君侯迎上我,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搀住我,像他这样风华绝代的人本就是最惹人注目的,这一动一搀间,有不少灼热的目光扫了过来,这令我非常尴尬,低下头,想要抽回手,却被对方牢牢拽住,淡定而磁性的声音在耳边轻轻道:“别低头,扶住我,记得你是公主,不需要回避别人的眼神!”
我谔然,眼角余光扫向身边的人,他修长美丽的侧影如一抹娟秀的风景,在众人各色的目光中巍然挺拔,不卑不亢,爽俊磊落,宏肆绝尘。璀璨的面具发出绮丽的光芒,为他平添了如仙如梦的气势,我想远离这高贵的如神祉般的人可却被他牢牢禁锢住我的身体,坚定地带着我从容前行。
很久很久以后,我依然记得那一次的同行,第一次,有人搀着我,优雅从容,淡定亲和,大殿的光烛照在我身侧,仿佛走在月光水华中,氤氲出点点涟漪,为我卑微的心里注入一泓清泉,甘甜清新。
我依着他说的抬头挺胸,一如一个公主般高贵地同行到我俩的座位上,坐下,以眼神和微微点头向不停冲我们打招呼的人表示回应,微动嘴唇问:“侯爷,事办好了?”
“恩,”卓君侯一面和我一样朝众人回礼,一面应道,我撇了一眼卓君侯的侧脸,犹豫了一下,嗫嚅着还是开口问:“侯爷,您,哦,妾身是想问,那个,您究竟会拿阎淑妃怎么办?”
卓君侯闻言看看我,带着面具的脸看不出表情:“浣静还在担心那淑妃娘娘?”
“也不是担心,只是若是她因为这件事而出了意外,我,觉得会是我的过错,毕竟,是我把她打晕的,如果我守在殿门口,她也不会进得去宫内,一切,就不会发生!”我幽幽地叹口气,我这算是在放马后炮吧,唉!
“放心,我有分寸,如果没意外,她和我们都不会有事!”卓君侯的声音清淡如水:“你不必自责,你尽力了,也做得很好!”
我第一次听到卓君侯明白地说出称赞的话来,颇感诧异,望向他,却听他顿了顿,又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只是……”他突然语气一滞,好象遇到了阻碍,眼光似乎定了定。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儿,一群公子样的人在笑闹着,个个都是锦袍玉带的贵公子,其中那个笑的一脸颓废痞样的,正是殷觞国的质子殷楚雷。
仿佛知道我在看他,殷楚雷将脸转了过来,举起酒殇耸了耸眉,朝着我邪佞地一笑,然后眼眸一转,划过我身边的卓君侯,有那么一瞬间,快的让我以为眼花了,他眼里闪过一抹鹰隼般锐利的光芒。
就一闪间,殷楚雷便又转回头,依然一派浮夸公子的派头,和边上的人调笑浅酌。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刚刚的那瞬间,我好象看到什么,又好象没有,看错了?我愣愣地看着殷楚雷,耳边传来一声微微的叹息,眼前递上来一杯水酒,“浣静,别想太多了,喝点这个,是果酒!”
“哦,”我下意识的接过酒殇,抿了口,酸酸甜甜的,几乎没有酒精的感觉,还挺好喝的,不由多喝可几口,还想再喝,却又被身边的人挡住手臂,拿过酒殇,递了块桂花糕给我,“空着肚子别喝太多,先吃块糕点垫垫肚子吧,一会宴席开了,怕是吃不上什么东西的!”
看到桂花糕,我一下子意识到我竟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从早上被人挖起来打扮,到进了宫,又出了事,心思一直紧绷着,没觉得饿,这一旦提起,空虚的胃立刻明白地告诉我它的不适,忙不迭接过桂花糕,咬了口,也不知是饿的,还是这御厨做出的糕点确实是上品,觉得我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糕点。
眯起眼,回味着嘴里甜而不腻的感觉,耳边却传来轻不可闻的一声轻嗤,睁开眼,撇过去,看到的是卓君侯完美的背影,却见他的肩微微耸动,刚刚的是他发出的声音么?
我正自诧异,却听见尖细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吾皇驾到!贵妃娘娘驾到!,阎淑妃驾到……!”在报了一连串的娘娘嫔妃后,终于结束了那尖锐刺耳的报名声,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从内殿逶迤而来,一群妖娆袅娜的各色美女锦罗环佩,簇拥着正中的明黄,纷纷落坐。
正前是虬髯粗旷的皇帝,正右的,是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单兰环,气韵淡雅,体态轻盈,玉质娉婷,香肌扑簌瑶台月,翠鬓拢松楚岫云。一群美女中,仍然不敌她倾城绝美。
等他们落座,所有人都站起跪下,三呼万岁,三呼千岁,再重新落座。
皇帝就象所有的领导主持会议的场所一样开始亢长的演讲,无外乎唯我独尊的自标自榜,在这位皇帝在位时间,疆域开拓,国力大长,确实有自豪的本钱,不过,那半文半白的说辞大概是哪个擅长文言的文官为其润色的,我是听不太懂,在我看来,远不及面前那些色香味具全的佳肴来得有吸引力的多。
拜那块糕点所赐,我饿得狠的胃被唤醒,吃下去的那块小小的糕点远不能满足我的胃,反而更加饿了,面对面前摆放的珍馐美食,我恨不得马上吞下去,可上面那位还在演讲,下面谁也不能动,我只能死盯着面前的食物咽口水。
咕咚,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口了,快被自己的口水喂饱了,终于听到皇帝老儿说了句举杯同庆的话,一干大臣全都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的酒殇,喃喃地高呼着万岁,然后喝干殇中美酒。
晚宴算是正式开始了,但正如卓君侯所说,觥酬交错,比比皆是,根本没什么机会碰面前的美食,怪不得做的如此精美,感情就是为了摆那儿好看,吃不到。
对于这样的结果,我深以为憾,而对于总是出现的各色官员不停地向卓君侯和我敬酒烦不胜烦,肚子里不多的东西再加酒可就不好了,头晕晕的,唯能保持的清醒是瞪着面前的美食强忍住扑上去的冲动。
“下官恭祝侯爷佳节随愿,福泽绵长,和公主夫妻鸾凤和鸣!”又来了,看着面前笑得谄媚的官员,我晕晕乎乎下意识地站起来,端起酒殇,直接就要灌,还没到嘴边,边上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轻柔却牢靠地将我手中的琥珀身双琉璃耳殇接过,好听磁性的声音一边响起:“公主身体孱弱,已不胜酒力,这杯本侯代为同干了,项大人没意见吧!”
“哪里哪里,侯爷和公主真是鹣鲽情深,令人羡慕。”那官员媚笑着,退了下去,我呆看着卓骁,还在晕乎,卓骁没被面具遮住的棱角分明的红唇弯起一个好看的弧,揽着我坐下,伸手挑起几块水果,摆在面前的小盘上,递给我,“空腹饮酒不好,晚些回去我再吩咐管家上些小粥。先吃些水果吧!再吃些中食(这个国家的月饼)。”
呵,这家伙倒知道水果可解酒,我眯起眼,点头,觉得面前的无疑是最美的食物,顾不得多想,接过小盘,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公主和侯爷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佳偶,侯爷如此关怀公主实在是令人羡慕啊!”正当我吃得开心时,耳边传来轻浮的声音,我抬眼,眼前的人有些糊,不过我肯定我不认识,一脸痞痞地笑,和一边的殷楚雷有得一拼。
“你说是不是,殷太子?”那个男人偏头冲殷楚雷问:“本听内人传言近日京城最轰动的便是启荣公主和大将军卓侯爷的故事,说公主一怒剑伤侯爷,也说侯爷现在为公主成了标准的妻奴,不知有多少京城淑女为之心碎呢!原还不信,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来来来,侯爷,熙清先自罚一杯。”
一仰头,这人先干了杯酒,让侍女又斟了杯酒,笑眯着眼,不怀好意地道:“卓侯爷,刚刚那杯是罚我熙清的,这现在这杯,可是要敬公主和侯爷了,这中秋佳节,花好月圆之夜,熙清和殷太子殿下恭祝侯爷夫妇鸾凤和鸣,百年好合啊!”
这个人身上流露出的轻佻不屑和站在一边的殷楚雷此刻脸上标准的坏笑令我不快,这殷楚雷也怪,怎么老在我四周出现?明明是个精明的主,却要装得纨绔轻浮,政客,果然有演戏的天赋。
我看看身边的卓骁,他不置可否的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哦,早喝早了,我也将酒殇举起欲饮,卓骁再次伸手拿过我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然后望向对方,声音如临渊寒潭,月华清冽:“许公子,公主已不胜酒力了,还请许公子见谅!”
“呵呵,君侯果然心疼公主的紧!”殷楚雷在一边挑了挑英挺的眉,原本犀利的眼神现在满是调侃,嘴角微斜:“那本太子这杯酒不知公主肯不肯赏脸呢?还是仍要由侯爷代饮?”那语气里明明客气却暗含着隐隐的威胁,显然不想卓君侯再次为我挡酒。
一边的卓骁没吭声,我眯了眯眼,觉得腹下火热直冲脑门,有些头晕,皱皱眉,自己拿过一边侍女手中的酒壶倒满琉璃杯,举起杯子冲殷楚雷咧嘴一笑:“太子如此盛情妾身岂能不领情?莫说一杯,三杯也是应该的!”说罢,一仰头,将酒干尽,又连倒两杯,干了个干净。
喝完,我将空杯冲殷楚雷晃晃,咧嘴一笑:“太子还有何吩咐么?”
那个叫熙清的嗔目结舌地看着我,一边的殷楚雷也是明显一愣,一张俊颜表情有些好玩,但他不愧是演戏的高手,错愕之后恢复也快,呵呵一笑道:“公主果然豪爽,本太子无话可说,待会的圆月祭,本太子很是期待!”
哦?我一头雾水,这是第二次听殷楚雷说期待二字了?他期待什么?我扭头看看身边的卓骁,他带着面具什么表情也看不出,再回头,那两人已经回自己的位子了。
但听见高位上一声尖细的呼声:“月皎中正,四时三刻,圆月正明,祭祀开始!开殿阁,起驾!”
大殿里传出沉重的轰鸣,大殿正中的八扇朱红铜钉鎏金大门缓缓洞开,一应文武大臣全都站起了身,大殿正位上的君主和妃嫔也站起身,姹紫嫣红簇拥着明黄浩浩荡荡先出了大殿的门,随即一群大臣和女眷也跟着走。
我也跟着人群走,越发觉得头有些晕,用手扶下额,轻轻摇下头,我必须保持清醒,这地可不是我能醉的地方。
一边有人扶上我的臂膀领着我有些虚浮的脚步往前走,好听的声音在耳边轻道:“头晕了?谁让你刚刚猛灌的?待会儿多吃些水果吧,不要再灌酒了听到么?”
斜看了眼身边那个男人,怎么觉得这说话的语气里有丝笑意?没有回答,却指着前方的人群问:“这是要干嘛?”
身边的人脚步顿了顿,侧头看了我一眼,语气带着奇怪:“我朝的圆月正祭,你忘了?真是喝多了,一会儿你还要表演,可行么?”
啊?什么?!我愣了愣,反应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