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别着脑袋上战场

    我把车倒进胡同头上的一个草垛旁边，熄了火，站在车旁大口呼吸了一下，转身往胡同口走去。墙头上嗖地蹿出一只野猫，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感觉脊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走到我们租的那个房子的时候，我猛然发现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大头车，这是谁开来的车？我站在车后面犹豫着，不会是小杰这小子又联络了别人吧？那样岂不是乱套了嘛……小杰不知道胡四给了我一辆小面包，莫非这是他临时跟朋友借的车？我把耳朵侧向院子里听了听，里面一点声响也没有，我估计小杰正野狼般的在屋里卧着等我呢。站在车前踌躇了一会儿，我还是敲响了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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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面悉索了一阵，随即，一个很轻的声音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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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出来了，这是天顺，我也轻声回答：“我，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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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顺打开门，一把将我拉了进去，探出头去打量了一番，拽着我就往屋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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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杰站在堂屋的黑影里，跳出来猛地捣了我的前胸一拳：“哥们儿，发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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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把将他推进里屋，天顺随手关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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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屋没有别人，我直接问：“外面那辆车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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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杰啪地打了一个响指：“我的，刚才在路上‘顺’的，性能优良，丰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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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哪里的车牌？”我很满意，这正是我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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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龙江的，”小杰坏笑一声，“妈的，车上还有两把刀，估计也不是什么好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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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我想了想，坐下说，“别动他们的东西，用完了丢在路上，这叫**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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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我听见一阵汽车声，你也弄了一辆车？”小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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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胡四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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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你把这事儿告诉胡四了？你可真够‘膘’的啊！”小杰一把拽起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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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撒手，紧张什么？给我好几天了，咱们这事儿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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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杰长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让他知道了呢，这事儿大意不得啊，亲爹也不能让他知道，不是朋友不害你啊，哈，”拉我走到炕边上，指着炕上的一张纸说，“再看看方位，这次看你的脑子了，别跟上次似的，上次你设计得有漏洞……我先给你介绍一下情况啊，晚上十点他们开始交易，大牙的人没变，还是他们那几个湖北人，但是大牙说，很可能强子带人藏在哪里跟着他们，大牙不敢肯定，他说他今天碰见过强子，强子的眼神不对，好象有什么事儿。这个咱们不必操心，整个交易全是大牙操作，交易完了从哪里走也是大牙说了算，所以，操作好了，咱们拿下这一票应该没有问题，谈谈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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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捏着那张纸，脑子不住地翻腾……孙朝阳肯定会安排人保护大牙，这个人估计应该是强子，他的身边没有几个他相信的人了。强子会在哪里藏着呢？最大的可能是，他带人提前躲在延吉旅馆的某个房间里，万一交易过程中出现突发事件，他们会直接冲出来，如果交易顺利，他们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最多在后面跟着大牙他们，直到大牙安全地把钱送到该送的地方去。这样的话，我们的人在旅馆里动手就有些冒险了，必须等他们彻底放松了警惕，钱即将到了孙朝阳手上的时候再动手，那样成功的把握会大一些。我紧紧盯着那张纸，脑子里在想，从旅馆出来，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通往风景区的路，因为带着那么多现金，他们的第一目标是把钱安全地送到孙朝阳手里，不可能从那里走。如果走通往市区的路，那就好办了，经过立交桥就得拐上芙蓉路，芙蓉路正在埋下水管道，车辆要想通过的话，得走很长的一段窄路，如果在那条路上动手……有了，我的心头蓦然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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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冲小杰一呲牙：“这次万无一失了，”看了一下手表，八点多一点儿，倒头对天顺说，“一会儿你带广元和常青开着大头车在芙蓉路最南头等着，估计他们交易的很快，十点一过就差不多了，你们看见大牙的车开过来就装做车坏了，把车横在那条窄路上，等大牙他们下车催促的时候，直接下手，得手以后，就别管车了，从楼道里往光明路上跑，我和小杰在路口的电话厅那里等你们。记住，动作要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开枪，好了，马上给大牙打电话，把这个意思告诉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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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住打住，”小杰猛扒拉了我一下，“孙朝阳不傻，这般时候还会让大牙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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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啊远哥，”天顺神色暧昧地吐了一下舌头，“他连大牙的BB机都没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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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操，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我出了一身冷汗，“那怎么办？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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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小杰放肆地笑了起来，“英雄所见略同啊，咱们想到一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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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一块去了？当他妈暴匪，玩儿强攻啊？”我叹息一声，“那不成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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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强攻，你前面设计的，我他妈早安排好了！”小杰一把推了我一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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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了，这小子的智力比我差不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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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扑拉了两把头发，哈哈一笑：“你行，刚才耍我大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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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杰把脸一搭拉，正色道：“咱哥儿俩一样，都不是空着吹蛋的主儿，”转头对天顺说，“抽根烟你就走，别让广元和常青等急了。‘设备’都给我支棱好了，一旦哪个反动，直接开枪，打腿，只要不出人命，天王老子也会原谅咱的，我就不信天王老子见了这种钱他不动心。记住了，钱必须在你手上，从楼道里跑出来以后，你上蝴蝶的车，我用摩托车带着广元他们走。蝴蝶，你千万在广元和常青面前别露头，尽管他们心里清楚你在背后策划，只要他们没看见你，即便将来出了什么麻烦，你也有话说。不是我在这里说些不信任弟兄们的话，我是吃亏吃多了总结出来的经验，祸到临头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能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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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顺附和道：“这话没假，一根筋，撅起来不认亲啊，何况这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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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杰喷了他一口烟：“什么钱？我不是说钱的事儿，好了，赶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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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顺刚要抬腿，我拉住了他：“兄弟你的了，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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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顺笑得很憨：“怎么搞得跟上刑场似的？嘿嘿，有票子在那儿顶着，我不会出事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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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杰又嘱咐了一句：“千万别跟广元他们说蝴蝶也参与了，都划拉到一块儿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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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顺边走边说：“我不傻，他们也不是膘子，知道得多了容易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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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顺一走，小杰就上炕躺下了：“估计这一票肯定能成功，我打算好了，钱一到手就杀了大牙，留着他早晚是个祸害，妈的脑后有反骨啊，吃着孙朝阳的，背后‘掂对’孙朝阳，这种人咱们能留着他吗？”见我摇头，他没趣地笑了笑，“说着玩儿呢……操他妈的，累死我了，要不孔夫子就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呢，动脑子比动他妈体力可累人多了，哈哈，蝴蝶，我这智商不在你之下吧？咱哥儿俩这一联手，还有别人活的吗？操，孙朝阳才到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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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挨着他躺下了：“别小看孙朝阳啊，毕竟他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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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杰嗤之以鼻：“不管用，前几年他之所以能混起来，那是因为咱哥儿俩没在外面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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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置可否地一笑：“慢慢来吧，是大是小还得扔碗里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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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小杰忽然坐了起来，“你说万一这一票又砸了，孙朝阳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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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知道，”我躺着没动，“到时候再该死该活不由人，大不了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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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拼？”小杰笑得有气无力，“我也就是嘴硬罢了，唉，咱们的势力比人家差了一大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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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咱们才会这么拼命的，不然整天把脑袋别在腰上干什么，耍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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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不把姓孙的砸沉了，咱们永远混不成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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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你他妈跟胡四一个德行，都惦记着人家朝阳哥这点儿地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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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杰又躺下了：“胡四？胡四算个屁，除了有点儿脑子，杀个鸡都能吓出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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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跟他谈论胡四的事儿，岔话道：“万一这票砸了，你打谱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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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杰咬牙切齿地说：“兵来将当水来土掩，我隐了，跟他来暗的，迟早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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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胳膊垫到脑后，望着昏黄的屋顶，喃喃自语：“没意思啊，都是他妈钱给闹腾的，你说咱们跟孙朝阳前世无冤今世无仇的……唉，可话又说回来了，还是他先惹咱们的，咱们想发展点儿势力，他楞是想把咱压下去，不折腾他折腾谁？我算计好了，孙朝阳只要一倒，别的都不管用，什么凤三啦，什么周天明、庄子杰啦，一砸就沉……所以我说，就应该先从孙朝阳下手，他完蛋了，其他的都完蛋，这叫那什么‘米诺效应’，谁让他先来惹我的？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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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杰插话说：“他先惹你？哈，孙朝阳过得好好的，你跟胡四先去抢人家的饭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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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我无声地笑了：“不说他了……也许咱们想多了，没准儿这票很顺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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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闷了一阵，小杰突然想起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从胸前摸出一个紫色的小雕塑来，是关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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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杰小心翼翼地把关公摆在窗台上，双手合十，虔诚地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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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上的挂钟走得很慢，像小时候我用弹弓打土墙那样，隔很长时间才噗地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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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完了关公，小杰的脸挂上了轻松的微笑：“蝴蝶，我估计这票没问题，关老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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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了看表，九点多了，不躺了，去芙蓉路转转，再把环境熟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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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下炕系紧了鞋带，咚咚地踹了两脚地面，抬头问小杰：“枪在你身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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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杰从裤兜里拿出枪，递给我：“给你，我带着广元他们，他们身上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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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抽出弹夹，往下压了压弹簧，感觉子弹很满，收起枪，冲小杰一偏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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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门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看天，一个星星没有，空气潮湿，漫天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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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胡同里倒车的时候，小杰推着他的摩托车从院子里出来，一声不吭直接从胡同的另一头走了，他的背影渐渐被夜色吞没在幽深的胡同里……雾水把风挡玻璃湿得朦朦胧胧的，我开了雨刷，还是不管用，只好下车拿着抹布擦了擦。擦车的时候我在想，有时候人生的路就跟这辆车的玻璃一样，需要经常擦一下，否则会失去方向的。擦完了车，我上车点了一根烟，感觉非常空虚，一点儿也没有干大事前的紧张与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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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大雾弥漫的原因，路上跑着的车都很慢，车灯把前面照得一片朦胧，雾水在光柱里翻腾着，泛出斑斓的光辉。我把车开上大路，感觉很不得劲，跨过黄线掉头扎进了一条小路，从这条小路也可以到达光明路。小路上的车辆很少，甚至连行人都没有几个，我在心里策划好了回来的路线，胸有成竹。走到半路，我索性下车把车牌拆下来，扔到了驾驶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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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路跟芙蓉路的交叉口往西边过一点，就是我说的那个报废的电话亭，电话亭再往西十几米就是另一条路口，这条路叫天水路，可以拐上通往立交桥的大路，也可以转回头进入通往郊区的小路，这个地方可以说是四通八达。我把车停在电话亭的旁边，来回打量，感觉我设计的这个地点简直太好了，天顺一上车，我就可以将车一头扎进天水路，怎么走，那就看我的了。正在沾沾自喜，小杰骑着摩托车突然从车缝里钻了出来，没等停稳，就冲我低吼：“赶紧上车，天顺他们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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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这么快？我猛然打了一个激灵，这才刚刚九点呢！幸亏我们提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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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不及回答，我一步跨上了驾驶室，小杰嗖地蹿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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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车发动起来，两眼紧紧盯着四周，生怕错过一切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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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稳定了一下情绪，小杰又回来了，跨在摩托车上冲我打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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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手势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直到现在。如果我能够继续活下去，这个手势将伴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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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杰的笑容是那么的安详……没想到，从此一别，我再也没能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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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杰闪进了车流，我刚想笑，脸立马就凝固了，我分明听见了一声清脆的枪响，这不是我们的枪，猎枪是不会发出这种声音的！难道这一票又完蛋了？一瞬间，满脑子的钞票哗地散开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人！我不能让我的人被他们抓住！一踩油门往芙蓉路的方向冲去，我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小杰也一头扎进了芙蓉路。车还没拐上路口，就听见一声猎枪的沉闷响声，我们的人也开枪了！旁边有人大声喊：“黑社会火拼啦——”接着就看见从芙蓉路那边呼啦跑出几个脸色焦黄的人来。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加大油门就往路中间冲，我想在必要的时候用车撞孙朝阳的人。车刚冲上路口，我就听见天顺在车后面大声喊，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爆发出来的，声嘶力竭：“远哥！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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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不得多想，我一打方向，顺手拉开了车门，天顺猴子般的蹿了上来：“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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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见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只黑色的密码箱，像董存瑞抱着他的炸药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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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功啦！那一刻，我的脑子空了，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走，安全回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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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开的枪？”车冲上了光明路，我紧盯着倒车镜不由自主地问天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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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管了，没出大事儿……”天顺气喘如牛，不住地催促，“快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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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你，是谁开的枪？”我火了，我必须提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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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哥，我的脑子很乱……先回去，让我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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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人了没有？”我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但我还是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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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不大，杰哥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应该没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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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忽地冲上了天水路。我把车开得像风一样，眼前的雾似乎在一刹那散开了，前面的路铮光瓦亮，两旁的车辆在我的眼里就像一些纸糊的玩具一样。我从容地把车驶上了通往立交桥的大路，心情渐渐平息下来。天顺啪啪地拍着密码箱，不住地傻笑，我操他妈，我操他妈，真他妈好啊。好了，别的先别管，应该回出租房了……我长舒了一口气，越过黄线将车调了一个头，慢悠悠地拐上了通往郊区的小路。天顺似乎刚刚从梦中醒过来，一把捏住了我的肩膀：“远哥，广元可能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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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来了？谁开的枪？”我犹豫着，是否应该回呢？车速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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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看清楚，我刚得手，就看见从另一辆车上冲出几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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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场把广元打倒了？”我踩住了刹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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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停车呀，”天顺急了，胡乱往后扫了两眼，“常青也开枪了，然后架着广元进了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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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的人呢？”我的脑子也乱了，孙朝阳，你这个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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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牙的人让我全锁在车里，另一辆车上的人被常青喷了一枪，好象全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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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说，问题应该不大，回去等小杰的消息吧。我猛踩了一脚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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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后视镜里，我看见天顺打开了密码箱，一沓一沓的钞票被车颠起来，像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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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朝阳哥，无论如何，你的钱到了哥们儿的手上……我趴在方向盘上，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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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车停在草垛后面，我还是不太放心，让天顺抱着密码箱下车，我又往里移了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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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顺似乎不会开门了，门锁在他的手里直打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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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接过钥匙，打开门，歪头冲他亮了亮牙花子：“晕了？没见过钱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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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顺像只老鼠那样吱吱地笑了起来：“嘿，嘿嘿，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多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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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里间，天顺想要开灯，我拉了他一把：“先别开灯，呆会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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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顺从后腰里拽出他那把锯短了枪筒的猎枪，咣地丢在炕上：“这玩意儿没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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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借着微弱的月光，把钱猛地撒在炕上：“我操，发达啦兄弟！干得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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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顺拿起一沓钞票，刷刷掰了两下：“钱啊钱啊，亲爱的钱啊，你用甘甜的乳汁把我喂养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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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唱了两句，大哥大就在他的裤兜里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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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顺看都没看，把大哥大直接递给了我：“肯定是杰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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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是小杰的号码，这种时候不先回来，打的什么电话？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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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我遇到了一点儿麻烦，你让天顺拿一万块钱到盛大商厦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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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什么事儿啦？”我打断他，“你已经脱离现场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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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问了，赶紧让天顺去，我让常青去拿”小杰啪地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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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炕上抓了一沓钱，给天顺掖到裤兜里，一把将他推了出去：“去盛大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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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顺冲到门口又转了回来，把手冲我一伸：“车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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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抓起我的枪给他塞到手里，大吼一声：“在车上！快走！常青在那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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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发动车的声音，在我听来仿佛是天边滚来的闷雷……我什么也没想，撕了一块被面，三两下将钞票包起来，甩手背在了身上。在屋里摸索着找了一把斧子，把密码箱劈成碎片，然后一股脑地塞进炕下的一个土炉子里，找张报纸从下面点了。屋里顿时涌满了烧皮子的味道。我没敢把窗户打开，提着天顺的猎枪，躲在外屋的黑影里狼一般地盯着街门。小杰遇到了什么麻烦？我估计很有可能是广元挨这一枪不轻，小杰想把他送到医院里去，或者是连小杰都受了伤，不然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他要钱干什么？有心想给小杰打个电话，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在情况不明的时候，我不能贸然跟他联系。等到烟味小了，我回屋又往炉膛里填了一把柴火，等柴火忽忽地烧起来，我下意识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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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雾已经消失了，今夜的月光原来是那么的明亮。月光洒在麻麻扎扎的树梢上，留下一地班驳的影子，我站在这些影子下像一头孤独的狼。月光同样将我的影子铺在地上，让我仿佛躺在了黑色的原野上。我站在月光下，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除了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犬吠以外，整个世界如同死了一般。我蹑手蹑脚地打开街门，四下看了看，然后仔细地上了锁，沿着侧面的胡同往村口走去。大雾又开始弥漫，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我的头发也湿漉漉的，仿佛淋了小雨。我这是要去哪里呢？背着弟兄们拿命换来的钱回自己的家吗？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不是，我没有这么想……可是，我这是什么表现？害怕了？不能吧？在我杨远的字典里，没有害怕这两个字！那你这是什么表现？小杰和广元还不知死活，天顺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你想到哪里去？我操，冲锋陷阵的还不知下落，你就想临阵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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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失魂落魄地窜回了出租房，刚刚喘了两口气，天顺就幽灵般的站在了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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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骨碌爬了起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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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顺扑打着粘满泥土的手说：“爬墙，我怕喊你开门让邻居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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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样了？”我没等天顺喘匀和气，就急不可待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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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元伤得很厉害，杰哥也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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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现在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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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哥不让说，怕你趁不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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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他妈趁不住气还能怎么着？”我边说边拿起了大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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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打了，常青说，他早关机了，”天顺使劲拧了两下鼻子，把手在鞋底上抹了抹，慢条斯理地说，“远哥，事到如今也只好听天由命了……你也不必太担心了，杰哥这么办也是为了你好，他和广元去了医院，说不定孙朝阳的人会找到他们，万一你正好在医院，那不就直接明了？到时候非火拼不可，不管是谁把谁干挺了，这个代价也太大了不是？你忘了咱们以前是怎么商量的？一旦出了事儿，必须有你在后面撑着。杰哥的伤问题不大，伤在肩膀上，常青说，他用摩托车带着广元上了去烟台国道，不出意外的话，一两个小时就能找到医院，在医院住下以后不是还有咱们烟台的那个哥们儿吗？现在杰哥跟他混得很熟的。耐心等吧，很快他就会打回电话来的……再说，他们身边还有常青，那小子可能你不太了解，很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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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没问常青，孙朝阳那边是谁开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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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了，是强子，他也受伤了，让常青一枪喷在胸口上，估计也去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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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牙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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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清楚，应该是跑了吧？我估计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不敢去见孙朝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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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他打传呼，让他赶紧走，越远越好……慢着，别打，传呼有可能在孙朝阳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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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顺起身想走：“我去他表姐那里一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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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把按住了他：“别动，去了你就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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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顺的鼻涕又流了出来，他猛地抽了一下鼻子：“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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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开包袱，拿了五沓钱递给天顺：“今天先这样，今晚你哪里也不要去了，回家躺着睡上一觉，明天你想办法联系上大牙，把这些钱给他，让他赶紧离开这里。告诉他别嫌少，因为咱们的人死活不定，需要钱。如果他不满意，你就明确跟他说，想要好好活着就把这件事情忘了。记住，千万不能露头，尤其是不能接触孙朝阳的人，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大牙，你就在家里等，早晚他会联系你的。在家呆着的时候，注意点儿风声，一旦不好赶紧走人，安定下来就给我打电话，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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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顺想了想，猛捶了炕沿一拳：“远哥，这钱不能给大牙！这是咱们的玩命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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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横了他一眼：“别这么想，大牙也在玩命，再说，这叫封口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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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顺揣起钱，怏怏地嘟囔了一句：“他妈的，他敢乱叨叨，我杀了逼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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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拿出一沓钱给天顺拍在手上：“兄弟，这几天你先艰苦点儿，钱以后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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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顺点点头，把大哥大递给我：“行。这个我也用不着了，还给你，你好跟杰哥他们联系的。大牙这边你就放心吧，我了解他，他很有脑子的，不然孙朝阳也不会那么赏识他。不过我可有言在先啊，万一大牙有乱‘口子’的迹象，我就杀了他，这事儿我跟杰哥都商量好了。好，就这么着吧，远哥，你也得小心，姓孙的疯狂起来会吃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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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我知道，不过暂时他还疯狂不起来，他想吃人还没找到目标呢，”我收起电话，系紧包袱，搂着天顺的脖子往外走，“走吧兄弟，我送送你，哈哈，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杨远的亲兄弟，一旦我成了气候，我兄弟就是开国元勋。天顺，我相信你的魄力，跟着我好好混吧，天下是打出来的，咱哥们儿一定会闯出一片天地来的。回去给我好好养着，下一步咱们再干点儿更大的事情。听着啊，关于大牙这边，你想怎么对他，必须跟我打声招呼，别玩儿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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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街门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这个地方不能再来了。折转回屋，让天顺打着打火机，我就着光亮用小杰的口气给房东留了一张纸条，告诉房东因为有事儿要去南方，暂时退房。留在桌子上三百块钱，长叹了一声，走出门去。心里竟然有一丝惆怅。开车上路的时候，我感觉胸口闷得厉害，有一种想把车停下，站在路边大吼几声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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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哥，我不放心广元。”闷了一阵，天顺蓦然冒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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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怕他出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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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我怕他死了……”天顺喃喃地说，“他的胸口一直流着血，咕嘟咕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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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担心，”我安慰他，“有你杰哥守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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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的，我要杀了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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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强子没有关系，给谁干活就得替谁卖力，要杀也轮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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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杀了孙朝阳！”天顺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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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想那么多，”我不让他说了，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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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天顺送到他家门口，看着他上了楼，我叹口气转向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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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车停在家门口，我把车牌重新装上，直起身子猛吸了一口气，大步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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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感觉真好啊，仿佛在海浪中漂泊的一块木头，安详地触到了沙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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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黑着灯，我轻轻打开门，摸着黑刚要往我那间走，就听见了我爹的咳嗽声。从他憋着嗓子的声音里，我听得出来，他还没睡。我没有说话，蹑手蹑脚地进了屋。拉开灯，把包袱打开，数了数那些钱，整整三十三沓，每沓一万，加上给大牙的五万和给小杰和天顺的两万，应该是四十万，比预计的还多。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一时有一种眩晕的感觉。我爹又在那间咳嗽，我连忙将钱掖到床底下，推开门问了一声：“老爷子，你不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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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爹好象在压抑着他的不满：“刚回来？几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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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抬头看了一下挂钟，刚刚十点多一点儿：“还不到九点呢，我在外面办了点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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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爹唔了一声，好象要起床：“我把饭给你热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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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连忙走了出来：“不用了，我在外面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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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爹已经出来了，他穿得很整齐，我知道他还没有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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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干脆打开灯，把他扶到了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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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爹坐下，眯着眼睛看我，目光很暧昧：“去哪里办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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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能跟他说实话吗？我笑笑说：“跟一个朋友在他家里商量进货的事儿，你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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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远啊，这婚姻大事可马虎不得啊，”我爹摘下眼镜，用一张餐巾纸在镜片上一下一下地扭着，“我不反对你谈恋爱，在这件事情上，我也不要求你必须跟我汇报，可是我得提醒你一句，找对象一定要找本分老实的，将来能跟你过日子的，千万不能找那些模样不错，浑身毛病，尤其是没有正式工作，整天在社会上瞎晃荡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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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等等，”我急了，他这是说了些什么呀，“我怎么不明白你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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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你都明白了，我就不是你爹啦。”他这玩笑开得可真蹩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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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你就别跟我绕弯子了，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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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爹把眼镜重新戴上，正色道：“晚上我去你们市场了，刘梅她表姐跟那个叫那五的在你办公室里坐着，我什么都知道了……你是不是看上了一个叫芳子的？你晚上是不是跟她一起出去的？还跟我搞地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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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帮老婆嘴！我皱了皱眉头：“别听他们的，那个老憨整个一个乌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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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爹哼了一声：“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为你好，你想想，那个芳子连个正经职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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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实在不愿意听这些话，猛然打断他：“你还有没有点正事儿了？睡觉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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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爹怔了一下。我打从出了监狱就没跟他顶过嘴，他很不适用，就那么怔怔地看着我，一句话说不出来。我在气头上也不理他，转身进了我的房间。倚在门后，我忿忿地想，人家芳子哪一点儿不好？职业算什么？你倒是有职业，可你这辈子活得舒坦吗？难道没有职业就不是正经人了吗？你儿子也没有职业呢……我爹在外屋一声不响，我几乎都能听见他沉重的喘息。不能这样对待我爹，我使劲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我这是怎么了？你折腾得他还不够吗？你为什么要惹他伤心？我的头脑一热，拉开门站在了门口，本来我想对他说声对不起，那一刻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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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爹抬头瞄了我一眼，坐在昏黄的灯影下招呼我：“过来，让我好好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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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搬了一条凳子，心怀忐忑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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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爹又把眼镜摘下来捏在了手里。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从我记事的时候起他就这样，那时候他的眼镜腿是用胶布缠着的，经常在他擦镜片的时候把腿掰下来，可他总是能立刻觉察到眼镜腿掉了，然后边说话边不动声色地将它缠好。我记得有一次他在缠眼镜腿的时候，突然停下了，摸着我的脑袋说，儿子，等你长大挣钱了，首要任务就是给你爹买一付新眼镜。当时在我眼里，眼镜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好象比手表还要值钱呢，我就下定了决心，将来累死也要先把这个任务完成了。后来我真的领我爹去亨得利配了一付新眼镜，我爹就把他那付跟随了他二十多年的眼镜收起来了，他包裹得很仔细，里三层外三层的，像藏了个宝贝。现在，我爹擦的是那付新眼镜，再也不用担心掉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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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远，你跟我说实话，刘梅哪一点儿不如那个叫芳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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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见过刘梅，没有什么印象，芳子挺好的，跟我合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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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得来管什么用？将来得一起过日子啊，那样的女人能跟你过一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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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不能？你又不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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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还用了解？她没爹没妈，整天无所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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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说了，我自己有数。”我很难受，我不希望我爹这样看待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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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爹把镜片擦得像拉锯：“我是过来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看得很分明，女人一旦跟社会上的人接触久了就什么毛病也沾染上了，她现在跟你好，将来呢？将来谁对她好她就又跟谁好上了，你就说我们学校孙老师吧，他爱人以前成分不好，孙老师没嫌弃她，把她从干校接出来结了婚，现在呢？她又跟……说这些干什么呢？你还小，有些道理你不清楚呢。还是本分孩子好，你就说刘梅吧，那孩子多本分？从小就懂得持家过日子，从来不跟外界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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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了，”我的心很乱，不想听他唠叨了，“我听你的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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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我爹停止了擦眼镜，“这就对了嘛，改天我请刘老师到家来你们见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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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很忙，过一阵再说，”我打了一个哈欠，“睡吧，我也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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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先睡去，”我爹意犹未尽地扫了我一眼，“好好想想，这可是个大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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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屋躺下，感觉很空虚，脑子乱麻一样地纠缠成一团。我爹说的也有他的道理，可我绝对不能听他的，因为我对那个刘梅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心里只有芳子，芳子的一笑一颦似乎都深入进了我的骨髓，让我一想起她来，全身都有一种麻醉的感觉，仿佛一撮盐融化在水缸里，盐消失了，可是整缸水都渗透了苦涩的盐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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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屋响起了我弟弟的声音：“哥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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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爹进了他们那间：“睡你的吧，你哥哥要给你找个嫂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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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弟弟嘟嘟囔囔地说了一些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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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这些事情啦，我转头望着黑漆漆的窗外，满脑子都是小杰和广元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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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表刚打完了十一下，枕头边的大哥大就响了，是小杰的。我用被子蒙着脑袋低声问他，现在他们在哪里？小杰很平静地说，他们在栖霞的一家医院里，他的伤没事儿，是皮外伤，广元的伤厉害一点儿，肚子破了，正在做手术，大夫说问题不大，但是需要住院观察，他不想住，太危险了，警察和孙朝阳的人都有可能找到那里，想走，找家农户住着养伤。我想了想，对他说：“只要你感觉广元没什么事儿就自己看着办好了，不管到了哪里，随时跟我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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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杰说，这个我明白，你也得注意风声，尽管警察不一定想到你，孙朝阳可不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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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冷笑道：“他不吃素我吃素？办好你是事情就行，别担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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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了电话，我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没出什么大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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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我又失眠了，脑子仿佛成了真空，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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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泛出了微弱的光明，天眼看就要亮了，这很好，我每天都能看见新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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