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扫清障碍

    那天我醉成了一滩烂泥，把车都扔在胡四饭店门口了。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只记得刚开始的时候，胡四跟我商量，他说芳子没地方上班，想让她去市场给我当会计。那时候我的脑子还清醒着，我觉得这样不妥，朋友们之间就怕有女人夹在里面，再说，我干的那些事情不太体面，我不想过早地让芳子知道，就敷衍他说，等我发展好了再说，现在那里太乱，去了她也插不上手。芳子一直没怎么说话，一口一口地啜酒，像个喝水的小鸭子。胡四说，要不我跟百货大楼的朋友谈谈，让芳子去那里站柜台吧。芳子好象不愿意去，转着酒杯直摇头。后来大家就不提这事儿了，拿芳子当了酒引子，逗她敬大家酒，芳子也不含糊，三个大瓶的葡萄酒一会儿就见了底。我莫名地有些心疼她，等她换成啤酒的时候，就替她喝，最后喝成了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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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起床的时候，我发现小杰和老疙瘩睡在我的旁边，心就有些惶惶，我这个样子又让我爹担心了。蹑手蹑脚地下床去看我爹，刚推开门就与我爹打了个照面。我爹端着一小盆豆浆正往里走，一见我就埋怨：“喝那么多酒干什么？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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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接过豆浆，心里很难受：“这点儿酒没什么，你儿子抗折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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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爹拍拍我的脸：“把你朋友喊起来吧，趁热乎喝，这东西养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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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杰张开眼，一骨碌爬了起来：“呦，又麻烦大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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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爹说：“小杰你也是，你就不能看着他点儿？让他喝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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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杰没皮没脸地笑：“大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政府都号召让一部分人先喝‘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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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府可没那么说，”我爹很较真，“政府提倡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不假，可政府没让你们一个个的都喝成傻子，”我爹好象真的老了，再也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干脆，他接着这个话题不停地唠叨，“小哥儿几个给我听着啊，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是什么意思？就是让这部分人带动全国人民共同致富，最终达到小康水平。国家的政策你们要吃透啊，千万不能过多地雇工，国务院不是有个文件吗？限制雇佣工人，过了杠就是资本家，那就不好办了，会出现剥削和压迫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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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叔你就别逗了，”小杰边穿衣服边摇头，“还资本家呢，你儿子是个卖鱼的，在旧社会吃不上饭的人才干这一行呢，新中国成立了也没把卖鱼的怎么着，卖鱼的属于小商小贩，正宗的无产阶级，放心吧大叔，政策变了也镇压不了咱爷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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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爹转身就走：“我犟不过你，反正违法的事情咱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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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煽了小杰一巴掌：“你就不会哄着他点儿？老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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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杰嘿嘿地笑：“老党员怎么了？跟不上时代就得受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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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疙瘩还在呼呼大睡，我边推他起床边自嘲道：“蹲监狱把我蹲‘旱’了都，见了个女人就站不住‘碗’了，从监狱出来，我总共喝大过两次，全是旁边有芳子这个女人。我完了，要不人家林武都管我叫西门庆呢……小杰，昨天在酒桌上我没出什么洋相吧？我怎么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芳子那俩大眼……嘿嘿，我被她‘伤’得够戗，脑子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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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杰眯着眼睛看我，看着看着就咧开了大嘴：“你呀，哈哈，好玩儿……还行，在酒桌上端着架子装柳下惠，一出门就成西门庆了，直问我芳子长得怎么样？俩眼瞪得像尿罐，那个吓人啊。我说，她不怎么样，你恼了，说我嫉妒你，要回家拿枪毙了我。人家老疙瘩好心好意劝你说，那女人靠不住，像个臊货，你直接把人家踹在泥里，老疙瘩，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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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疙瘩似乎也在醉着：“没有吧？咱们不是去了市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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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更懵了：“还去市场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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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疙瘩把衣服穿反了，纳着闷嘟囔道：“我的衣服怎么了？不合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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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帮他穿好衣服，继续问：“什么时候去的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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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杰呱唧呱唧地喝豆浆，喝完了打着嗝说：“看来以后你不能再喝酒了，喝大了比你家二子还傻呢……我来告诉你吧，你把老疙瘩踹倒以后就甩下我俩，撒腿往前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闹贼了呢。我俩就在后面追你，好家伙，你好体力啊，追到市场的时候把我俩都累吐了，你猜你在那里干什么？干活！不管是谁的摊子都给人家整理，整理完了就抄起一把大扫帚，满市场扫，结冰的地方扫不动，你就拿铁锨铲，打扫得哪个干净啊……这还不算，最后你脱光了膀子，在空地上打了一趟拳这才拉倒。有几个值班的嫌你吵，刚咋呼了一声就被你吓回去了，你在灯影下一个劲地傻笑，他们都以为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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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了一身冷汗，不住地给小杰作揖：“别说了别说了，我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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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饭，我让小杰送我弟弟去学校，拉着老疙瘩就去了市场。市场上的人见了我都很惊讶，他们好象知道了我昨晚在这里“发膘”的事情，他们似乎在想，杨远不是神经了吗？他怎么又回来了？我估计当时我的脸一定红成了关公，做贼般地闪进了铁皮房。闷坐了一阵，我就把建云跟我谈的事情对老疙瘩说了一遍，问他敢不敢帮我这个忙？老疙瘩想都没想，敢！我丢给他一千块钱，又把他应该做的事情吩咐了一下，老疙瘩把鸡胸脯拍得咚咚响，没问题，看我的。刚安排好，小杰就回来了，简单叮嘱了小杰几句，我把车钥匙丢给他，说：“带上几个人走吧，我随时听候你们的消息，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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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小杰和老疙瘩，我的脸还在红着，眼前一直闪动着芳子水汪汪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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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没睡好，眼皮一个劲地打架，我披了那五用来当被子的一件军大衣，蜷缩在沙发上昏昏欲睡……门开了，林武拉着芳子进来了，林武说，杨远，我把人给你送来了，以后没我什么事儿了。芳子扭扭捏捏地站在我的面前，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她说，远哥，你还是给我安排个活儿干吧，只要能让我天天见着你就行。我慌忙站起来，想让她靠近我坐着，不想站得急促了点儿，一下子跌倒了……我猛地抬起了头，眼前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这是怎么了？大白天做春梦？我使劲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好你个没出息的，想女人想疯了？呆呆地盯着挂历上的一只老虎看了一阵，我披上大衣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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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高和花子正在忙碌着从车上往摊位搬货，见我出来，一齐冲我呲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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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高在皮围裙上擦着手，把嘴里的烟头噗地吹到地上，搭讪道：“昨晚喝‘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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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儿传得还挺快，我尴尬地摇摇头：“膘倒是没膘，就是有点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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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高说声以后少喝酒，把我拉到一边：“昨天我见到兔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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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是教养了吗？什么时候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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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出来了，他不是跟阎坤翻脸了吗？出来以后也没到市场来，在外面瞎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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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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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了，还说了不少，”金高歪着脑袋往服装市那边看了看，低声说，“他说，他总有一天要杀回来，把阎坤砸挺了，他要控制服装市场。这小子可真没个逼数，你十个兔子也斗不过一个阎坤啊。我就不想听他胡扯了，要走。他不让我走，说他知道不少阎坤的内幕，想跟我谈谈。我就套他，我说，我们哥儿几个跟阎坤关系不错，你跟我谈得什么内幕？兔子说，阎坤经常在背后说杨远的坏话，曾经有一次亲口对兔子说，他要跟你扔碗里滚滚，海天市场谁是大爷还不一定呢。我继续套他，他又不说了，让我借点儿钱给他，他要去东北买条真家伙，‘拉杆子’起事儿。我借给他个屁？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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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能找到他吗？我跟他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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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他家在哪里，这就去找？这小子也许还没起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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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去，找到他把他拉胡四饭店里去，一会儿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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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高回去帮大家把车上的货卸完了，骑上花子的摩托车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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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用两手猛力搓了几把脸，慢慢悠悠地往服装市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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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坤的几个摊子在服装市的入口处，前面是地摊，后面是门面，花花绿绿的各式服装挂满了网状架口。阎坤的伙计见我来了，一齐咧着嗓子打招呼，远哥来啦，八爷，茶水伺候啦！我摆摆手，冲他们一一点个头，随口问道：“你们八爷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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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八好象听见了外面跟我打招呼的声音，从门里出来，把嘴里叼着的一个大包子一口吐到地上，擦着嘴说：“好家伙，远哥今天义气，一大早就来关心弟兄们，快请进快请进，”踹了门口的一个伙计一脚，“打壶开水进来，给你远爷下壶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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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拉回了那个伙计，转头对阎坤说：“别忙活，吃多了随便遛遛，消化消化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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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坤很不满意，又给了那伙计一脚：“叫你去你就去，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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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拉着我就往里走，脚下踩的包子皮一撅一撅，像露出了半截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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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哥，打听出俊海的事儿来了吗？”刚坐稳，阎坤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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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呢，一直没倒出空来，”我递给他一根烟，“你没托人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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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我管这个干什么，”阎坤点着烟，横了一下脖子，“他办这事很不俊秀，掉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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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掉什么架？”我随口一笑，“还不是被生活给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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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逼他？”阎坤不以为然，“他姐姐刚给了他一万块钱呢，他拿这钱干点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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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知道他姐姐给了他一万块钱？”我开始引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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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阎坤一楞，“这谁都知道，他那张大嘴存不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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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有这一万块钱重新回来也可以啊，当初你就应该劝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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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凭什么劝他？你是他的把兄弟，你都没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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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我挺后悔的……可我不是找不着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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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又跟我绕，你不会是埋怨我见过他，又没跟你汇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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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什么话呐，这有什么可埋怨的？你说，谁的心里还能没点儿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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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坤的眼睛急速地转着圈，最后定格在他的鞋尖上：“等他出来再说吧，咱们一起帮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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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火候得差不多了，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坤，好好干，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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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坤反着脑袋瞅我一眼，没有站起来：“远哥，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请你喝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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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信步走到门口，一语双关地说：“酒是非喝不可的，咱俩必须得喝‘膘’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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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挨了阎坤两脚的那个伙计正提着一把黑糊糊的大铁壶进来，见我要走，贴着门框看阎坤，那意思是，这是怎么了？我白挨了两脚，给你们打来水，这就不喝了？我拍拍他的脖子，道了声谢，一掀门帘走了，阎坤在后面吼了一声：“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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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铁皮房把胡子刮干净了，又猛灌了一气凉水，我把大昌喊了进来，安排他在铁皮房守着电话，有什么事情马上让那五去胡四饭店找我。大昌抱怨说，远哥你真能过日子，这个破房子连个炉子都不生，你留那么多钱干什么嘛。我开玩笑说，我攒钱不是为别的，我想给你娶一房家口呢，省得你老是自己“自摸”。大昌推着我往外走，你才自摸呢，我快要结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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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路上，我感觉很茫然，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将把我推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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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很清冽，几乎是一条一条直射下来的，人走在阳光下仿佛透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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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年没接触社会，人们的变化还真不少，以前在寒冷的冬季里，满大街走着的都是一些灰兰色的动物，现在变了。男人有的穿皮甲克，有的穿各式呢料大衣，有的穿花花绿绿的面包服；女的就更夸张了，穿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大冷天穿裙子的，肉色的丝袜常常让我怀疑她们是在光着大腿亮膘，零星还有穿貂皮大衣的，冷不丁一看，还以为来了个时髦的黑瞎子。走在路上，我无聊地想，匆匆穿过的人流都在忙碌什么呢？扑向斑斓的阳光？扑向热腾腾的食物？张着大嘴想要咬断对方的脖子？有那么一刻，我突然觉得，满大街行走着的都是披着羊皮的狼和披着狼皮的羊，他们在伪装，为了更惬意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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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杰应该上路了吧？我莫名地笑了一声，幸亏他被我网罗在了身边，要不我去哪儿找这么合适的人选？小杰这一跟了我，带来好几个威猛汉子呢，一个个全听小杰的，跟我自己的兄弟一样。他除了脾气暴躁点儿，算是个有勇有谋的人。这“活儿”交给他我很放心，只要他安安全全地把五子“请”到烟台，这一仗就算是很漂亮地结束了，我不相信五子是个不要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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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多年以前的一个晚上，我跟牛玉文正在宿舍里闲聊，现在跟着阎坤玩儿的一个伙计兴冲冲地跑来找我：“远哥，牛哥，乱套啦，吴胖子带人跟河东的小杰在大洼地那边‘约仗’，人‘海’啦，抄什么家伙的都有，怕是要出人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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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我对小杰没什么印象，让那伙计滚蛋，我说，管他出不出人命呢，与我有什么关系？牛玉文来了兴致，非要拉我去看看，他要亲眼看着吴胖子被人打死。我们就去了。到了那里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公安、联防把“战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个看热闹的人说，刚才这里真吓人，刀片、斧头满天乱飞，砍倒了好几个人。牛玉文问，有没有个叫吴胖子的被人砍倒了？看热闹的人说，好象有个胖子，很猛，拿着两把板斧跟李逵似的，跟一个拿砍刀的大个子拼得血肉横飞，最后警察开了枪他们才各自跑了。跟我们一起来的伙计说，那个大个子就是小杰，从部队跑回来的，外号叫“爱谁谁”，他说了，先从吴胖子开刀，地痞流氓一个一个收拾，他要当河东的老大。我一甩头走了，又他妈一个吹牛的，怎么跟小广一个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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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几天，小杰找我来了，很和善，要跟我交朋友。后来我才知道，吴胖子传出话去说，他跟我是光腚长大的兄弟，小杰信以为真，先来探我的口话。喝了一场见面酒，牛玉文把实话告诉了他，小杰一听，借着酒劲激将我，他这不是害你吗？这种人你不把嘴给他修补好了，将来还不一定出啥事儿呢。那时候我的头脑很简单，直接跟小杰一起去了吴胖子上班的地方。吴胖子正跟几个小混混往厂门外走，小杰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冲上去了，一刀砍掉了吴胖子的军帽，吴胖子登时变成了吴瘦子，窜得比兔子还快，一阵风似的没影了。我问小杰，你下手这么狠啊，刚才那一刀弄不好就要了他的命呢。小杰说，我傻呀，要了他的命我的命也没啦，我是故意的，让他知道爷们儿的手快，继续跟我斗，离死就不远了……想到这里，我笑出了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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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饭店的入口处是一个嘈杂的杂货市，人们大声嚷嚷着讨价还价，不时有一两声叫骂冲破油腻的空气，钻向天外。仔细听听，这些叫骂也很有意思，男人们一律地想要跟对方的长辈女性勾搭成奸，挺急切；女人们似乎没有这个爱好，她们好象偏爱同性的生殖器官，嗓音夸张地加以描述其大小老嫩，以及松紧程度，间或还歌颂一下它在传宗接代方面的功劳。我看见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被一个同样类型的女人追得如同狗撵兔子，那女人边追边抱怨对方母亲的那东西烂，好象她亲眼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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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住看了一阵，我觉得很没劲，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女人骂成那样，成何体统？换成了我，我一定拉她去公安局，告她个诽谤罪，或者侮辱妇女罪。獐头鼠目朋友好象很有涵养，女人追得急了，他就学刘易斯冲刺，追得慢了他就学乌龟爬，时不时还回头笑笑，你来呀，我就拿你的袜子了，你能怎么着？我突然觉得这家伙很面熟，他是谁呢？我好象在哪儿见过他，潜意识当中，我觉得我跟这个人还相当熟悉……我扒拉开旁边看热闹的几个人，直直地盯着他，一个名字直在我嗓子眼里面咕噜，可就是喊不出来他叫什么，急得冷汗几乎冒出来了。他脸上长着一块很大的兰色胎记，水浒上仿佛有这么个人物，杨志？杨志的绰号叫什么来着？青面兽！我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不是老钟嘛。老钟正绕着一根电线杆子逗引那女的，你来呀，你敢过来，我就把你摁在这里****你。那女人好象累了，摸出一根烟，叉着腰满嘴喷白沫，好女不跟男斗，早晚警察会来抓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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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倚着电线杆子，悠然摸出一根烟在手背上创着：“老子不怕警察，老子要是不把你折腾‘膘’了，就不算好汉，妈的有你这样做买卖的嘛，许你卖就不许爷们儿卖吗？爷们儿还不信这个邪了，天天搅你的摊儿，怎么了？你再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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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小子怎么混成这样了？劳改的时候，他也算是个有脑子的主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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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看热闹的人群似乎很不满足，脸上挂着意犹未尽的微笑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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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嘴喷白沫的女人作势又要追上去，青面兽转身就跑，我忍不住喊了一声：“老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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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嚓地止住了脚步，满目狐疑地往我这边看，他似乎也没认出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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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女人转头瞟我一眼，忿忿地说：“什么老钟，我们都叫他‘腚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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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出打火机给她点上烟，笑道：“腚眼？他改名字了？别生气，我这就抓他去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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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呦，蝴蝶！”青面兽终于认出我来了，咚咚地跑过来，“还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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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兄弟，替我管教管教他，”女人脱下靴子递给我，“抽他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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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憨，”青面兽攥着那女人的手，口气很无奈，“咱们就别折腾了，让我兄弟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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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悻悻地穿上靴子，把手一伸：“把袜子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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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吐噜吐噜从腰里扯出一串袜子，塞到那女人的手里：“走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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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拽过袜子跑回了自己的摊子：“别抢，别抢，一块钱一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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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这是？”我冲女人呶呶嘴，问青面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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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儿，我以前的同事，叫老憨，人挺好，就是太顾自己了，抢我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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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女人你得让着她点儿……什么时候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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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多月啦，”青面兽的表情很尴尬，“没办法，先这么养活着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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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我刚出来的时候还闲着没事儿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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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哪能跟你比？”青面兽好象知道我的一些情况，“你机会把握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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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拉他往胡四饭店的方向走：“走，咱们找个地方坐下好好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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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走了几步又站住了：“食为天酒店？那不是胡四开的嘛，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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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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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叹了一口气：“不为什么，哥们儿混得不好，没脸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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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拉他继续走：“你以为他刚回来的时候比你混得好？还不如你呢，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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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磨蹭了几步，好象下了很大的决心：“去就去，你们可得帮我想个吃饭的路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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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饭店门口依旧热闹，我的车不见了，我知道小杰已经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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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村姑打扮得像个金龟子，照旧嚷着那声“胡四牌某某某”，像相声里面的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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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被林武烧坏的那只灯笼呼啦呼啦地飘着，我知道胡四还没起床，要不灯笼早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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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拖着青面兽走进去，绕过一帮吃饭的，直接进了胡四睡觉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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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反着身子趴在床上，口水把他的枕头润成了一个小孩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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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咋呼了一声：“胡四，起床，出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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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忽地爬了起来，惺忪着眼睛嘟囔：“出工？几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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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拉开窗帘，笑道：“还几点了呢，太阳照着屁股了，再不起床扣你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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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好象还处在幻觉当中，用一只手档住透进来的阳光，傻忽忽地看我，眼神似乎在问，咱俩不是一个中队的呀，你怎么会来招呼我出工？当了大队长这是？青面兽看看我再看看胡四，一拍大腿笑弯了腰：“哈哈，俩膘子，怀念劳改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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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使劲揉了揉眼睛，仿佛刚回过味来，冲青面兽傻笑道：“老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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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笑得很不自然，把搭在床头的衣服扔给胡四：“兄弟投靠四哥来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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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边穿衣服边嘟囔：“你投靠我，我投靠谁？我还想跟着你去卖袜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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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想唠叨几句，胡四摆了摆手，把脸转向了我：“小杰来过，把车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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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知道了，是我让他来的，拉青面兽往外走：“咱俩先喝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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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拿着菜谱在吧台上点菜，我就在这边琢磨上了，一个想法逐渐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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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俩刚找了一个单间坐下，外面就响起了林武喊山一样的叫唤：“四逼，还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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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的脸又不自然起来：“好嘛，这里成‘失足青年’聚会的地方了，林武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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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抬腿蹬蹬他：“出去跟他打声招呼，让他进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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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刚探出头去，就被林武掐着脖子推了进来：“青面兽！哈哈，‘滚’酒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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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被掐得像一只挂在钩子上的鸡，两手直扑腾：“撒手撒手，你想掐死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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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拉开林武，打趣道：“好几年不见，也不用这么客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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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武拍打着手，冲我翻了个白眼：“这种货色，你不先把他吓唬住了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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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操，真不给面子，”青面兽上下摩挲着脖子，苦笑一声，“是是，你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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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武，大清早的你来干什么？”我拖张椅子让林武坐下，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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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老四赶紧帮我赎人，我一个兄弟昨晚被‘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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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林子义气，”我胡乱一笑，“进去个仨把俩的紧张什么，你管得过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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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武被一口烟呛得直咳嗽：“不管能行嘛，仗着这帮兄弟吃饭呢，你们坐，我找四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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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看着林武的背影，恨恨地晃了晃拳头：“这小子真他妈狂，忘了以前被小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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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提小广，我的胸口又是一堵：“别提以前，我问你，出来以后见过小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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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过，”青面兽笑得很凄楚，“他想学好，我们就成了一群没娘的孩子。我刚出来的第二天就去他单位找过他，他好象觉得我这样的人去找他是给他掉价似的，直接给我一把钱，让我去饭店里等他。中午他去了，没等我开口说话，他就给我上政治课，讲了一通大道理，说白了就是让我以后别骚扰他了，他要好好做人……气得我酒都没喝，拔腿走了，什么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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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呢？”我给他倒上酒，继续问，“后来你再也没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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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个屁，我凭什么要去受他的侮辱？蝴蝶，你不是跟他有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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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才跟他有仇呢，”我淡然一笑，“那事儿早过去了，大家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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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他又进去了？还开枪打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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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呢，他打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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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把喝了一半的酒又吐回了杯子，眼睛瞪得溜圆：“玩我？你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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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这小子掌握的信息还不如我，我摇摇头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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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盯着我看了一阵，生生把话咽了回去，他好象不敢再提这个话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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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了几口酒，我就喝不下去了，直反胃，不是“胡四牌”包子顶着，我早做“罐头”去了。青面兽好象八辈子没喝过酒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喝成了“膘子”，捶胸顿足，一个劲地怀念当年他在社会上的勇猛，甚至把自己想象成了所向无敌的赵子龙。我没阻拦他，鼓励他抒情，我要激发他的野性，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赵子龙，我想当刘备和诸葛亮。当他甩着一根筷子，把这根筷子当成宝剑，杀得空气都不敢流通的时候，金高进门了，我听见他在外面跟林武说话。林武说，大金你犯神经病了是不？这么不够档次？领一个阎八都开除了的膘子，来咱们这里找酒喝？金高说，这你就不懂了，君子要礼贤下士，兔子落魄了，我大金收留他，只要他对我好，我拿他当爹供着都可以，是不是兔子？兔子的声音很谦卑，别“刺挠”我了，远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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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仿佛沉浸在自己给自己设计的战场里，嗖嗖地舞动“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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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门冲兔子点点头，转头对金高说：“青面兽在里面喝酒，你去陪他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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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高好象忘了青面兽是谁，眉头一皱：“青面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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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就是几年前咱们在小广家里“干”挺了的那个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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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高不解：“请他喝的什么酒？你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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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他拉到一边，轻声说：“我设了一个计，暂时保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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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高摇着脑袋，满腹狐疑地进了单间：“钟大哥，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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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子穿一身细格子灰西装，冷不丁一看，像一只罩在网里的山羊。我冲他点点头，转头对林武说，以后别拿咱兔子兄弟开玩笑，将来咱兔子兄弟发达了，说不定咱们都得跟着他混碗饭吃呢。林武摸摸兔子光秃秃的脑壳，干笑两声，不屑地冲我摇头：“是你找他？我还以为金高要请他吃饭呢，我操，今天这是怎么了？又是请青面兽又是请兔子的，你在开村民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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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理他，推开旁边的一个门：“你先跟四哥谈你们的事儿，我忙完了再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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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坐稳，兔子就放了声，他哭得像个死了儿子的寡妇：“远哥啊，没想到我兔子现在混得这么惨，鞍前马后地伺候了阎坤这么多年，到头来我就像一只破鞋被他扔了啊，这不叫推完了磨杀驴吃还叫什么？你坐牢的那几年，是谁整天在他身边忙活着？是我，是我兔子！没有我他能有今天吗？我瞎了眼啊……远哥，当初我就想跟着你干，都是阎坤这小子不让，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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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让他唧歪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手抓起一块抹布丢在他的脸上：“擦把脸，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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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哥，我能不哭吗？”兔子看也没看抹布，直接把脸抹成了唱戏的，“别的不说，你就说我这次教养吧，不是为了他，我能去掀人家摊子，烧人家仓库嘛，还不是为了帮他把威信搞上去嘛……我进去了，他楞是没去看过我一次！好歹熬出来，回市场想跟他继续干，你猜他说什么？兔子，你的底子已经坏了，你还是走吧，别让大家埋怨我……连一分钱都没给我，就这么让我滚蛋了……”兔子悲伤地将下巴上的一根胡子拽下来，拿在手里仔细地捻着，“远哥，我说这些，你可能要笑话我了，不就是想跟我干嘛，罗嗦这么多有啥意思？远哥，如果你这么想，你还真错了，我压根就没打这个谱，从市场走了，我就不打算再回去了，我要干自己的，谁都靠不住……我来就是想跟你说说阎坤这个杂碎背后捣鼓的那些事儿，让你防备着他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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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故意不接他的话茬，把脸朝向窗外，看蹲在电线上的两只麻雀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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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子见我没有反应，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不是你找我来的吗？你怎么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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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转回头，冲他干笑两声：“我不是在听你说吗？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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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子像是被噎了一下，脸又黄了：“阎坤想把你挤出市场，他当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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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笑：“什么老大？管理所才是老大呢，还有别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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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子似乎不相信我不关心这事儿，一愣神：“远哥，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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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乎，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去打死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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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没想打死你呀，这不他想跟你玩脑子嘛……他见过李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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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他什么时候见过李俊海？我还到处找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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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估计这事儿阎坤不可能告诉你，”兔子舔舔嘴唇，情绪开始激动，“我没教养以前，有一次阎坤喝大了，对建云说，那天在我家，听李俊海的意思想折腾折腾杨远，实在不行咱们跟他联手，戳弄着让李俊海跟杨远火拼，咱们给他来个乱中取胜，杨远这小子那么轻松就拿了咱们一万块钱，我得想办法让他吐出来。建云说，一山不容二虎，这是早晚的事情，不过我不想搀和这事儿，杨远太狠了，万一惹毛了他，我就不用活了。阎坤说，那我就联合李俊海干，我不信砸不挺个杨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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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子的牙齿上粘着一片翠绿的韭菜叶，一说话一挪位置，我想笑，又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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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子不知道我因为什么表情变得如此古怪，眼睛里直往外冒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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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板着脸，故作震惊地问他：“阎坤怎么能这样？你说的这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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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子激动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骗你我是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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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摆摆手：“不用赌咒，本来你就是孙子，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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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兔子把一根指头戳在太阳穴上，拧螺丝那样猛钻，“后来，后来阎坤就派人到处找李俊海，好象没找着，反正我进去之前他是没找着……这小子黑着呢，有一次我听他亲口说，他要把建云也从他的生意里挤出去，凭什么让建云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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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听他们之间的事情，打断兔子说：“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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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子终于拧完了螺丝，舒口气说：“就这些了，编瞎话我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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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苍蝇在兔子的脑袋上转着圈儿飞。我很佩服这只越冬的苍蝇，尽管它飞得很慢，如同在空气中行走，但它的确是在活着。我相信，只要他平安度过这个严冬，来年他会更加勇猛地冲刺在灿烂的阳光里。兔子好象觉察到自己的头顶上有东西在盘旋，抬手扑拉了两下，那只苍蝇慢腾腾地穿过他的指缝，贴到了墙上。兔子转头看见了那是一只苍蝇，站起来，走过去，一巴掌将那只苍蝇拍扁了。旁边挂的一幅小画一震，“当”地掉在地上，露出一个参差的小洞，小洞四周点缀着几滴乌黑的血迹，那是我用军刺把黄胡子的手掌钉在墙上时留下的痕迹。旁边的苍蝇血鲜艳无比，将黄胡子的血迹衬托得越发污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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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子歉疚地扫我一眼，弯腰捡起小画想要重新挂上，我制止了他。我自己走过去，仔细地用那幅画把黄胡子的血迹挡住了，仿佛是在掩盖我曾经经历过的一切。边用指甲刮着旁边的苍蝇血，我一边在想，如果让我知道是谁想要伤害我，我会把他的两只手掌都订在这里，然后像拍这只苍蝇一样，让他死得干干脆脆，不留一点痕迹，不管是谁，除了我弟弟和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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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开酒柜，拿出一瓶意丝林，倒了两杯，递给兔子一杯，慢条斯理地说：“兔子，你是我的好兄弟，你也是一个很聪明很仗义的人，无非是当初跟错了人。你的情况我都听大金说了，我劝你别干那些小混混才干的事情，拉什么杆子，起什么事儿？你以为你是刚下学的小孩子？这样吧，我帮你投资个摊子，自己救自己，不求人。你还是回市场，钱我帮你出，挣了就还我，赔了证明你不是做生意的材料，自己想办法去吧。哈哈，别摇头，不是让你去卖鱼，还干你的老本行，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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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子明显是在跟我玩太极，眼睛贼亮，脸还在不动声色：“这样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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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跟他罗嗦了，我站了起来：“就这么着吧，你先回家，明天去市场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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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相信兔子跟我说的都是实话，可我还是不太相信敲诈小广是阎坤指使的。阎坤还没笨到那个程度，如果他真要“掂对”我，他是不可能当着很多人的面说那些对我“不敬”的话的，那样岂不是太明了？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抓一个准儿。管他呢，现在我只认这个理儿，不管这事儿是不是你干的，就凭你这些做法我也要让你难受难受，直到你彻底拜倒在我的脚下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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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八爷，你徒弟是我的人了，我要亲眼看着你的人回来折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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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兔子的背影，我嘿嘿地笑，笑得连我自己都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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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手有些发痒，想找点儿活来干，走出门去干嚎了两声“胡四牌油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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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刷着牙从里屋出来，我正在门口帮村姑收拾卖剩了的油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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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见状，把满嘴白沫喷了个满天飞：“好家伙，跑我这里劳动改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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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来意跟他说了一下，胡四擦着嘴笑了：“这都是小事儿，听我给你报点猛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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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告诉我，有人给他报信说，孙朝阳过几天要过四十“大寿”，据说他想搞得隆重一些，打算把港上的黑道名流都请到皇朝大酒店聚会，估计到时候能通知我，问我去不去？我说到时候再说吧，前几天他给我打过电话，想请我吃饭，我正被小广的事儿弄得不愉快，就说要去外地上货，没去。胡四语气暧昧地说，他这是来不及了，让凤三把他给逼草鸡了，想拉你入伙呢。我问，凭他的势力压不住凤三？胡四说，两个人差不多，半斤八两的情况，都没撕破脸，暗地里使劲呢。凤三想插手孙朝阳在西海的娱乐地盘，孙朝阳想插手凤三的沙石行业，两个人交过手，没有输赢，彼此心照不宣罢了。我打趣道，这不正合你意？什么什么相争，渔翁得利嘛。胡四说那叫鹬蚌相争，然后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看着我：“难道你就没有这种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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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一下子把我堵住了，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他，说实话，没有这种想法那是在撒谎。那时候我的心比天还要大，我曾经想过，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我杨远在，谁都得听我的，凡是我所到的地方，最终的老大一定要是我，尽管目前我还没达到这种势力，但我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我没有回答胡四，心想，四哥你先别着急，容我把身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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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见我神情古怪，笑着摇摇头：“先忙你的去吧，这事儿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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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开青面兽和金高单间的门，这俩小子正在划拳，空气里漂浮着细碎的唾沫星子，被阳光一照，泛着五颜六色的光。金高回头一看我，顾不得打招呼，用力捏着青面兽的指头，瞪着眼一个劲地催促：“快呀，别拖延时间，我要灌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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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的一边脸肿起老高，见我进门，一下子挣脱开金高，腾地站起来，冲我直嚷嚷：“蝴蝶，你可回来啦！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嘛，这位朋友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一进门就逼我喝酒，我不喝他还打我，喝了也不行，不让走，非划拳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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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了，肯定是青面兽吹牛吹得让金高听不下去了，才动手打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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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装做生气的样子推了金高一把：“你怎么了？不知道这是钟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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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高没皮没脸地一笑：“知道，我喊他钟哥，他楞说不认识我，拿什么‘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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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还想唠叨，我把他按下了。金高问我，兔子走了？我说走了，很顺利，我全弄明白了。青面兽听得如坠云雾，兔子？老四这里还养着兔子？厉害，自产自销嘛，这个利润可就大老鼻子了，照这么发展下去，以后干脆在后院开个养殖场，什么鸡啦，鸭啦，猪啦，甚至狗熊、老虎、狮子都养他那么一群，客人来了，伸手一指——老板，来只熊掌，要左边的啊，熊胆也给我抽他两管子，一会儿兑酒喝。金高横他一眼，你他妈哪来那么多废话？还想找抽？青面兽哼了一声，轻声问我，这伙计是谁呀。我提醒他，当年我跟这伙计一起去小广家来着。青面兽哦了一声，讪笑道：“呵呵，行啊，还没打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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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高敬了他一杯：“钟大哥，不打不成交，以后咱们就是哥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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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摸着腮帮子不说话，似乎对刚才吃的亏还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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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拍拍青面兽的肩膀，笑道：“别记仇，要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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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怏怏地摇了摇头：“前面是个什么我还不知道呢，过一天算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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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这么丧气，”我安慰他，“劳改的时候不是有这么句话吗？狼走遍天下吃肉，狗走遍天下吃屎，你是个什么人物我还不清楚？狼啊！谁不知道你老钟的魄力？当年我见了你都发虚呢。钟哥，你无非是没找到机会，一旦有了机会你会站起来的，一定比我强，”见他脸上有了光彩，我话锋一转，“钟哥，你卖了多长时间袜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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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提卖袜子，老钟脸上的光又没了：“一个来月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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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正面回答，继续问：“知道为什么你的买卖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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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把手在眼前一拂：“膘子也知道，没本钱，上货少，价格就降不下来，自然就没买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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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只回答对了一半，”我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敦，“我来告诉你原因吧，没本钱是一方面，关键是你摆摊的这个位置不对，这里才有几个人买东西？而且来这里买东西的全是‘穷茬子’，讲讲价啦，比比货啦，好歹有点儿要买的意思了，他就买你一双，你能赚多少？三毛钱撑死了吧？满打满算你一天卖五十双，这才几个钱？你什么时候才能像国家号召的那样‘脱贫致富，奔向小康’？所以呀，你必须换个地方卖，找准了进货渠道，批发兼零售，一下子发他个‘小辫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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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住打住，”青面兽急了，“你当我不知道这些道理呀，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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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不是问题，”我喘口气接着说，“我可以先借给你，执照我也帮你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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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太好了，”青面兽又坐不住了，扭得椅子吱咯乱响，“我算是交对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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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暗笑一声，交什么朋友？好好给我当枪使唤吧。我眯起眼看了他一会儿，把杯里的酒一口气干了，抓过青面兽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钟哥，你先别高兴的太早了，这钱不是白借给你的，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还我，三个月以后不还，我接收你的摊位……别打岔，我知道你能干好的。我再问你一句，你有进货渠道吗？要知道，价格上不合适，到哪里也赚不到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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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的眼睛里像是在嗖嗖地放着箭，说话比兔子吃萝卜还快：“哥们儿你就情好吧，今天早晨你见过那个叫老憨的女人了吧？她有的是门路，人家卖袜子卖了将近一年了，哪里没去过？也就是家里有个瘫痪丈夫，挣一分花一分，要不人家早占领海天袜子市啦。我就联合她，让她带我进货，等我熟练了再甩了她……别看我跟她经常吵嘴，那都是买卖不好闲得毛病，我只要是给她买几条好烟，她立马就成了我闺女，孝顺着呢。就怎么办吧，我不干则已，一干准成大款，走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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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高不知道我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地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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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冲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存折：“这是三千，打个借条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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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趴在墙角的一个柜子上写借条，我在心里忍不住地冷笑。我觉得人生就像一根猴皮筋，拉起来可以很长，一撒手弹回来，就跟从前一模一样，如同现在的青面兽和多年以前的我。窗外的阳光懒洋洋的，似乎是被人拖着照进来的。阳光照不到我这边，照着青面兽那块兰色的胎记，照着他头顶上的一挂蜘蛛网，一只透明的蜘蛛在布满灰尘的蛛网上来回走动，它好象在细心地经营自己那张貌似强大的蛛网。我想，你忙吧，胡四一会儿就来了，他很勤快，马上就让你带着你的家当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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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写完了，过来急吼吼地喝了一杯酒：“我得走了，赶紧找老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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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拦他，叮嘱他别乱花钱，让他明天去找我，就让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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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面兽刚走，林武和胡四就端着酒杯进来了：“老钟走了？我们来敬他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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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想走了，把他们的酒放在桌子上，拉过胡四问：“什么时候去见见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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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打着酒嗝说：“过了年再说吧，现在小广还没下队呢，去了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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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武不让我走，伸开胳膊挡在门口，口气有些不满：“你小子可真不够意思，能陪一个膘子喝酒，就不能陪弟兄们喝点儿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商量什么，说，是不是想让青面兽去市场摆摊？告诉你，我也想去，我快要吃不上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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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吧？你不是在吃赌徒们的饭嘛，刚想开口问问，胡四就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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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说：“别不相信，这是真的。林武干的买卖要完蛋了，公安抓赌抓得很厉害，一经发现轻则没收赌资，重则判刑或者教养，没几个敢设赌局的了，更严重的是，不知道是谁告发了林武他们，公安正开始调查他们的事情，再不收手，监狱的大门就又敞开了。现在我都使不上劲，一点招儿没有。前几天让林武跟着小公共卖票，林武干不了，说他晕车，都闲了好几天了，如果你那里方便的话，不如让林武帮你卖鱼去，估计傍年根了，你那里也需要人手，先去凑合着，闲了容易出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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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了想，拍拍林武的胳膊说：“别生气了，明天去我那里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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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金高很兴奋：“让林武去冷藏厂，让小杰回市场，我跟林武合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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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叹口气，闷声说：“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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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眼前蓦地就闪出小杰的身影，他开着车穿行在济南寒风凛冽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