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绝处逢生
伤口的鲜血已经凝固,痛楚不断刺激着秦浪的神经,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活着离开,不是因为自己武功胜过对手,而是天鹰辛九根本未曾想杀他,正是借助这一点他方能险中求胜。晨风轻轻吹过,送来露水的清香。
秦浪抿了抿干涸的嘴唇,贪婪地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精神为之一振。
烟烟半透明的俏脸上仍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宛若一朵带露的雪莲花。
此时二人耳边隐隐传来风雷之声,仔细听去又似千军万马奔腾咆哮,烟烟伸出纤手指着前方轻轻道:“前面就是黄河了,河东便是晋王李克用的领地。”
来到黄河边上,已是艳阳高照,秦浪望着黄河东去,浊浪滔滔,四野无穷无尽,上游河水不绝流来,永无止息,只觉胸中豪气干云,身子似与河水合而为一。秦浪忽然想起这无尽水流变化与《无间诀》中所述内功心法不谋而合。体内气流生生不息,但觉胸腹间重新充满了无尽的力量,伤口痛楚大为减轻。
秦浪负着烟烟向下游走去,直至暮霭苍茫方才寻到一个残破的渡口。渡口显然荒废多年,栈桥早已被风雨腐蚀,桥旁小船已是残破不堪。
烟烟叹了口气,暗道:“若乘此船,未到中心必被风浪卷进河去。”秦浪似乎知她心意,微笑道:“我们再往下找找。”
烟烟点了点头,忽然花容失色道:“晚了,追兵已经到了。”秦浪回首望去,却见身后天际数百个黑点越行越近,想来已发现二人踪影,躲避恐已不及。
秦浪凝望烟烟柔声道:“你怕不怕?”烟烟妙目望住秦浪,透出无限柔情。她轻轻摇了摇头道:“有你在我身边,就是即刻死了,我也愿意,又怎会怕?”言语之间真情流露。秦浪心中激动无比,胸中泛起豪情万丈。
空中忽然阴云密布,天地越发昏暗,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赵天野一马当先,驰骋在队伍的最前列,狂风吹起他雪白的长衫,他整个人已经被仇恨与怒火点燃了。
天鹰辛九眼神无比复杂的望着远方的秦浪,心中说不出是同情、怜惜、无奈还是痛心。
烟烟无声的拥住秦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风中忽然有人在身后凄楚地低声吟唱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关中昔丧乱,兄弟遭杀戮。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声音虽是不大,在汹涌波涛声中清清楚楚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秦浪初时听来觉的声音离得极远,仔细一听仿若又近在耳边。秦浪回过头去,却见一叶孤舟如离弦之箭,分开滔天浊浪向身前飞速驶来。船头傲然立着一条白衣人影,瞬间已自滔天风浪中来到他们面前。她衣袂飘飘,宛如乘风,长发如云,风姿绰约,宛如仙子,她身上似乎与生俱来便带来一种慑人的魔力,似乎永远高谪在上,令人不可仰视。
一袭轻纱笼在面上,更平添了无限神秘。
烟烟靠在秦浪背后的娇躯微微的颤抖,秦浪感到她这微妙的变化。
来人冷冷注视着秦浪,随即美眸望向烟烟。
烟烟勉强笑道:“师父。”
白衣人回转身子,冷冰冰道:“还不上船。”
烟烟悄悄扯了扯秦浪袖口,秦浪会意,负起烟烟跃上船去。
“放箭!”赵天野怒吼道。一阵弦鸣,数百支利箭闪电般向三人射来。白衣人未见任何动作,霎时间,羽箭已来到身前。
赵天野等人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却见那数百支羽箭如同静止般停在白衣人身后,不再前进,也未曾落在地上,时间仿佛凝滞不前。白衣人轻挥长袖,小船载着三人迅疾的向上游溯水而去。身后羽箭忽然同时掉转方向向后射来,隐隐夹杂风雷之声,宛若劲弩激射而出。
赵天野慌忙举刀去格,只听喀嚓一声银刀自中间断成两断。羽箭去势不歇,向身后飞去。但听耳边惨呼不止,数十名武功稍逊的武士立时毙命。
赵天野恶狠狠掷下断刃狂吼道:“无论你逃到哪儿,我也要将你碎尸万断。”
天鹰辛九面无表情的轻轻道:“我若是你就绝不会惹她?”
赵天野猛然回过头来,眼中的怒火几乎能将辛九烧死。
辛九平静的说道:“她是秋梦寒……绝情宫主秋梦寒……”
赵天野居然沉默了下去。
孤舟乘风破浪的向上游驶去,秦浪望着无桨无帆的小船,穿行在惊涛骇浪之中。心中暗自骇然不已。
秋梦寒静静站在船头,闭目仰天,风浪越来越大。烟烟美丽的俏脸越发苍白。
一颗黄豆般的雨点打在秦浪身上,秋梦寒忽然转身盯住烟烟,长袖轻挥,一股柔和的力量隔空传入烟烟体内。烟烟娇躯一震,体内痛楚立时减轻。
秋梦寒冷冷道:“你可知罪?”“徒儿知罪。”烟烟跪在船上,妙目之中泪水涟涟。
“你犯何罪?”秋梦寒咄咄逼人。烟烟不敢作声,只是哭泣。
秦浪怒道:“你何必迫她。”
秋梦寒双目一凛,杀机立现。厉声道:“烟烟,快给我杀了这小子。”烟烟扑到在她身前,泣求道:“师父我知错了,你如何罚我我都认了,秦哥哥曾经救过我,求你放了他吧!”
“秦哥哥!哼!”秋梦寒冷哼一声杀气更盛。秦浪被杀气逼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烟烟娇躯挡住秦浪,秋梦寒轻轻扬起纤手,无情道:“你不杀他,我便杀你。”烟烟闭上美目颤声道:“师父你杀了我吧!”心中凄苦无比,念道若是杀了秦浪活着还有何意味。秋梦寒玉石般俏脸变得铁青。
秦浪见烟烟如此伤心,心中悄然已拿定主意,缓缓推开烟烟站起身来,目光炯炯与秋梦寒相对而视,没有一丝的畏惧与退缩。他不屑的笑了笑道:“老巫婆,命是我自己的,你凭什么杀我?”说完他向后一跃,转瞬间消失在滚滚东流之中。事发突然,以秋梦寒之能,都未来及作出反应。烟烟仿佛被霹雳击中,呆在那里,许久一串晶莹的珠泪方自目中涌出。眼前忽然变得漆黑一片。宛若整个天地瞬间已自身边消失。一只雪白的纤手轻点在她的腰间,烟烟向后倒去。秋梦寒轻轻接住烟烟娇躯怜惜道:“可怜的孩子,好好睡吧!”
风越来越大,夹杂着黄豆般的雨点咆哮着扑向激流。激流的正中一艘帆船随着汹涌的波涛不断摇晃。这是艘精巧的三桅船,洁白的帆已经落下,狭长的船身,坚实而光润的木质,给人一种安定、迅速、而华丽的感觉。船头稳稳坐着一个高挺英伟的汉子,虽稍嫌脸孔狭长,但却是轮廓分明,完美得像个大理石雕像,皮肤白皙嫩滑,身上穿着紫色丝质长袍,其上用金色丝线绣着数条张牙舞爪的金龙,显是身份极高。风雨虽然早已经将他的一身华服打湿,他仍旧一动不动,双手擎着一支长长的钓竿,他的眼神漯邃难测,专注而笃定,好像从不需眨眼睛的样子。黑发白肤形成强烈的对比。
舱门轻动。一个甜甜的声音唤道:“亚次哥哥,你还未钓上鱼来吗?”只见那少女手擎一把红色雨伞,一身湖水色的衣裳,脸如新月,浅画双眉。眼珠微碧,樱桃小口,似喜还颦,秀发垂肩,梳成两条辫子,束似红绫,肤色有如羊脂白玉。当真是美丽不可方物。
那汉子叹了口气道:“雪歌,你若不捣乱,我早就钓上来了。”那唤作雪歌的少女皱了皱可爱的鼻子,气乎乎道:“你自己不会钓,反而赖起我来,不理你了。”轻轻跺了跺莲足,转身欲走。忽地娇声叫了起来。
那汉子摇了摇头无奈道:“这样下去,今天我是没有希望了。”
雪歌用力扯住他衣袖失声道:“你瞧,你瞧那是什么?”
那汉子转目望去,一个黑乎乎的影子随着湍急水流急速的向下游漂去。他迅速抓起身边绳索打了个活结,轻轻一抛,长绳便像箭一般笔直地飞了出去。似长眼睛,不偏不倚,套住黑影。力灌双臂缓缓拉上船来。
雪歌见那黑影越拉越近,分明是一个男人,妙目圆睁骇然道:“亚次哥哥,你鱼没钓着,到钓了具死尸上来。”那汉子斥道:“莫要胡说!”说话间已将水中男子抱上甲板,伸手探了探他心口,回身道:“他还活着,大概是冻僵了,快把舱门打开。”
秦浪恍若身处在一个炎热无比的熔炉之中,炉火炙烤着他身上每一寸的肌肤,喉中饥渴到了极点。竭力叫道:“水,水。”
雪歌听得真切,“嗤”地笑出声来:“这人喝了一肚子的水,还嫌不够。”
那汉子试了试秦浪额角触手处滚烫异常,轻声对雪歌道:“我去将船靠岸,你看着他。”转身出了舱门。
雪歌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帕,轻轻拭去秦浪额上汗水,却听他大声唤道:“烟烟,烟烟……”心中暗道:“却不知烟烟是哪一个,大概是他的心上人。”
秦浪坠入了一个极深极深的梦魇,双手不断的挥舞。
雪歌用力去按他的臂膀,柔荑竟被他强有力的双手握住,娇躯被拉入秦浪的怀中。但觉一股强烈的男子气息迎面袭来,雪歌俏脸通红,一时间觉得透不过气来。忽听秦浪喃喃叫道:“烟烟,莫要走……”雪歌秀眉微颦,挣扎着想要起来。忽觉船身一震,显是已经靠岸。雪歌好不容易挣脱出秦浪怀中。
舱门轻响,那汉子步入船舱。愕然道:“雪歌,你脸色好红。”
雪歌下意识的摸了摸发热的俏脸道:“是吗?”一时间竟想不起说些什么,低头逃出舱去。
秦浪刹那间由一个高峰又跌入了无底深渊,刚才还是烈火焚胸,忽然间变成冷如冰窟。他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仿佛凝结了,他的生命好像静止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感到自己的脉动,一丝暖意自丹田缓缓升起,伴着脉动的节奏慢慢游走全身。像一缕春风吹去了他身上的寒冷。他的脑海空明一片,意识渐渐清晰,体内气息生生不息,他清楚的感受到身体的每一寸变化,从没有一刻,他像现在这般真实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他闻到了甜甜的花香,耳边传来悦耳的鸟鸣,他甚至听得到一叶落地的“沙沙”声,鸟羽与空气摩擦的“梭梭”声。他虽没有看到,却清晰的感受到了外面的世界。
秦浪缓缓睁开双目,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牙床之上,环顾这间房子,一切都是浅碧色的,陈设精致、华丽,房子每件东西,都是人间罕睹的珍贵之物。一缕阳光透过窗格照射在身上,秦浪感到说不出的温暖惬意。
一个欢快的声音叫道:“小姐,他醒了。”
珠帘轻动,一个美丽的少女走进房来,紫衣玄裳,发上束着两个金环,长眉如画,看样子最多不过十六七岁,一脸稚气未消,纤手中握着一束含露的鲜花,显是刚刚采摘而来。她向秦浪浅浅笑了笑,俏脸微红道:“你总算醒了?”走到窗前将手中鲜花插入水晶瓶中,神情优雅之至。
“饭来了!”一个美婢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秦浪坐起身来,茫然道:“小姐,这是什么地方,我怎生到了这里?”
那少女道:“你莫急,一边吃我一边告诉你。”
秦浪摇头道:“怪了,我此时到不饥饿。只是口中颇为干渴。”
少女显然想起了什么,勉强忍住笑向小婢使了个眼色。
那美婢会意,不多时端着一个茶盘走了过来,盘内放着一套精致的景泰蓝茶具。未到身前,一股沁人肺腑的清香便已飘来,嗅到鼻中精神为之一振。
秦浪自少女手中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只觉入口清凉,舌底生津。赞道:“好茶,好茶。”
那少女微微一笑,又递过一杯,将那日情形娓娓道来。
秦浪方知自己已在这房中睡了三日,长叹道:“若不是雪歌小姐救我,恐怕我早就淹死在黄河里了。”双手抱拳道:“秦浪这厢谢过。”
雪歌摇头道:“你不要谢我,救你的是亚次哥哥,我没帮上什么。”忽然俏脸一红低声问道:“你当真不记得这几日的事情?”秦浪一怔,见她神情甚是忸怩。摇了摇头道:“我一直昏迷,你说过的我知道,你没说的我怎会清楚?”雪歌轻抿樱唇点点头,放下心来。心道:“还好他不记得,若让他知道抱过我,羞也羞死了。”秦浪哪里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美婢待秦浪吃完,收拾离去。雪歌向秦浪问起入水缘由,秦浪顾言其他,谈起大漠风情,谁曾想竟勾起雪歌极大兴趣,不住追问,听得美目生光悠然神往。
秦浪说得口干,取过茶盏饮了一口。雪歌催促道:“那流沙怎样了?快说吗!”
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道:“流沙就是流沙,还能怎样?”两人抬起头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步入房内。
雪歌欢喜的叫道:“亚次哥哥。”
那唤作亚次的男子如山岳般屹立,气质雍容华贵。
秦浪起身向他深深一辑。
那男子急忙扶住秦浪臂膀道:“何必多礼。”
秦浪真挚的说道:“多谢兄台救命之恩。”那汉子哈哈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自我介绍道:“我叫李存勖,小字亚次。兄弟贵姓?”秦浪心中一怔,暗道:“难道他是晋王李克用的儿子?”
雪歌抢先道:“他叫秦浪。”
李存勖笑道:“就你多嘴。”
雪歌气乎乎向他瞪了瞪眼睛。
李存勖微笑着招呼秦浪在桌边坐下关切的问道:“秦兄弟伤势可曾好些了?”秦浪心中感激口中谢道:“多亏李大哥救我,不然小弟哪里还能活着坐在这里。”
雪歌格格笑道:“你们两个莫要谢来谢去,快把我闷死了。既然秦大哥好了,我们不若出去到城隍庙散散心如何?”
李存勖摇头道:“我还有事和父王商量,你带秦兄弟去玩吧。”
雪歌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这人最是乏味,不去也罢,省得把大家弄得都没意思。”
李存勖无可奈何的苦笑两声向秦浪道:“秦兄弟你随她在城内转转,晚上一起到王府中吃饭。”
秦浪点了点头,雪歌拽住他袖子出门而去。
城隍庙位于河东府西南,离李存勖的居所有三四里地,一路之上通过雪歌悦耳的声音讲述,秦浪知道李存勖的确是晋王李克用的儿子,雪歌是晋王的侄女。
不多时已来到城隍庙前,庙前早就熙熙攘攘的挤满往来行人、叫卖的小贩、热闹的茶店、穿插的驴车、骡车络绎不绝。
秦浪奇道:“雪歌小姐,这儿香火怎地如此旺盛?”雪歌笑道:“你直接喊我雪歌便是,干吗非要加上小姐两字。”秦浪笑了笑心道:“这小丫头倒是可爱。”雪歌解释道:“今天是腊月初七。正逢城隍庙会。河东府方圆百里之内善男信女都来这里上香,自然热闹。”
二人随着人流向东南方走去。却见庙门之前摆着一张长长的书几。上面置着一张八卦镜,一只黑黝黝的铁尺,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
一个穿着破旧长袍的中年书生坐在桌旁,他神态悠闲的品着一壶刚刚泡好的香茗,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洒在他的身上。面前人群熙来攘往,却未有一人停下步来。
雪歌嗌了一声,走到几前。那先生细眼一眯指了指身前凳子。
雪歌抛下一锭银子,坐下问道:“你会算命?”
那先生双目似睁非睁道:“我只会测字。”雪歌笑道:“你给我测测如何?测的准我再赏你。”
先生咳了一声道:“何字?”
雪歌皱了皱眉头,回身看了看秦浪笑道:“我测个浪字。”
那先生咽了一口香茗缓缓道:“浪字水左良右,小姐乃是问的姻缘,小姐与心上之人必相逢与水中。良缘依水而生,水流不息,缘分不断。”
雪歌听的俏脸通红嗔道:“你莫要胡说,我何时问你姻缘了?此字不算重新算过。”芳心暗自突突跳个不停,深怕秦浪看到自己窘态。
那先生笑道:“小姐请再赐一字。”
雪歌托起香腮想了想道:“那就测个李字。”
那先生伸手在桌上划了数下,长长叹了口气道:“小姐还是换个字吧!”
雪歌以为难住了先生,笑道:“我就要测这个李字。”
那先生双目微阖低声道:“李字上木下子,子跪木下实乃大凶之兆。倘若再分,便是十八子,十字交叉,前后左右自中心隔断,已是不吉之兆,八字像极双刀,双刀刺心焉有活路。大凶,大凶。”
雪歌怒道:“谁信你胡说八道,秦大哥我们走。”
两人走了数步,有听那先生远远叫道:“我还未说完,李字七画,七乃大凶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