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池(上)
风雪漫天,不见云日。
刺骨的冷风如细剑一般一寸寸刺进毛孔。
这便是长白山顶上的天池,自古以来天池下都是火山口,强烈的地热导致天池从不会结冰,然而今日不一样了,放眼看去,整座天池除了地热聚集的那个温泉口,其他的地方皆是结上了厚厚的冰层。
地热口往外冒出来的滚滚热水却也有像是没了升腾的气势。
这样的环境中,有一种极寒的存在。
那寒气如空气一样无所不在。
此刻在这冰层上站着的有八个人。一侧有七,一侧有一,那七个人色彩各异,神态不一,看他们通身的打扮,都是修真人士,只是对面站着的那一个人却是黑布裹紧了身子,面无颜色。那七个人都是来自南极剑门和北极剑门的剑仙弟子。对面的那一个则是来自东瀛的浪人。
七人中为首三人便是当今东方剑域的三大关门弟子——北荒吴恨,南宫李甜儿,西门崔炫——至于那东方薛琳儿却是被师傅太真上人留在了剑都——剑南云台荒之上。
雪越来越紧,风越吹越寒。冰雪如断裂的白铁折射着剑刃一般的光芒,照射在那个东瀛浪人身上,他便是这七人的对手——暮色长川,只见长川的头微微低着,通身黑衣裹着身躯,面上戴着黑色的倭国面罩。
远处发出扑通一声,却是最后一块冰彻底将天池的温泉口给封住了。不留一寸空隙,沸腾的热水如火龙一般被封在了冰下,到处游走着。
吴恨慢慢走上前一步,看着暮色长川说道:“师弟,你若停手,师傅说过定会赎你的过错!我们云台荒仍旧欢迎你回来!”他虽是这样说着,单手却仍是握着腰间一柄青霜雪色长剑——青霜剑唐才子王勃《滕王阁》中有云:“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
这便是传说中的青霜,剑刃方才露出一寸,足有寒光激射而出,那冰下沸腾之水如有感知,匆匆而退,冰层被水浪一震,微微晃动了一下。剑光青凛,冷若霜雪。配着吴恨那一身淡青长衫,更是有几份仙家气势。剑出三寸的时候,吴恨的瞳仁已在一刹那间变成银色。显然是剑灵已经通贯全身气血。
长川的眼睛避开了吴恨,而是看着他们身后来自北极剑门的人说道:“我本是找你们二代弟子,你们为何找我师兄过来?难道是怕了我!”
那后面居中站着的却是北极剑门三代弟子路月,他面容清秀,看来却是有几分女儿气,冷眼看着暮色长川,说道:“我们北极剑门几时怕过人?只是担心你若不敌我们,伤了你,也是伤了我们剑门之间的和气!适才将你私自向我们挑战的事情告知你的师父!”
长川黑色的面罩中仍是散发着寒气,两只眼睛看不出有何种表情,冷然说道:“却不知章句和林青云伤病好了没有?”这声音中却是带着几分讥诮之意。
这章句和林青云正是上两次对战中伤于长川之手的北极剑门弟子。
路月一听这话,面色一沉,欲待说话,却是被旁边一个胖子抢了风头,正是北极剑门三代弟子中的胡如飞,外号“胡如匪”的五大三粗的汉子,但见他面上虬髯杂生,头发更是不加打理,胡乱扣了个皮帽在头上,似这般模样,真是如同土匪一般。那胡如飞猛然接过话头说道:“你奶奶的,有脸跟我师弟们打,有本事跟老子干上一架!我要是退了半步我就叫你一声爷爷!”
长川轻笑道:“这么丑的孙子牵出去太吓人,你还是留在北极剑门避邪会比较好!”
却在这时候,七人之中唯一的女子李甜儿竟是轻轻笑了一下。本就是年纪轻轻性格活泼的小女孩,听得这一句戏言却是丝毫不掩饰心里的想*。吴恨面色微变,向李甜儿微微示意,李甜儿才是止了笑意,通身的鹅黄衣服却还是轻轻抖动,看来也还是在偷笑。
那胡如飞听了这句话,又听到了李甜儿的笑,那还得了,当即就想发作,就要伸出手来,只是这动作却是在下一刻被一道白光给罩住了,这白光的来源正是吴恨,吴恨转过脸看着胡如飞说道:“胡大哥,我们来之前可是早就说好过,来到了这里,要处理的是我们南极剑门内部的事情,你若想当着我的面跟我师弟动手,那就别怪在下护短了!”
胡如飞自是知道自己的能力绝对是不敌吴恨,面上只是迥然一下,心里却也是有三分畏惧,顺着吴恨的话头强自说道:“那,那是……我胡如飞向来是说话算数的!所谓好汉说句话,拉死八匹马。那我就不管这杂事……不过你吴恨却是一定要秉公处理这件事情,若是有半分私情护短,我老胡拼了这条老命,却也是不怕和这个家伙干上一架的!”
吴恨沉声应道:“那是自然!”
胡如飞悻悻地退了回去,还不忘朝地上啐了一口。
吴恨又转头看着长川,两人之间隔着厚厚的风雪,长川见师兄看着自己,只是轻声说道:“我既然已经脱离师门,焉有回去的道理,我素来是知道大丈夫做事,由来无悔——大师兄这名字不也是这个意思?况且,家门遭此不幸,我更是不能袖手旁观!”
吴恨双眼凝视着长川,心下一动,却是继续缓缓说道:“无悔无痕,无怨无尤,生无所愧,才能一生逍遥!你应该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你的家族本就是东瀛大族,兴衰枯荣也由不得你,你难道不怕让自己身陷其中无*自拔么?”
长川淡淡一笑,说道:“道理是道理,又有多少人能做到!我能做的,也就是杀了西田,为我们长川家族血洗耻辱!”
这时候北极剑门的另一个弟子的声音却是响起来:“我师兄西田能够统一东瀛,靠的不是剑,是雄心,是魄力……”
长川面具下的脸色猛然变了,大声吼道:“你给我住口!”这声音苍凉而沉郁,夹杂着厚厚的真力从那面具下传出来,竟是将面前的雪花凭空融化了。
吴恨不禁摇了摇头,轻叹道:“长川,师傅只是想念你,想让你回到剑南山去看看他!”
长川摇摇头,说道:“师兄,我知道你们不愿意让我卷入这场纷争,但是……我,我心痛啊!我的哥哥被西田大军绞手,四肢残废挂于城门示众,我的父亲被置入疯牛圈之中以牛角穿心而死!他们的每一寸痛苦,我都是深有体会,更何况我的母亲……她是怎样的温柔和蔼,她……”话到此处,长川忍不住涕泪四流。语音哽咽在那里。
一时间周围都是没了声音。
而后,长川确是猛然抬头说道:“而这凶手,便是他们北极剑门培养出来的西田!我要打败西田,只能用他们北极剑门弟子来练剑啊!”
“你这狗杂种!”这后面的胡如飞一听这话,心上更是上了火,这小子竟然用自己的师兄弟来练剑?!心下及此,顿时火冒三丈,甩甩胳膊就要冲上来,身边两名北极剑门弟子忙是搬住了他粗壮的胳膊。
吴恨没有在意后面的动静,而是轻声说道:“照这样看来,今天我是不能将你带回去了!”
长川拱手行礼,说道:“恕长川无*从命!”
吴恨轻轻叹口气,说道:“那便如此吧!”
这话一出口,身边的李甜儿和崔炫却是上前说道:“师兄,难道真的要?”他们皆是知道,当吴恨说出那便如此的四个字的时候,多半是将会出现一场恶战。吴恨举手示意他们不要阻拦,然后轻轻点了头,眼光里一抹清亮的剑影。
长川跟吴恨在一起生活了八年有余,自然是也明白吴恨的意思,遂也将一柄弯剑从黑色的剑鞘里抽了出来。握在长川手中的长剑竟是通体乌黑——黑木太剑。
吴恨看着这柄剑,倒像是以云台荒上的铸剑手艺打造的,只是这剑身弯曲,倒更像是一把刀,与刀不同的是,这把弯剑依旧留着双刃,双刃是剑的特征。
长川看着吴恨的表情,已经猜出吴恨的心思,于是说道:“这柄剑花费了我三年修筑的时间,取的是圣山“福稷山”山顶寒雪樱木打造,至于这工艺自然也是要谢谢师傅他老人家,从水减到素延皆是云台荒山铸剑工艺,师傅他老人家教我铸剑的手艺并且赐我武艺,这一生的情谊我都是还不了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有朝一日,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去报答他。”
这时候站在吴恨身后的南宫李甜儿却是耐不住了,还想要挽救这个局面,她用女孩子特有的软语说道:“哼,长川,你若是真的想要报答师傅,他终日教你的为人处世的道理你怎么没有好好学?偏要回去争什么帝王报什么家仇,那般俗人争得东西你一个剑仙也掺和在里面——师傅真是白教了你这个白眼狼!”
李甜儿这话一出口,站在一边的崔炫忍不住笑了,却是没发出一点声音。李甜儿一急,可是说话都无分寸的。崔炫已经习惯了。
长川沉默着,说道:“既然剑仙不应该去争这些东西,那为何当今的天皇却是河潮西田?他也是剑仙,但他却屠灭了我们长川一家,夺取了皇位!我从未想过要去争夺什么帝王之位,但今日这家仇我是必定要报的,作为一个剑仙,连自己的亲人都保护不了,我还不如去做狗屎!”
长川这一句话语气甚是严重,竟是震得李甜儿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李甜儿回头想想,这般深仇若是落在她身上,怕也是会马上恨不得将敌人扒皮抽筋。
沉默了,周围的气温像是又低下来几度。李甜儿慢慢退了回去。
这天池从不冻结,但今天却遭遇了这世上极寒的神剑青霜,适才彻底冻结了。
吴恨长剑出鞘了。青光如龙,升腾在吴恨的身后。
长川的黑木也是早有乌光四溅。森森剑气,长照苍池。
崔炫上前一步拉住了李甜儿,两人纷纷告知众人,众人皆知这一场战斗是无*避免了,遂祭起各自仙气,腾然而起,一群人落到了天池边缘的山峰上。
遥遥望去,吴恨和长川已经成了对阵之势。
青霜剑周身青光如炬,剑气已然渗入吴恨的体内,他身穿的轻纱上隐隐浮现出流动的剑影,这便是“剑御诀”这便是云台剑都的剑*要义,气留三分芒,化为护体之用,遇强手可进可退,遇弱手留人一命。
而他对面的长川冷然说道:“大师兄,你本不需要来的!”
吴恨同是无奈的说道:“师傅叫我务必将你带回!既然你不愿答应,我也只能强行带走你!”
长川不再说话,沉默良久,赫然剑长剑破天,他嘶吼一声,黑袍中剑气浸染,长川身后一条黑龙如烟而起。长川说道:“你便拿了我的尸体去还给师傅吧!”
“铿”地一声,那把黑木剑已经迎风一刀斩了下来,刀刃还没有碰到,却已经激起一阵轰鸣的金石之声。吴恨剑不离身,却陡然以剑养剑,唤出一个分身,一时间青光大盛。长川的黑木剑哗啦一声将那分身击中,瞬间青光一散,吴恨却已经腾然入空,霎时间出现在了长川的身后,提剑升腾,双手一分,在空中画出一条剑轨,剑轨的目标直指长川的脊背,耀眼的青芒再次夺入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