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水深火热
乐乐,昨天我一夜没睡好.一是感到吉凶未卜的缘故,二是相思病又犯了,因此就稀里糊涂,在那想个不停.其实,怎么说呢,想了也是白想.自己反正是已经进来了,就是火坑,也已经跳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而且,在这个世界上,对一个遭难还对感情怀着痴痴幻想的人来说,也不可能有太多的怜悯和同情.
早晨胀着两个眼球,从睡梦中强迫自己醒来。在几十个人拥挤的盥洗池的龙头上排了几分钟的队,拿手巾洗了把脸,用牙刷刷了牙之后,我就与那些三三两两的人一起,正式开始上班了.说是上班,却隐隐感到这里不是个样.首先,他们的小作坊实在是太小了,四五十个人,分成两班,一班把长长的链条弯成长短不一的钩状,一班就负责把不同型号的珠子串上这钩状的链条上去.说起来这也算是一个简单的活计,但真正去做的话,还是有显麻烦的地方。在弯钩子的过程中,你得仔细加小心。有的用来做钩子的铁线很细,稍一不留心,弯的钩子就要被给弄歪,这样就不能使它衔接到珠子上去,你就得重来。而假如手指被钩子上弯的倒刺给戳伤,你就会白白的流出或多或少的血;通常遇到这种情况,只用创口贴简单的包裹一下。而串珠子,也不象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黑色白色蓝色各种颜色的珠子加上其各种不同的型号,都要与不同的钩子咸得其宜。在一个珠串上,一般不会仅仅只用大小不等的珠子和钩子相联结,那样就显得单调;通常还要配上蝴蝶结,或者亮晶晶的链条等不同式样的装饰来给一整套行头增色.总起来算,两个班工序加起来,有不下三十道.而且,当你稍一松懈,想偷懒一下的时候,那个小罗,据说是武警出身却尖瘦得不行的家伙,就会杀猪般狼嚎起来.
刚开始,我被分配到弯钩子的一组。我拿着把老虎钳,小心的侍弄着那小小的钩子。由于眼睛近视而有的铁线又是如此之小,我就只有把自己的"四只眼",给睁得大大的,才能不至于出大的差错.我以前看别人侍弄这样的东西,好象很轻易的样子就把它弯得完满了;但当自己亲自去作时,由于没有熟练,拿老虎钳的手硬生生的,就不仅速度太慢,而且时常弯出来的不能成型。看到别人在干活时,手脚麻利的样子,心里既感到汗颜,又觉出很大的压力袭来。在我这样缓慢的工作了没多久,由于是流水线操作,面前就积下了了好多未成型的产品,堆放在那里。这样,我就几乎手足无措了。不过还好,正在我六神无主的时候,有一双大男孩的子手伸了过来,有条不紊的完成着我慢吞吞的活计.这样,整条线又恢复了正常的运转。谢天谢地,这对于帮我的人来说,虽然是举手之劳,但对于我,却无异于雪中送炭,立马就有了好的结果。嗬,我就想着,这个世界上啊,人情冷暖,有冷就有暖,无论你身在哪里,遭到不信任的同时,总还有着一些人,在发着善心的光辉.
工作的时候总是显着漫长。在这呆若无声的过程中,我们象木偶一般,忙着自己手中的活儿.不经意间,已经到了傍晚。在看东西稍微有点灰蒙蒙时,灯霎间被按亮。我们的作坊里,在雪亮的灯光下,一切白得耀眼,就象某场刚刚下来的冬雪,一下子投在了你的视线里,整个包裹住了你的身心。(注:你不能抗拒这白色的光芒,就象你不能摆脱这不知白天黑夜的做工日子一样。当清晨的太阳,穿过了重重云雾,投射第一缕自然光在你的脸上时,你觉得那是温馨的,清新的,热乎乎的;当白天的阳光在你做工的地方,一直盘绕,却穿不透那一层单薄的玻璃之时,你又会无比疑惑,觉得有另一个丁冬的声音,从遥远的心灵里发源,带你进入一处悲凉的境地。你不能改变这一切,就象你改变不了每天的披星戴月,在这个小作坊里辛勤的劳作一样。这样的劳作煎熬着你的心情,你却只能忍耐着生命的流逝,等待着下班钟声的敲响。)
到了下班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以后.我拖着疲累的身心,不忘向刚才帮我的那个大男孩道谢.而他,在我表示感谢的时候,开始时显出了诧异,而后,就憨憨的笑了下,说“这是应该的,没啥。”这时,我才好好的把他打量:干净的脸上,露出农村孩子的不谙世情;淡淡羞涩的笑容,衬出嘴边的两个酒窝;两只手上,白嫩得很,看出生在农家却没有受过农活的劳累。(注:这是我在城市里,看到过的许多农村孩子的轮廓。他们是八十末的一批,家里普遍已经摆脱赤贫的地步,父母亲许多在外面打工糊口养家,他们只有年老的长辈陪伴。这些人从小不习农业生产;由于缺乏管教,读书的日子,只是他们挥霍日子的开始。大多数人,没有尝到生活的艰辛,以为外面是黄金的世界;于是顶多初中毕业,就急不可待的奔向了这纷繁嘈杂的城市里。)
我渐渐的与他熟了起来。知道他叫阿明,虽然小,却已经出道两年了.我就说“阿明啊,你那么早出来,就不怕别人欺负你吗?你在外面孤零零的,这如何是好?”“我不怕,我过自己的日子,与别人又不相干涉,谁要来管我啊。”他说得干脆利落。“只是过日子也难啊,我来问你,阿明,你这两个月存了多少钱,给家里?”我对他发问。“这个,这个吗不好说,要看你怎样个花法了。如果是我自己,那就觉得自己花和他们花,也是一样的罗。反正我自己也得有钱用啊。”他竟扳出这样的歪道理。(注:从以后的交往中了解到,阿明这两年来,换了好几份工作,只是他既没有学到什么技能,文化上就更不用提,初中毕业那年会考都没有参加就偷偷跑了出来。在这外面,他倒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只是爱上网。但不好意思的是,网费的花销来得好大,两块钱一个小时,一坐下去没有个三四小时阿明是绝对不肯从网吧里出来。所以到目前为止阿明还两手空空,没给家里寄过一分钱.)
了解了阿明那么多,我只是感觉有点奇怪.为什么许多人,在外面日子过得这样潦倒,碰得头破血流之后,还是不肯回头,要前仆后继的往外面奔呢?难道这里的吸引力,就真的能盖过那平淡乡村里的安闲和宁静吗?(注:我想着对他说点什么,但我想自己能对他谈点什么呢?我本来是来向他表示感谢的,我的感谢是来自于肺腑中的。但我现在竟想着要教训他过往日子的得失,这显然不适宜。同样有我没想到的是,我这么一个举动,竟博得了他的好感,引起了他以后强烈的倾诉欲望.我试探着问他“为什么不回去?难道这两年都不想家吗?”他回答的是:"哪能不想呢,可现在自己这个样子,怎么回去呢."真正悲哀,我知道他的言外之意是没给家里挣钱."哎,这些年轻人啊,为了爱那个面子,竟宁愿让别人在外面给使唤来使唤去还硬撑着."我不禁在心里感慨了一番.但等自己救世主的**一过去,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的一员呢?”于是,就只有苦笑加傻笑了.)
这时我深入进去,想那些个生存在社会底层里的无数打工妹,打工崽。他们一个个都如落下的树叶一般的飘零劳碌,又有几个能出人头地,生活过得更好呢?我想绝大部分人,在日复一日的辛劳中却看不到希望的种子,心里必定都存着这样或那样的苦。他们在苦难不断侵袭的时候,在得不到倾诉的机会之时,他们从心里面,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他们会一如既往的,保持着自己的那份平和心态,把生命的流荡看作再次起航的起点吗?我不知道,在这样冥冥的人世,你我既有的想法,是不是能够贯彻如一的在心灵的世界里?(注:我的兄弟姐妹,都有可能是社会里这样的成员.他们在农村里,已经遗弃了锄头,犁耙这些祖辈们赖以谋生的生存工具;他们已经不能象自己的先辈们一样,心安理得的呆在乡村的那个小小角落,作着各种简单笨重的农活.他们的心态是矛盾的,一方面想被城市给在某种程度上接纳,一方面又还怀着恋旧情绪,对整个城市存着抵触心理.在他们与城市与乡村三角之间,互相的剧烈碰撞不可避免。农村和城市之间,必定有一场充满了剧痛的变革存在—在现在或者未来的某个时代!)
在现在的乡村,不乏大量的耕地遭到抛荒,不乏生产者年龄老化的问题存在。整个的田野,仿佛已经完全沦落了下来,萧条和冷寂的影子,象幽灵一般,在开始盘旋.而另一方面,在经济为主轴的大背景下,越来越多的人群拥挤向了城市,在生存之下延伸出的各种价值观的分分合合,使人陷入一层层深深的迷雾里.而这种社会的物质化进程,同时又滋生了人与人之间在利益上新的对立,于是不同的争斗在这里无限期展开.现在,在这样的城市里,在这样的一处铁锁的大门里,几乎总没有安全感与自己相伴相随,我只是流落在城市的边缘,用迷惘的眼光看这个世间,看人间的风起云落.而人间里,总有一些人的生活,总有一些人的命运,是如此的清晰,不断在你面前展开,不断的象影子一样的被投射在清冷的光线下.
阿明的命运,岂仅可说是他个人生活的写照?或者你的姐妹,或者我的兄弟,都曾这样的在外面飘荡过.只不过,我们有人没有把它说出,亦或没有把它点明.大多数时候,我们宁愿欺骗自己,也不肯把自己心灵脆软的那一层纸给挑破.于是,日子该继续的时候还是继续,就算受骗,就算绝望,我们都把它深深的埋在了心里,而后给生活留下一个萧索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