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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读_分节阅读_85

    “周兄,你真的相信杨波是你爸的私生子,你真相信如果有这么个‘沧海遗珠’,你爸会为了什么亡妻、名声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忍辱负重地养在身边不敢认?”
    “不是私生子,杨波那个傻逼怎么干到现在的位置的?”周怀信倏地提高了声音,“卖身吗?我们家老头真不好这口。”
    “我也想知道,”费渡说,“那份鉴定结果确定是杨波的吗?你不知道,对吧,那是你哥给你看的。”
    “你是说他在我爸和郑老狐狸眼皮底下,平白无故地捏造出了一个私生子。”周怀信笑了一下,摇摇头,伸手在费渡肩上按了一下,“算了吧,这还不如说大哥是我绑的听着靠谱呢,我知道你够意思,不用再替我开脱。我不会自首,警察要是够聪明,就让他们自己来查,你要是愿意举报也随意,我不在乎——唉,升官发财死爸爸,真是人生三大快事。”
    周怀信说完,一把甩开费渡,拉开卫生间的门,一点也不像个刚被人揭穿的阴谋家,摇头摆尾地溜达了出去,拽得二五八万一样对到处找他的警察宣布:“配合调查是吧?成,一会跟你们回局子,催什么催,先让我卸妆!”
    费渡缓缓从拐角处的卫生间里走出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周怀信一扭八道弯的背影。
    就在这时,一只手没轻没重地在他左肩上拍了一下,费渡刚一扭头,那手顺势一把攥住他的肩头,把他拽了个踉跄。
    “跟涉案人员单独进卫生间密谈,”骆闻舟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最好给我个书面解释——还有,刚才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费渡十分避重就轻地一笑:“这是捉奸吗,骆队?”
    “费渡,”骆闻舟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捏住了费渡的下巴,非常轻地在他耳边说,“你知道自己这样很招人烦吗?”
    费渡有些讶异地微微挑起眉。
    “手里拿着鸡腿,要是没打算分别人一半,就别老特意上人家面前‘吧唧嘴’,这是起码的教养,大人没教过你吗?”骆闻舟说着,另一只手顺着往下滑,落到费渡腰间,好像摸了一把,又好像只是摆了个姿势,并没有碰到他,“大人”两个字压得低低的,顺着很轻的鼻息钻进了费渡耳朵里,好似还带了一点鼻音,一下撞在了费渡的耳膜上,余音散去,仍然震动不休。
    “有本事你就来点实际的,”骆闻舟放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瞎闹,让人觉得你特别没劲——走了,收工。”
    费渡不由自主地拉了一下自己的领子,随后若无其事地问:“杨波要是死不承认,就凭那司机的口供,不能当成证据吧?”
    “不能,”骆闻舟说,“我们下一步的工作,就是彻查那司机所有的通讯和财产情况,然后把杨波扣到不能再扣,找周怀瑾做个笔录,画出绑匪画像发布通缉,至于能不能清清楚楚地结案,就要看隔壁去调查周氏集团的兄弟们给不给力,也许可以,也许只能不了了之。”
    费渡插着兜:“这真不像是刑侦大队负责人该说的话。”
    “那我该说什么?一切违法犯罪行为都必然会被我绳之以法吗?”骆闻舟停下来,摆了摆手,“我又不是黑猫警长,吹那么大牛皮收不回来。好比这起案子,也许你最后抽茧剥丝,发现真相就那么回事,并不足以把谁扔进监狱里教育几年,对不对?”
    费渡心照不宣地一笑。
    “当然,有些事细想起来还是挺生气的,”骆闻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要是能给我说一点有用的,方才你和周怀信关起门来干什么,我可以暂时不追究。”
    “那好吧,我建议你先把所有相关人员都扣留在境内,尤其是郑凯风,”费渡说,“然后核实一下周怀瑾、杨波和周峻茂的亲子关系。”
    骆闻舟打了个指响,快步走了。
    费渡拿出手机——方才没来得及看,这会网上沸沸扬扬的,全是被周怀瑾在视频中那一石激起的浪,大浪里含着暗沙,无数只手在里面浑水摸鱼。
    他看着看着就走了神,兀自发了一会呆,随后拨通了一个电话,压低声音对那边说:“替我查一下杨波这个人,尤其家庭背景,越详细越好。”
    第70章 麦克白(十一)
    董乾家住“澜弯”小区。
    这是一片很新的住宅区,几年前这里还是潮湿逼仄的小胡同,后来成了轰轰烈烈的城市改造受益者,董乾家也是这样搬进了窗明几净的回迁安置楼。
    这些年新建的小区都很讲究,“地暖”“中央空调”“新风系统”,前些年还觉得颇为洋气的名词俨然已经成了住宅的标配,新一代的城市中产开始购买生活品质,要地段、要安静、要服务、要便捷。老住户们稀里糊涂地签了动迁协议,在“品质生活”的边缘捞到一处容身之所,仿佛也跟着融入了“品质都市”的大潮……当然,只有住进来才知道,原来只是看上去很美。
    回迁房和商品房中间有一道厚厚的隔离带,中间是封死的,一边是光秃秃的水泥地面,一边是花团锦簇的人工景观,一下将面貌相似的楼房分出了三六九等。
    肖海洋和同事从董乾家里出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停警车的地方已经围了一圈人。
    “这车一大早就来了,”有个遛狗的老头指着警车说,“我买早饭那会就看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查这么久。”
    “您不知道吗,有个杀人犯住这,我看网上扒出来的地址就是这院的楼。”旁边学生模样的少年举起手机给老人看,遛狗的老头眯缝着眼,对暴风一样席卷而过的信息流有些半懂不懂的敬畏。
    “哎,那两个人是警察吗?”
    肖海洋还没来得及拉开车门,就险些被淹没在人民群众的七嘴八舌里。
    “警察叔叔,听说买凶杀人那个凶手住这,你们是为这事来的吗?”
    肖海洋先是一愣,随后连连摇头:“不是,别瞎猜了,劳驾让一让。”
    举着手机的少年好奇地问:“真有私生子吗?”
    他话没说完,就被身后一位打扮入时的女士拽到了一边:“你少打听那些没用的八卦,再上网瞎看不让你带手机了——警官,我就稍微问一句,撞人的那个到底死没死?你们抓起来了吗?跟杀人犯住隔壁哦……”
    肖海洋拉车门的手一顿,随后假装没听见,一言不发地低头钻进车里。
    “哎,怎么走了?回答一句能怎么样嘛,这也是群众关切的安全问题啊!”
    旁边停车的男人低低地发着牢骚:“我早就说不应该买这种离回迁房近的,你都不知道旁边住的是什么人……”
    肖海洋没等同事关好车门就踩了油门,好像被什么追着似的离开了住宅区的停车场。才刚一开出小区大门,迎面就碰见一辆印着某媒体标志的面包车,同事眼尖,赶紧拍拍肖海洋:“从旁边小路走,别惹麻烦。”
    肖海洋一打方向盘拐入七扭八歪的小路,余光瞥见面包车上下来几个扛着仪器的人,连跑再颠地追了他们几步,眼见追不上,这才只好偃旗息鼓,远远拍了几张警车驶过的照片。
    同事紧张地回头看了看,确定没有节外生枝,这才松了口气,对肖海洋说:“风声传得真快,海洋我跟你说,现在可不比从前了,你要是查案的时候碰见这种情况,一定得记着管住自己的嘴,不会打太极就赶紧跑,上面没出正式的官方通告,咱们一个字都不能多说,这可是纪律,要不然回头擎等着被老大收拾吧。”
    肖海洋先是有些木讷地点了一下头,过了好一会,他突然又没头没脑地问:“董晓晴还能在这住下去吗?”
    同事先是疑惑地“嗯”了一声,随即回过神来,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肯定得难受一阵子,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大家都那么忙,谁有那么长的记性?放心,一两个月以后就没人记得了。”
    肖海洋心事重重地应了一声,他开车并不像他本人那么横冲直撞,甚至有点过于谨慎,老远看见变灯,就轻轻踩住了刹车,老旧的公务车润物无声似的缓缓停了下来,几乎不让人感觉到摇晃。
    “但是她自己肯定忘不了。”肖海洋突兀地开口说。
    同事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万一我们到最后也没能找到明确的证据,证明董乾是凶手还是无辜,这个事在她心里就永远也过不去。刚开始别人询问她、怀疑她,她还会拼命争辩,死也不相信自己的父亲是杀人凶手,可是这件事会像一根刺,隔三差五就冒出来,像薛定谔的箱子。”
    同事没料到他突发了这么多感想,直眉楞眼地反问了一句:“薛定谔?不是猫吗?”
    “装猫的箱子,”肖海洋盯着信号灯,他的眼镜微微往下滑了一点,镜框遮住了眼皮,是一副有些沉郁的眉目,“一天不打开,你就一天不知道那只猫还在不在,这个箱子会永远卡在心口,卡得你放不下别的,每天等天一黑,就围着这个如鲠在喉的箱子打转,每天都在怀疑……这种悬而未决的创伤一辈子也好不了的。”
    一般人日常说话,要么是磕牙打屁,要么是有事沟通,在东方人的文化观念里,跟不是很亲近的人交流感受,这就显得不那么“日常”了,多少会有点让人尴尬的交浅言深。
    同事支吾了一下,不知该怎么接这段漫无边际的长篇大论,只好干笑了一声。
    肖海洋却像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完全没有接收到同伴的尴尬,也并不期待别人的回答,兀自说了一通,闭上嘴,不知沉浸在什么里去了。
    澜弯小区里,董晓晴独自坐在客厅,举着电话,本地电视台在旁边滚动着周氏的爆炸性新闻,肇事司机“董某”的名字不时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闪而过。茶几上放着三杯已经凉了的残茶,昭示着方才有客来访。
    电话里的人说话十分和气,正是他们人事经理:“小董你看,最近你家的事也确实是多,即使正是忙季,大家也都很体谅你,我也请示过老总了,领导们一致觉得你应该先休息一阵,好好调整,工作不着急的……有什么困难啊,你可以随时跟公司说,能解决,我们一定尽量帮你,好吧?”
    这是委婉辞退她的意思,董晓晴听得懂,她不想露出太难看的姿态,于是用尽全力压抑住颤音:“好,王经理,麻烦您了。”
    “哎,不麻烦不麻烦,”那边为她的好打发松了好大一口气,看在董晓晴这么识相的份上,他语气又软了三分,“遇到这种事,王哥没什么能帮你的,我刚跟老总打过报告,给你申请了一个季度的额外工资和补贴……”
    门外传来锲而不舍地敲门声:“董小姐在家吗?我们是燕都晚报的,想问您几个问题。”
    “……到时候一次性结给你,虽然不多吧,好歹比没有强。往后要是需要工作推荐信什么的,尽管来找我。”
    “董小姐?奇怪,里面应该有人,我都听见有声音了……您好,家里有人吗?”
    董晓晴艰难地深吸一口气,抱住头。
    那些嘈杂的声音就像是水,水流来去,因势而行,未必有好意,也未必有恶意,只有身入漩涡中的人,挣扎不动、七窍不通,才知道所谓“灭顶之灾”是怎么个滋味。
    可灭顶归灭顶,他是怨不得这一滴水、也怨不得那一滴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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