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大规模杀伤啊……”黄光陷入沉思,手又不自觉的拔着刀柄。天啊,我想哭!这个人有没有安全观念?他是怎么样活到今天的啊!实在忍无可忍了,我断喝:“你手先停一下!”
“停?”黄光很奇怪的停下手,看看刀、看看我,“为什么?大人您——怕这把刀?”很不可置信的样子。
难道我不该怕吗?难道“程昭然”一点都不怕?呕,她是疯子,他们都是疯子!我在心里咒骂,但也只好扮演程昭然的角色下去:“哦呵呵,我当然不怕啦,呵呵呵——”僵硬的笑着,很小心的把他的手指拿开,捏着刀柄将那把刀放到我们当中,指着他:“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这把刀!”
“哦?”
我身为程大人,跟他谈这把刀,他就不好意思伸手对它摸啊摸的了吧?我脑袋狂转,搜集跟这种恐怖刀类有关的话题,想来想去,只想得到我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无知、茫然和挫败:“一个人总要知道自己为什么来,才能知道自己做什么。一把刀,也要知道自己的用途,才能真正有用,是不是?”
“什么?”黄光呆呆仰视我。
我理清思绪,呕心沥血倾诉:“任何人到了这个世界总要有某种意义,不然就太痛苦了是不是?可你这把刀,是为了什么意义而来,你是为了谁而做呢?如果是武功很高的人,真的要借助这么危险的爆炸物吗?还是只要更便于射出、更便于携带就好吧!如果是为普通人打造,那你——那你就要考虑制造一种让普通人也能发射的火器!”
“啊?”黄光继续仰视我。
“所谓刀,发出去需要臂力和准头,普通人很难办到是吧?”因为我自己根本就办不到这种事,真的面对坏人,举手一甩,还不知能甩到哪里,“这样一来,火药的威力也没有意义了。你应该做一种普通人也能瞄准和发射的火器才对!”
“那要怎么做?”黄光喃喃。
灵光从我脑海中闪过,我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根管子:“如果用一根管子对着别人,然后有什么办法让刀飞出去,管子指在什么地方、刀子就向哪里飞,那就没有偏离的问题了对不对?这样,普通人也可以使用了。”不过……这么简单的办法,他是专业人士,从来没有想到过吗?也许我太自作聪明,说了蠢话了。我小心翼翼的闭嘴,偷看他的脸色。
“对哦!”黄光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高兴的拍着脑门,一脸的精神奕奕,“这样都不一定要刀子了。我用火药作推动力,即使放个铁丸,喷射出去也一样够杀伤力!还可以将弹丸设计成打到目标后会炸开的,扩大杀伤力,当然,这样一来就要研究,怎样保证它在膛里不先行炸开……”
对,对,如果在膛里都会炸开,那对使用者来说是多大的恶梦!我说下去:“对,好的武器,当然要对使用者绝对安全。如果可以想办法把它造得大一些,打击面会更广——”说这话的时候,我脑子里幻想的是变态皇帝化身千万从地底爬上来,我手操一只房子那么大的铁管,一揿机关,万管齐发,把他轰得骨灰都不剩,哇咔咔——
“对对!”黄光很激动,“轻射有弓弩、重射有投石砲,但他们的缺点,首先都是要极富技艺的人才能保证准头,其次就是出手之后无法第二次爆炸、扩大杀伤。如果新式武器完成,可兼备弓弩与投石砲之妙、加以升级杀伤力,而且普通人即可操作,身为武器,更加完美。大人,如果我能成功,将把大型这种火器命名为‘火砲’,小型的则命名为‘火刀’,以纪念大人的神思!整个战场都将铭记大人的神思!”
“嘎?”我呆道,“战场?”
“武器是战场上用的啊,怎么了?”黄光一头雾水的看着我。
他说得对,如果不是为了战场,国家的官员根本为什么要发展武器!但我一开始没考虑到这些啊。我只想到一个弱者,可以不靠力气,只靠奇妙的机械保护自己,机械不会生病、不需要长期的练习甚至高超的天赋才能掌握,它们能保护弱者跟强者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对话。果然还是太天真吧,我?开开心心讨论到最后,成果原来是给他们到战场上用的。两大群人,拿刀拿枪互杀,发明出机械后,用机械互杀,这有么意义呢,除了杀的速度也许会更快一点?我低下头。
“怎么了?”黄光担心的看我。
“风寒还没好,有点累了。”我勉强笑笑,遮掩起我的心情,“我先回了,这把刀……”小心捏起他的恐怖刀子,放进匣子,“也许你短期内不研究也没有关系。”
“下官不会太累的,大人不用担心。”他误会了,婉谢我的建议,又留我,“大人不在舍下用过便饭再走?”
“算了啦。”我摸摸鼻子,揣上匣子。目前,靠我的力量估计不可能拦住他致力于研究恐怖武器的人生,但也许以后我能想点什么办法?今天就让我先把这刀带走,留在他手里我不放心:“那么,这个,我就收下了。你忙吧,我先回了。”
黄光留不住我,就送我出去,从门口、院门,送至大门,我推让无数次,他再“坚送”无数次,一路送到牌坊下,我怕把病气过给他,都发怒了,他才算转身回去。我松口气,命轿子前往最近的无人水边,路上注意不能颠簸,但也不能太慢。
显然这座京城的水脉还挺发达,行不过多久,就到了一条河边,横截面足有几十米宽,两岸都没什么人烟,站在江边往水里望,一眼望不到底,看样子挺深的,我甚为满意,小心翼翼护着匣子走到河边,打开匣子,取出刀,刀尖朝下对着河面,手一松,让它落了下去。
刀尖无比轻易的破开水面,一头就扎下去,几乎没有溅起什么水花。我站在那里默数:一、二、三……
“嗵!”江底一声闷响,水激动的泛起无数涟漪,鱼群虾群甩着尾巴和触须疯狂逃逸,我看到有几条死鱼翻着肚皮浮上来,身上还扎着几片铁片!
天,威力真大,如果在我手里爆炸了,我真不知有几条命够它死的!擦擦额角,好险好险啊。我吁出口气,眼睛无意中抬起来向前方一看,手便僵住了。
百来步开外,黄光站着,不知所措的用手摸着幞头的边,满脸的茫然、温顺、还有受伤害。因为那么温顺的缘故,受到的伤害就尤其让人不安。
“喂,不是那个意思,不是不珍惜你的礼物。”我急着解释,“我是想看看它的威力,另外——”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个冠冕堂皇的说法,“刀者,凶器也,仁人不得已而用之。这种还不完善的器具,让它离庶民百性越远越好。你理解吗?”
他脸上浮现出无比景仰的神情,嘴唇颤动几下,没有说话,撩起衣襟跪了下去,磕一个头,方道:“臣,谨记大人教诲!”声儿带着哽咽。
我离他稍微远了点,没能拦住他下跪磕头,只好由他去,心里叫苦连连。我这种白痴,把骨头榨干了都没什么东西值得别人景仰,平白演一出戏,受这样的大礼,恐怕要折福!这样想着,对黄光都不觉恨起来:不是说好告辞了吗?他干嘛非得要送,越送越远,我说不必了,他还要偷偷跟在我后头走啊走,难道一路送我回府他才安心吗?他这种感情,要心软的说,那是对我的情份,我该珍惜;要绝情的说,那分明是我的负担,我实在宁愿他别这么着才好!
黄光,我不敢告诉他,我是一个不知为什么到这世界来的游魂,说不准什么时候,也可能会回去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吓着我,任何情意对我来说都是奢侈品、或者负担。他只要稍稍对我好一点,我就会感动了,再把我捧得太高,我可会害怕。
带着这样受触动的心情,回到府里,我跨进水玉的门,冲动的问她:“人到底是怎样的动物?如果是你,你宁愿一个人生活呢、还是倚赖别人生活、还是被别人倚赖着生活?我这样配合你们,是对还是错?”
水玉拿手绢捋着鼻子,很奇怪的看着我,完全听不懂似的,怪为难的思考了几秒钟,还是决定把我的问题丢开,在手绢之下闷声闷声的告诉我:“大人,丝铃不见了。”
丝铃从我房间离开之后,去她自己的房间收拾了一下,出府去,说有什么事要办,行色匆匆。再之后,就没人见过她了。
她不是京城人氏,据说家乡遭涝灾,流落至此,在“我”刚当上侍郎不久时,孤身上门请救收留,自己把自己卖进来当奴婢的,后头并没有什么亲戚本家可以联系。她这一失踪,除了请官府发文书在街坊巷弄里海着做查访之外,旁无它法。而这查访也没什么用,丝铃像消失在空气中了。
“这丫头也有些古怪。要说她是乡下人呢,她许多见识比官宦人家还大方些;要说她是好人家出身呢,她许多举止又野得不像是受过闺训的。”水玉在帕子底下瓮声道,“当时水玉看她就怪怪的,是大人您做主收了她。这番走掉,总有她的去处,说不定我们省了麻烦也未可知。正不要理她便了。”
说得有理。我心下一宽,推她笑道:“尽操心,你先把你的鼻子养好再说。”水玉喉咙里咕噜一声,怪臊的把整张脸都埋在袖子里,埋怨道:“大人,您出去!”看她连耳根都红了。
水玉这风寒好得没有我快,虽然退了烧,鼻子总有点塞,一天到晚要拿个手帕捋鼻涕。她这样的乖乖女孩子,特别注重仪表,每当清理鼻子时,总臊得跟什么似的,不肯叫我看。我拧不过她,只好离她远点,但偶尔瞄到一眼,看她鼻根红红的都擦得破了皮,很觉心疼,请几个医生,药方改了三五次,吃得水玉都反胃了,总不见效。后来一个看门的老婆子献个方子,说拿牡蛎一两半、石膏一两六钱,研在一起,拿热酒送服,会有效。我听着这两样东西稀奇古怪的,待要不信她,她拍胸脯子保证有效,我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便让水玉试试。每天服个三四次,服几天下去,果然渐渐见好。我心下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