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秋根一张张捋着那些鞋样,那鞋样多年没人翻动,也泛了黄,软塌塌地趴在书页上,一点都没了生气。 秋根想,娘最后给自己做鞋那年,也该有十一二年了吧。
那一年,渔场换了主人,秋根抱着行李回了家。回家了,他才知道爹和娘之间有很大很大的事在闹着。娘那年瘦得厉害,一下炕,老用手捂着肚子,喊肚子疼。回去的当天晚上,娘就让秋根把行李贴着她行李铺上了。秋根不知道娘啥意思,还以为是自己好几年没在家住,是娘想自己了。像小时候那样,想看着自己睡觉。爹的行李在炕头,一晚上也不高兴,沉着脸,闷闷地抽烟。快睡觉的时候,还倔倔地下地啁了两口酒。这么多年,秋根也没见他爹咋喜兴过,所以当时也没在意。躺在炕上,跟娘说了会话,就睡了。半夜却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稀里糊涂地,他觉得身边的娘好像是在跟一个人拉扯。娘压着了嗓子,似乎在求着,说,你权当放过我还不行么,根儿回来了,你就算看着根儿,也收着点。那人却不说话,还是悉悉索索地撕扯声,他娘又低了声说,我现在让你祸害得也一身的病了,你还不解气么?你真是想让我死吗?那个人还是不说话,呼哧呼哧地喘气声倒是一下比一下厉害,之后就听他娘啊地叫了一声。那声音压在嗓子里,却透足了痛苦和委屈。那声叫,一下把秋根彻底地惊醒了。秋根腾地坐了起来,拿起枕边的手电就拧开了,一晃,却看见他娘的被子堆到了脚底,他爹光着身子,白花花地压在他娘的身上。秋根一下懵了,手电光抖了一抖,便灭了,在黑暗里愣了半天,秋根说,娘?
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从窗帘缝里透过来的一点月光,刺得秋根眼睛生疼。秋根的娘没有应秋根,倒是他爹,气势汹汹地立起来,白白条条地迈过秋根,过炕头去了。他爹过去的时候,秋根闻见一股膻膻的、湿湿的味道,那味道从他爹的腰上飘过来,打在他的脸上,秋根的脸腾地红了。
那一晚,炕上的几个人似乎都没再睡,却又谁都没说话。睁着眼,看着窗帘缝里的那点光,一直那么过了一宿。
天还没亮的时候,他爹就起来穿衣服走了。他娘靠着墙,也披了衣服坐了起来。顺着一点一点天要亮的白光,秋根看娘的肩一抖一抖的,眼泪流了满脸,却是一点声都没有。那肩抖得累了,才哽哽咽咽地对秋根说,根儿,事到如今,娘也不瞒你了。你是娘的儿子,娘不怕你笑话,娘有话要对你说。于是,在那天早上,也就是秋根从渔场回去的第二天,秋根知道了他娘跟他爹的事。
他娘说,自从那年我从黑龙江回来,你爹就彻底地变了。开始那几年,你爹黑夜白天地看着我,一会不见,便四处旮旯地寻去。可又从来碰都不碰我。他说我脏,怕我有病传给他,我咋跟他发誓他都不信。可后来那几年,他又中了邪似的,没黑没白地折腾我,你在乡里上中学,又哪知道家里的事。那时,我觉得磕碜,打掉牙往肚里咽,跟谁也不敢露过这话。心想,要怪就怪自己的命了,谁想到清清白白地出了几天门,却偏偏遭了这么多的事呢?都怪干工作时年轻,想得少哇。要是搁在现在,又咋能让别人说出那不清不白的话来?唉,他心里怀疑我,有气,就随他折腾去吧。可是…… 说到这,他娘脸上有了红色,用手摸着自己的肚子,眼神闪闪地说,可是这两年娘的身子不行了,娘身子里有病了,拉个尿都疼得不行,受不得你爹了。可你爹他不信,硬说我是烦了他,想了曾经相好的了,还是见天晚地折腾我。根儿,他娘又流下眼泪来,说,根儿,娘怕是也活不久长了,娘知道,娘得的病不是好病呀。娘只是惦记你,你还没成个家,娘还没给你说上个媳妇呢!说完,他娘的肩膀又开始抖,慢慢地,竟出了声地哭了起来。
秋根有些目瞪口呆地听他娘说完。听他娘哭,竟也没想着要劝上几句。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直接地听男女之间的事,没想到,事里的人,竟是他爹跟他娘。他先还有些脸红心跳,可后来越听,胃里越是要翻江倒海地恶心。他觉得爹这个人在他心里越来越小,后来竟渐渐萎缩成一口痰一般,粘在他的肚子里。他不吐,就憋得他难受,想吐可又吐不出来。他一点点地往被窝里缩,一点点地缩,最后完全用被子蒙住了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像一个点燃了的火药,火捻子嗤嗤地响着,随时都会爆发似的。他娘倒害了怕,忙住了声,探过手去扯秋根头上的被。扯了几下,却扯不动,他娘就哭了,拍着那被说,根儿,根儿,你别吓娘,是娘不好,娘不该跟你说这些呀…… 话没说完,秋根却嗷的一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瞪着一双红眼睛喊,畜生,他是畜生。他娘看着秋根的样儿,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