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蟹壳警官说要行动时,已是傍晚了。这是警察们工作的最佳时机。警察和镇干部们分成六个组,同时出动,往六个姑娘所在的家里赶去。因为考虑到米多村长是本村人,怕村民们日后对他产生误解,民警和镇干部们没有让米多村长陪着去,他们根据先前镇干部摸底掌握的情况,加上村子本来就不大,很容易就能找到那些人家。
不一会儿工夫,住在村里的五位姑娘都被带到了村口,事情似乎出乎意料地顺利。那五家村民对警察的突然到来,一时反应不过来,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对于警察们提出的理由,他们也都不知该作如何解答为好。警察们上门时,一个个都呆愣在那儿,直到感觉姑娘要被警察带走,才慌乱地跑出家门,向村口奔了过来。
几个男人似乎突然明白了怎么回事似的,边跑边高声向村民嚷着说:“他们要把我们的老婆带走了,大家快来帮忙拦住啊,快来拦住啊,求求大家了……”听到嚷嚷,不少村民都奔了过来。不过村口这边的情势看起来还不是很紧张,因为那帮奔来的村民并没有立即围拢过来,没有围攻的态势。这使警察们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可情形还是不容乐观,令警察们担忧的是往山腰去的那一组遇到了强大的阻力。
那一组警察在解救住在山腰上的光头家的媳妇时,遇到了麻烦。光头家因住在山腰上,需走一段路才能到达,而还未等警察们来到光头家,村里的几个姑娘已被陆续带到了村口。光头家的人站在山腰里就能看到村子里人头攒动,并听到有人吆喝着“不能带走,不能带走”,这引起了光头家的注意。等警察们赶到,说要带走他家新买来的媳妇时,光头家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满和反抗情绪。
警察们刚进门,光头就随手从门后拿了把斧头,拦在楼梯口叫嚷着:“谁要带走我媳妇,我就劈死谁。这可是我花了七千块钱买来的,是我光头半辈子的血汗钱哪。”儿子小光也跟着叫嚣。光头婆娘则拿出扫把,边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吃狗屎的,没有人性的东西,自己吃着皇粮,却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你们吃香的喝辣的,不愁吃穿不愁婆娘,哪知道我们老百姓娶媳妇的难处苦处。你们今天要敢把我媳妇带走,我就搭上老命跟你们拼了……”操着扫把要把警察们扫地出门。
这种局面警察们不是没见过,可这会儿出现还是让警察们感到有些意外,特别让警察们无法理解的是,明明他们违法了,骂出话来却是如此理直气壮,仿佛理不正的是警察,而不是他们。
光头家那买来的姑娘听到吵嚷声,又从窗口看到一群穿警服的人,似乎也意识到是来解救她。她欲冲出小屋,无奈却被小光死死抱住。这时警察听到有村民私下嘀咕,说那姑娘是从国外带来的,看样儿黑糊糊的眼圈微陷,但看上去很耐看,身材也很好,像是个印度姑娘。她不会讲中国话,所以很少听到她讲话,几乎没跟村里人交流。村民只听说光头家花血本买了她。
听村民们嘀咕,警察们知道光头家万般阻止的根由了。再看那阵势,如强硬带走光头家媳妇,着实有被斧劈的可能。看来此时用硬办法并不是上策,警察们只好采用感化法,缓和口气改用摆事实讲道理的法子。但光头和他婆娘,还有儿子小光哪里听警察们的劝导,个个理直气壮地举起手中的武器扬言:“谁要把人带走,谁就死在这里。反正没媳妇没钱,也不想过日子了。”
双方陷入了僵局。这当儿,村里的村民又开始三三两两奔了上来,并像蚂蚁筑巢似的涌到了一处,帮着光头家的一起叫嚷:“不能把人带走,不能把人带走!”局面开始变得混乱。有的村民已捡起地上的石块,开始投掷警察,有的则开始撕扯警察的衣服,推搡着把警察推出了院门外,有的已经捏紧拳头,随时准备向警察们出击。
局势已像装满炸药的库房,一引即爆。
眼看村民越来越多,警察和镇干部们都有些紧张起来,大家面面相觑,心想这下可不好办了,又要被围攻了。蟹壳警官不知是胖,还是带队责任压力太大的原因,更是吁吁喘气,鼻尖上不断冒出细小的汗珠。
村民们越聚越多,不一会儿,就把警察和镇干部们团团围在了中央。
为防止全部人员被村民们围住,误了大事,在村口的警察们决定先把村里的姑娘们带走。可看村民们的激动情绪,警察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甚至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这时米多村长出现了,他拦在了村民们的前面。并叫其他几个村干部把五个带头的小伙子拉住,不让他们追赶。一边安抚村民们说没什么事的,警察就带姑娘们去问会儿话,让大家不要急。一边示意警察们快走。
米多村长的出现使局面缓和了下来,那几个小伙子虽然仍在嚷嚷,但村民们已经不再那么冲动,也不再表现出义愤了。大家都表现出了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就这样,在米多村长的协助下,五个姑娘被警察们顺利带出了村,并顺利带到了镇上。
只是去光头家的那一组警察,因为遭受的阻力实在太大,搞不好恐怕会影响其他五个被拐女的解救,影响全局解救工作,所以只好暂且退回驻地,权宜放缓一步再解救。
有五个被拐女顺利被解救,也算得解救行动有八分成功了。
警察们凯旋,这本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可事实并非像警察们想象的那般乐观圆满。
被卖给老锅家小海的那个姑娘小梅,一听说要送她回去,竟然哭了起来。警察们一问才知,她是不想回去了,说家里只有一个整天喝酒的老父,又是穷得叮当响,没有温暖,想着还是待在驮岭好,好歹那小海还有老锅一家对她还是知冷知热,挺有人情味的。再说了,她肚子里还怀着小海的孩子呢。
小玉那天也被警察带出了村,听说要把她送回老家去,也闹了起来,说死活不回去了,要回老家不被饿死,也被打死。
小玉的父亲性情暴戾,母亲生性软弱,家里整日没一丝温暖。再加上穷得叮当响,全家只靠母亲帮人做小工,在家种点自留地卖点农产品挣点钱,可换回来的钱往往不是给父亲买酒一肚子灌了,便是到牌桌上打牌输了。一身臭毛病的父亲在村里还有一个姘头,所以稍不顺心便对母亲拳打脚踢,把母亲当做出气筒子。小玉经常看到母亲被打得鼻青脸肿,蜷缩成一团,在墙角瑟瑟发抖。父亲又把气撒在了她身上,对她的打骂从来不分时间地点,似乎像吃饭洗衣一样平常。她尝够了蜷缩在墙角,无奈而无助的滋味。所以当小华温柔地扶着她的肩,柔声细气地跟她说话时,她便认定这个男子是个会疼女人的男人,是自己这辈子的靠山了,留在驮岭,她变得有些心甘情愿了。对小华家境的贫苦,她是真的不在乎了,因为她已过惯了贫苦的生活。
警察们听了,面面相觑。
要早在一年前把卖给王泼妇家的小月解救出山,她是一定会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的,可这会儿她听说要被送回家去,却愁眉紧锁,暗自犹豫,竟表现不出欣喜若狂的样子,还有些犹豫。
一年前她被卖给王泼妇家的小勇做老婆。小勇人倒挺憨厚老实,也还本分,对她也从不动粗。只是那婆婆王泼妇挺难侍弄的。王泼妇这名号就是因她的泼赖而得名的,小月跟她相处了一段时间,就觉得她的名号与人名符其实。
王泼妇经常对她挑三拣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她是事无巨细,连缝补钉扣这样的事儿也要亲自在旁指指点点,一会儿说密了一会儿说疏了,对烧饭洗菜的事更是亲自监督,生怕别人放毒似的。这让小月感到厌烦。王泼妇还常在大庭广众之下粗着嗓门说小月是她卖了两头猪五只羊,还外欠了一笔债买来的,有时还故意大着嗓门,生怕小月听不到似的。
更令小月受不了的是,王泼妇还经常当着小月的面说大媳妇待她及待她大儿子如何如何好,却绝口不提小月对她的好。小月听了厌恶透顶。
但小月自觉自己在村里无依无靠,丈夫小勇又胆小怯弱,不敢跟婆婆抗衡,每次小月心里有疙瘩,他都只好眼睁睁看着婆媳俩瞪眼珠子拉长脸。小月只好默默隐忍着,直到有一天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那天小勇得了重感冒,躺在床上,小月倒茶送药,精心服侍着。服侍完小勇吃药,小月下了楼去准备午餐。小勇在病床上躺了会儿,觉得有些腻烦,就靠着床头坐了起来,看见床边的米柜上放着一畚斗花生,心想自己何不趁这会儿有空,把花生壳剥了,做花生种用,反正也闲得慌。就这样小勇拿过畚斗剥起了花生。
王泼妇一听说小儿子病了,忙赶过来看,也没及跟小月打一声招呼,径直奔楼上卧房去了。王泼妇一看儿子病了还在剥花生,在干活,心想定是儿媳小月赶着他做的。她平时就看不惯小月对儿子小勇吆五喝六的样儿,这事儿凑一起刚好火上浇油,她一时怒气冲天,指桑骂槐骂开来:“人都说会疼老公,福享到终。有些人倒好,自己坐着享清福,却要压着病人干活儿。这算哪门子事呢!”
小月在楼下一听这语调就觉得不对劲儿,准是又惹恼了婆婆王泼妇那根筋。于是也三步并两步奔上了楼。只听王泼妇还在继续阴阳怪气地说:
“难怪命贱,只值五千个子儿,还就被人卖的命儿!”
小月一听这后半句,气得差点吐血。心想:“我命贱,只值五千个子儿,还不都是你家害的。”想到这儿,她也顶骂回去:“要不是被人押着,刚来那会儿你三天两头哭着求我,我还不留这儿呢,早走了。那会儿你哭天喊地都来不及!”
顶骂了过去,她还是觉得满腹委屈,又不觉想起了自己当初被卖到王泼妇家的情景。
那会儿她还在老家小城的一家旅店里当服务员,一天旅店里来了个老板模样的人物。见她长得模样端正,又热情好客,就主动跟她搭讪起来。小月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所以也很乐意听那老板瞎侃。一来二去就混熟了,有一天瞎侃时,老板告诉她他所在的城市像她这样的月工资至少是她现在的两倍。小月一听,惊愕了半天,接着问:“真有这样的事?”那老板说:“谁还骗你!”小月又问:“那里的工资究竟有多少呢?”那老板伸了一个指头,说:“至少一千。”
小月听了,在心里盘算着。一千?对她来说这数字够有诱惑力的。有了这样的月收入,老哥那门婚事就不会吹了。
她老哥在邻村谈了门婚事,女方非说要先盖起新房子,新娘子才肯过门,否则婚事就要吹了。她父亲为这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整天愁眉苦脸睡不着觉。
这样想着,小月就试探性地问那老板:“你在那儿有路数吗?能不能介绍个活给我做做,服务员也行。”
那老板盯着她看了几眼,就爽气地说:“成,这事儿好办,我在那里熟人多,找份活儿干干,是挺轻松的事儿。”
得到那老板这样的回答,小月欣喜万分,一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感谢的话好。舌头卷了老半天,才吐出几个字:“谢谢,谢谢老板!”
那老板说过两天他就要走,如果她想到那个城市去,就跟他一块走。小月听了,更是说不出的高兴。心里想着马上就可以到发达的城市领着比现在多几倍的工资,喜不自禁。
当天她就跟旅店老板提出辞活不干,并在晚上收拾好了行李,又跟父母道了个别,两天后,她就跟着那老板到了南方一个城市。到那个城市后,那老板先把她安顿在一个小旅店,接着又带来两个男人,一胖一瘦的两个男人,那老板交代了那两个男人,说把她交给了他们。又把她叫到一边,悄悄地跟她说:“他们会带你到一个星级宾馆去上班,那儿的工资高些,我已经跟他们讲好了,他们会照顾你的,只是那里离这儿还有点路。”小月“哦”了一声。那老板又摆出一副长者的样子,接着吩咐说:“这两人都是宾馆的部门负责人和联系人,你可要跟他们搞好了关系,一路上能少说就少说能少问就少问,免得人家觉得你嘴巴子不牢,引起人家反感。”小月又“嗯”了一声。那老板这才放心似的,示意她跟那两个男人走。
接着那一胖一瘦的两个男人就把她带到了车上,在车上,她感到有些困,一上车就睡着了。坐了多长时间的车,往哪方向开的车,她一概不知。车到站后,两个男人又带着她转乘另一辆车,于是她又跟着两个男人继续赶车,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后,瘦男人说快到了,她往窗外一看,那看上去是一个小镇。小月正有些失望,瘦男人说到了,就跟着下了车。两个男人把她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马上用最简洁的语言把真实的意图告诉了小月,说是两个男人中的一个亲戚,年纪三十左右,还没谈对象,人和家境都可以,就是村子偏远了点,所以娶媳妇的事儿就给搁了下来。想把她“介绍”给他做对象。
小月明白他们说的“对象”其实就是老婆。
要她跟一个未见过面,是秃子还是麻子都不知道的男人成亲,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小月坚决地对着那两个男人说:“我是不会去的。我想回去!”
胖男人说:“你已经回不去了,刚才那人礼金都已经收去了。我们不能人财两空啊。他还说你家里急着用钱,托他找路数,给你找个人家,换点礼金,也可解燃眉之急用。”
“谁说的?天哪,他骗了你们。”小月气愤得尖叫起来。
“就是在旅店见到的那个男人,他还说跟你家很熟的,是你爸妈托他找的。”胖男人诚挚地说。
“胡说!他跟我们家根本不熟。我爸妈根本不会托他给我找对象,也不会把我卖了。天哪,他骗了你们,也骗了我。”小月争辩着,想让他们改变主意。
“不管谁骗谁,现在讲这些都没有用了。人也来了,钱也出了,你就体谅体谅我们吧,要交不了差,人财两空,搞不好是要闹出人命来的。”胖男人说。
“我要回去!”小月加大嗓门吼道。
“你要是回去,这钱就打了水漂,这可是庄稼人积攒一辈子的血汗钱哪,为了这事男家还欠了一屁股债呢。那男家的母亲非得闹上吊不可,搞不好一家子都不得活了。”胖男人幽幽地说。
瘦男人始终在一旁,静静盯着,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