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公安局110中心接到韩香的报警电话后，虽听着有些没头没脑，被搞得有些晕乎，但还是很快分析判断出了情况，并马上派出警力到丽阳开展调查。
丽阳就整体来说，其实并不贫穷落后，在这个省里经济水平还是属于中等偏上的，只是全县经济发展不太平衡，有几个乡镇经济发展快些，有几个乡镇发展慢些，梅雨镇是全县最偏远、最落后的一个乡镇，各方面都排在全县倒数，也算是丽阳的落后典型了。所以当省里打电话给丽阳县公安局，要求配合调查时，公安局民警们马上意识到，这种情况也许是真的。其实当地公安局派出所的民警平时对梅雨镇，特别是驮岭村那种地方是最感冒的，山高路远，交通不便，抓个什么嫌疑犯或者找个什么人谈话，搞不好就会遭到村民的围攻。有时候搞得他们工作很被动，但又很无奈。有时无论他们怎么解释，不明真相的村民们就是要把他们驱逐出外。对此，一提起梅雨镇和驮岭村，民警们就感到头疼。但这回丽阳公安局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竟然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出现了拐卖妇女的事情，而且不止一个，这是绝对不能坐视不管的。民警们感到奇怪的是，在这之前他们却从没接到有人报警说起驮岭村拐卖妇女的事情。难道是她们没有法律意识，还是她们中都没有逃脱魔掌？抑或是她们即使逃出去了，也不愿报警，暴露自己的身份？毕竟被拐卖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一种不光彩的事情。警察们暗自猜测。
驮岭是个偏远的山村，该怎么去深入调查，获取证据？如何解救那帮被拐卖的女孩？那个报警电话里说的是不是真的？想到问题的严重性和复杂性，怕惊动村民，引起村民误解，无端遭来围攻，公安局一方面派出精干的力量，摆出强大的阵容:一方面跟地方政府取得联系，跟当地政府交流了情况。当地政府立马成立了领导小组，派出了专门的队伍，协助公安部门开展调查和解救工作。
经过最短时间的研究和准备，公安局民警和镇政府干部一行十几人浩浩荡荡开进了驮岭村。大家对此行会不会遭到村民的围攻，心里都没有底。
民警和镇干部们到村里后首先找米多村长。当他们快到米多村长家时，米多村长刚好从家里走出来，跟民警们碰了个正着。
米多村长一看一下来了这么多警察和镇干部，心里不由七上八下，多了几分不安。心里犯疑：这么多警察和干部来村里，到底干吗？不会又是为他媳妇计划生育的事来的吧？他有种预兆，这回绝不会是好事。想到此，他心里不由怦怦直跳。但他反应快，马上凑上前，给民警们递烟。民警和镇干部们都摆了摆手，表示都不抽烟的。为首的那镇干部他认识，米多村长就凑近了他，碰了碰那镇干部的衣角，扫了眼其他人，小声问道：“今儿个来了这么多人，到底为了什么事啊？”那镇干部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进屋里说。于是米多村长把众人请进了屋。
为首的民警认真扫了眼米家大院。米家三间泥坯房建在村东头，离村口不远。院门开在正中间被当做厅堂的泥坯房前，院子一周用土坯筑了层一人高的围墙，围墙东头和西头各栽了一棵李树和桃树，都挂着果，只是都没成熟。米多村长本想摘几个下来给警察和镇干部们尝尝鲜，但一看没成熟，再一看来人队伍庞大，一摘就得去掉半树果子，想起孙子还要吃果子，就有些不舍。他站在厅堂门口往院子里的果树瞟了几眼，还是决定空手走进屋。
一行人进了屋，民警和镇干部开始问话。
“老米，今天找你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你先不要紧张。”那长得像竹竿子似的镇干部拍了拍米多村长的肩膀，缓和了些气氛，接着又示意其他人坐下。
“是抓罪犯？还是？”米多村长满脸疑惑地问。
“也不能说是，但问题是挺严重的，这点你必须得意识到。你一定要配合我们，好吗？”那竹竿子镇干部接着说。
“到底什么事呢？”米多村长有些焦急地问。
“有人报案，说有女孩子被拐卖到你们村，有没有这等事？”带头模样的民警开始说话了。这民警长得肥肥壮壮的，胸腹部微微隆起，虽然整个身躯被警服严严实实包裹着，却仍能清晰地判断出发福鼓起的团团赘肉。看起来有些像蟹壳。米多村长一看这模样，就在心里估摸着这大概就是领导。
“没……没有的事。”他知道来意不善，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结结巴巴地说。
“你是老干部了，我们都相信你，你可要说实话哦。你也知道，隐瞒事实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再说了，拐卖妇女可是违法犯罪的事儿，你应该知道包庇罪犯，也是违法的。当然了，你是多年的干部，这点不用我们提醒你也知道。”蟹壳警长接着说。
“这……”这一说，差点把米多村长吓出汗来。心想：“我那媳妇也不会算是拐卖的吧。”想到此，他心里一阵发毛，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老米，你也不用犹豫了，其实情况我们都已经掌握了，只是需要你配合一下，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你只管实事求是说就是了，我们绝不会把你说出去的，放心好了。”另一瘦长脸的民警耐不住了，插话道。
民警们怕用硬的把米多村长逼急了，米多村长反而会什么都不说，不配合，那就糟糕了，而且他们也不想得罪米多村长，免得米多村长去发动村民，遭村民围攻。所以只好耐着性子，做思想工作。他们想通过缓解米多村长紧张的情绪，让他轻松自然地说出来。
“你家那媳妇也是买来的吧？”瘦长脸民警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问。
“嗯！”他知道回避已不是办法，于是豁出老脸，应答了一声。
“老米啊，买媳妇也是违法的，你知道吗？不是我们说你糊涂，你也是多年的老干部了，怎能做这种事呢？不过看在你多年干部的分上，也看在我们的交情上，只要你配合公安局的同志抓好这个事情，你这事儿就不追究了。我们跟上面说声，也算折功抵罪了。你看怎样？”竹竿子镇干部用平和的口气说道。
“唉，我不是不想说，我是不能说啊。你说那买媳妇的也算违法，我要说了，不是害了他们，他们真要去坐牢，会恨我一辈子的。我得在这个村子里过一辈子呢，怕得罪不起啊……”米多村长故意表现出无奈的样子说道。
“你放心，只要他们配合我们的行动，用不着坐牢的。其实情况我们都基本掌握了，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和意见，想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瘦长脸民警打断了他的话。
“是啊，我们并不是要让你招认的意思，只是想听听你对处理这件事情的意见。老米啊，你千万别对我们有戒心。”胖脸民警也附和道。
民警们看那种方式不行，只好换一种方式问话。
“真的，我们并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今天来也不是为你家媳妇那事儿，只要你配合我们工作，其他事情我们都好商量的。”瘦长脸民警又强调着说道。
“你是多年的老干部、老革命了，我们向来尊重你，希望你也要配合我们，不要让我们为难啊。我们也是为村里着想，不想驮岭人一步错，步步错，越陷越深，错到底。其实我们何尝不希望你们过得好，希望村民们个个都温饱富足，家庭幸福，过着安定美好的日子。如果个个遵纪守法了，我们哪愿意来管，我们也乐得清闲啊。”竹竿子镇干部又开口说话。
“是啊，老米，我们也是秉公行事，没办法的事。要村里真没有违法乱纪的事儿，我们也懒得来管，谁不愿享清闲呢？可事情既然已经出了，我们就得正确面对，做好后续工作。逃避总归不是办法，你说是不？”瘦长脸民警附和道。
米多村长抬头看了一眼那民警，欲开口，但还是咽了回去，继续沉默着，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回答。
“你看村里出了这等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我们只想通过村里的配合，暗地里悄悄处理掉就算了，省得搞得沸沸扬扬，影响村子的名声。所以就先来找你商量。”瘦长脸民警继续开导道。
“是啊，老米，这事要搞大了，就是大事，对你们村子的影响不好，以后驮岭人就更难娶媳妇了。你可要分析分析利弊关系啊。拒绝配合我们，不是帮他们，是害他们。”胖脸民警也跟着说道。
“我……需要我配合什么？”米多村长欲言又止，心里还是矛盾着。他不知道这一说了，村民们会怎样看待他。
“老米啊，你尽可放心，这事村民们是不会知道根底的。再说了，对这种事，日子久了他们也会理解我们的做法的。你想想，人家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被无缘无故卖到这个穷乡僻壤来，她们父母家人会怎样想。说不定他们都在四处寻找自己的女儿，或都在倚门盼着女儿能平安回家呢。我们都有子女，哪个父母不疼自己的子女，哪个父母舍得自己的子女在外地受折磨呢？”瘦长脸民警还是耐心地开导着。
民警们知道米多村长是个沉稳的人，不会轻易开口，但只要真的打动了他的心，他就会义无反顾地去做。
听到这话，米多村长想起自己的几个儿子，再想想那跑走的媳妇。是啊，哪家父母不疼自己的儿女，哪家父母愿意儿女在外受苦呢？再说了，这事就是他不说，警察们也会调查清楚事实，迟早都得处理的。
“唉，不怪你们，都怪咱生的不是地方，这穷乡僻壤的，哪家姑娘愿意嫁到这儿来啊？可娶不进姑娘，就没人传宗接代，驮岭就会延续不下去啊。我身为村长，惭愧啊。”米多村长终于开口说话，
“你们也知道，我们这村又偏远又穷，要在以前日子还过得去，天高皇帝远的，公社管不到，大家都各自偷偷挖几块地，种点粮食，日子马马虎虎过着，那个年代，听说很多人被饿死，但在驮岭没听谁被饿死的。这也算是我们的光荣历史了。”
说到这儿，他咽了下口水。
“但后来不行了，后来很多村子都修了路，又装了电，日子开始好起来。驮岭在这深山老林里，要发展难啊。我们还是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刨地球，自己种点东西解决温饱，可人家都已坐上了车，把家里种的往外运，卖到外地赚钱了。姑娘们都喜欢嫁到交通方便的地方去，驮岭本村的姑娘一个个往外挤，好的小伙也往外挤，成了人家的上门女婿。我看着心里痛啊。看着一个个的壮小伙，待在家里成了光棍，我心里真的不是滋味。所以我就想帮着解决这个问题。”
说着米多村长抬头扫视了一眼民警和镇干部，脸上表现出惭愧的样子。民警们则不插话，继续专注地聆听他讲话。
“后来，听说有姑娘可以买的，我一想这事儿有着落了，高兴得昏头，也就没多想，托人买了个。后来又把这路数跟村民们讲了，他们也买了几个。”
“那买了几个呢？”瘦长脸民警赶紧揪着话柄追问道。
“一共买了有十个左右，有两个买来没几天就逃走了，有一个生了孩子后也逃走了，加上我媳妇共跑了四个。”米多村长说着低下了头，表情有些无奈而痛苦。
“那剩下还有六个？”瘦长脸民警追问道。
“差不多吧。不过我们村里人都对她们很好的，都没有虐待她们的。就是有两个小伙，对人家姑娘动了粗，还打了那姑娘，不久那两个姑娘就一起跑走了。对此，村子里也都骂那两个小伙，说他们不懂得疼老婆，不好好珍惜得到的东西，最终落得个人财两空的境地。事后他们也很后悔，不过我想那两个姑娘是不会回来了。为那事，我也狠狠教训过那两个小伙，姑娘好不容易来到村里，不该打人家姑娘的。”米多村长怕民警们误解，想为村民们减轻罪责，所以赶忙解释道。当然民警们这会儿感兴趣的并不是这个。
“嗯，这个我们也已经了解过了，跟我们掌握的情况基本一致。”瘦长脸民警插话道。
“那六位姑娘现在在哪儿？”胖脸民警问道。
“都在家里。”米多村长有些无奈地答道。
“嗯，那好。既要保护姑娘们的安全，又不要让村民们产生误解，得让村民们明白这是违法犯罪的事。你看这事如何处置为好？”这时为首的蟹壳警官试探性地问道。
“能网开一面就网开一面吧。那些村民都老实巴交的，要钱没钱，要文化没文化，也不懂什么是法律，也就因为这样，所以才会糊里糊涂犯了这等傻事。你们就可怜可怜他们吧，他们也是被逼无奈才这么去做的啊。”米多村长动情地说。
“这些我们都会考虑的，只要你们配合我们工作。只是那些姑娘怎么办呢？”蟹壳警官装着商量的口吻问道，其实只是想把处理意见从米多村长嘴里套出来。
“唉，送她们回去吧。让她们爱上哪上哪。我们也已经太对不住人家姑娘了。”米多村长无奈地说。
“老米啊，不愧为老干部，思想上就是容易沟通。不过，村民那边你可要做好解释工作，免得引起他们误解。”蟹壳警官客套地说道。
“行，你的意见跟我们的想法也是一致的，我们不能再糟蹋人家姑娘了，得把她们送回老家去，让她们跟亲人团聚。”胖脸民警马上接茬道。
“那六个姑娘都住哪儿，那些男的叫什么名字啊？”瘦长脸民警又转过头问道。
“老锅家的小海，老牛家的小华，老油条家的老二阿荣，小狗家的老三米好，王泼妇家的老二小勇，还有光头家的独门独户住在山腰上。姑娘都由他们各自管着呢。”米多村长如数家珍般一一抖了出来。
“那好，我们马上行动去找到那些姑娘，然后把她们带走。”蟹壳警官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人员，斩钉截铁地说。
米多村长的表情和话语让民警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们就怕米多村长不配合，那样他们工作就会很被动，很难开展。当然他们还是不敢放松，毕竟还没正面碰着村民，不知道他们会有如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