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清朗的男子
我回家收拾好行李,就给陈小林打电话,他这几个月好忙,呆在家里的时间,都可以用手指头数出来。我告诉他我要去湖南,倘若有事就给我发短信,陈小林关照我,要我注意安全也就没说什么了。
湖南是我常去的省,不知为什么?我特别喜欢湖南这个地方,每当我踏上湖南的土地,听到浏阳河这首歌,就有说不出的亲切感。等我到凤凰的时间,已是华灯初照了,我找到沱江边一个小客栈住下,这小客栈是沿江而建的吊脚楼,推开窗户,整个沱江风景就一览无余的呈现在眼底,青砖的城墙、麻石条铺就的老街,掩映在青山绿水间的古民居,灯火璀璨的虹桥。
我把手机关掉,不想受骚扰地过上几天忘忧的生活。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慢慢地走出了客栈,沿着光滑的石板街静静地走,不远处挂着红灯笼的酒吧,朝着我眨着妩媚的眼风,我笑起来,我是真的好喜欢温柔浪漫的风情。
信步走到了三楼,三楼布置得好清雅,挂着几个大家的字画,屋里的陈设全是上好的紫檀。我暗暗吃惊,这般陈设怕是要投入不少吧,这店家真是大手笔!我找到一个靠窗边的位置,窗外亮起串串红灯笼,点点红光映照在江水中,恍若浮生若梦般,远处不知是谁?唱起了悠扬的情歌,迷醉了湘西夜的风。
等上餐的时间,随手翻开一本凤凰的宣传册子,泼墨山水画上的广告语让我心动,“为了你,这座古城已等了千年”。看着这句柔情似水的广告语,让我心生佩服,我不禁又笑起来,我这职业习惯还真是改不了。
吃过饭,悠闲地品着茶,墙角一个清朗的男子,正咿咿呀呀地拉着小胡琴。我凝神仔细听,胡琴的悠扬让我思绪回到古远,红胭脂映着白月牙,不管岁月的风沙。
那男人拉完胡琴,走到我旁边温和地笑着说:“我可以坐到这里吗?”
我慌乱点头说:“请坐,我让给你,你随便坐。”说完我仓惶地逃到一楼买单。如今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的麻烦一直如影随形,要是再惹祸上身,我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折腾的。
吧台的服务员说我不用付帐,她老板请客,还说只要是我到这店里,都不用付帐。我慌张地问她老板是谁?那个清朗的男子缓缓走下来,我惊吓地望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好像是只受惊的小鸟?”柔和的声音传来。
我掏出钱放在吧台上,逃命似地跑出这家酒吧,想我这番举止有些不太正常吧。但我不敢想那么多了,疯狂就疯狂吧,总比自找死路强。
清晨醒来,站到阳台看沱江,飘着薄雾的沱江梦幻般迷人。阳光如点点碎金,在江面上闪烁斑驳,穿梭来往于沱江上的乌蓬船,轻快地划动着船桨,泛起朵朵晶莹的水花。
时间尚早,我悄悄地走下楼,脱掉鞋子走在凉凉的石板路上,远远近近的景都迷迷蒙蒙,藻井浮雕飞檐翘,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悠闲。在薄雾中走来一个穿对襟白衫的人,定睛一看,是昨夜酒吧的老板,他手里拿着一把刚采的雏菊。
他走到我面前,含笑地看着我。我喃喃地说着傻话:“我是结过婚的人,我很爱我的丈夫,我有孩子,我也很爱我的孩子。”
“我也是结过婚的人,我的家庭很幸福,我很爱我的家和太太。”
我释然地长出一口气,他把手中的花递给我。淡紫鹅黄的雏菊上有着点点露珠,细细一闻,暗暗的清香随风荡漾。
“把鞋穿上吧,入秋了,地底寒气重,会伤身的。”
我弯腰穿鞋,他静静地扶住我,一抬头看见他俊朗的笑脸,如春风般让人舒适。
“有家米粉店做的米粉很不错,我带你去。”
我点头,他如明月般纯净的眼神,让人沉静。听他讲着一口流利的京片子,我问:“你不是本地人吗?”
“我是福建人。”
蓦然惊恐万状,撒腿飞奔,雏菊在身后纷纷扬扬飘落。他一把抓住我问:“你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为何你总是惊慌失措?”
我低头不语。
“过去的,就过去了,美好马上会再来。”
他执我的手去了米粉店,吃米粉的时间,他把辣椒酱舀到我碗里。
“你怎么知道我吃辣椒?”
他笑而不语,我心慌起来,难道我在他店里吃饭的时间,他默默地观察我。
“你不要怕,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他仍是温和的笑着说。
上午他带我游走在凤凰的山水间,他安静温润儒雅,好像前朝不沾风尘的才子一般。
午间,他问我可愿意到他店里吃饭?我摇头,他笑笑带我到虹桥旁的酒家吃湘西土菜,香香辣辣地菜让我胃口大开,我吃了好几碗饭才住口。他一直都温和的笑,真的如风清云淡般脱尘,而他也是少有喜欢吃辣椒的福建人。
饭后他送我回客栈午休,然后飘然离去,留下一抹修长的背影。倘若我生在前世,或许我会爱上这般清朗的男子。
沉睡醒来已近黄昏,抱着阳光般温暖的被子,又睡了一会才起床,难得的放松,难得的闲适。
等我悠然地下到一楼,店家递给我一个自制的信封,浅浅的土黄上描着工笔画的晨曦,抽出淡蓝的信纸,上书:等你,直至你来。
我莞尔,这世上如这般行事的人,怕是稀有物种吧。慢慢走到那家店里,正是饭间,门庭若市、座无虚席,还有好多等位的人排在门口不停地张望。看着这情景,我有些吃惊,难道这店是百年老店?想想昨日我也是幸运,三楼竟没有客人,想是夜深的原因吧!
店里的服务员见我过来,满脸堆笑地把我引到三楼。三楼仍是没有客人,只有他在桌边用毛笔挥毫,想是太专心的缘故,竟未发现我到。
我悄然走近一看,写得全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如他这般淡然的男子,也有如此的惆怅?蓦然一声叹息,低低地叹息,这叹息声犹如滴如水中的朱红,慢慢地沁开,让清澈的水全染成了淡淡的红。
我小声咳嗽一下,他见我已站在他旁边,眼神闪过一丝慌乱,瞬间就恢复到温和之中。他收了笔墨,净了手,过来给我泡工夫茶,铁观音被他泡得味道醇和,后味回甜。茶过三旬,他不再给我续杯,突然想到三毛说过一句话,饮茶,第一道苦若生命,第二道甜似爱情,第三道淡如微风。
菜很快端上来,酸汤鱼、血粑鸭、苗家菜豆腐、罐罐菌炒肉、凤凰社饭。他家的菜如他的人一样,回味悠长。吃饭的时间,我问他这么多客人等位,三楼是空的,为什么不把客人带到三楼来?他轻声地答,三楼是不开放的,我哑然。
吃过晚餐,他带我到沱江散步,沱江上飘着好多莲花河灯,倒映在沱江里星星点点,如天上的银河。江畔如花的小姑娘笑着问我,可愿买一盏莲花许愿灯。我摇头,愿望如梦,现实生活中的美好还是要靠自己。他却停下脚步买了二盏许愿灯,放入江水让它顺江而下。暗暗地他吟起诗经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我抬头望他,他明月般的眼神有着丝丝迷茫,见我望他,他马上恢复到常态。
回客栈休息的时间,夜已深,我打开手机,未接电话和短信密密麻麻。我回了陈小林的短信,告诉他我一切都好,然后回了黄子华的短信,说我在凤凰度假,几日就回。看着柯俊杰如雨般的电话和短信,我全删掉,不想看,也不想回。这个魔鬼如鬼魅般,让我完全透不过一丝气来,清理工作还未做完,电话响起,是柯俊杰的电话,我关掉手机,倒头就睡。
这两天,我静静地体会凤凰的美,不张扬沉静厚重的美。这两天我未开手机,第三日晚我打开手机,见周云的电话和短信不断,要我速回电。我紧张起来,以往我休假的时间,周云从未给我致过电,我马上拨通周云电话,问他何事?周云也不答,只是问我现在在哪里?我回在凤凰。半晌他才说,我给博世做的方案要重做,我马上问,对方不是已经认可了吗?周云吱吱唔晤好半天才答,说是对方董事长没有最终认可。
我叹口气,说我明日一早就回上海,我苦熬了一周的心血全白费了,一切都要从头再来。
次日大早,我提着行李离开客栈。他刚好在晨雾中走来,见我要离开的样子,他轻声地说:“我送你吧。”
我抬头望他,温和依旧,他的清淡真是世间少有,他从未问过我叫什么?从哪里来?电话是多少?
我点头,他要我稍等,他马上把车开过来。不一会他就来了,黑色的蓝博基尼如他的人一样华贵内敛。
一路,他都很恬静。我忍不住问,你难道不问问我的情况,不问问我的名字。他轻轻地笑笑说:“倘若你想告诉我,你早就告诉我了,如果你不想告诉我,我问也白问。”
他真是世间少有的智慧和淡定。到了吉首,他给我买好车票,送我上了火车,直至火车开动已久,我仍见他在月台上躇立。随着火车向前奔跑,他修长的身影逐渐变小,直至完全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