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高瞻远瞩
向来被中国人认为决定学生命运的高考终于结束,学生们各自回家,开始全身心的放松。然而,文州与景明每日都要到地里干活,烈日暴晒,早已把两人变的黑黝黝,没了学生模样。
时候既然是盛夏,当然酷热难当,而今日尤甚,火辣辣的阳光直射下来,好像要把承载生命几亿年的地球晒暴似的;沟里的死耗子,在高温的作用下,臭气当天!
湘滢做好中午饭,徒步走向庄稼地,给文州送去。因为今日景明去县城办事,只有文州独自在地里干活。湘滢来到地头,却没有发现文州;往日,文州或在地里干活,或在大树底下翘首张望。她内心突兀地跳动,油然向地里走进几步,豁然看到文州躺在庄稼里,显然,他正处于中暑的昏迷状态。湘滢“嗡”的一声,只觉得自己的头眩了一下,几乎摔倒;此时,她心里如热锅上的蚂蚁,四顾张望着,绿油油的庄稼地里却空无一人;扯破嗓子喊了几声,四周没有一点动静。于是迅速把他扶起,抓住他那粗大的两臂,试图把他背起,然而如泰山压顶,哪里背的动,毕竟他高大粗犷,体重如牛!她只好用了所有力量向地头树下一点一点地拖。移了一半的距离,已两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不禁急得泪水哗哗流下;她窘迫的在地里转了几圈,又憋足了劲,像移巨石一般一丝丝地逼近目标。汗水蒙住眼睛,顾不得擦,鞋子掉了,全然没有知觉,终于移到大树的荫下,已累的身心发慌,呕吐起来。
她迅速趴在文州身上,用力朝前胸摁了几下,文州丝毫没有知觉,便又试着做了几次人工呼吸,依然无效。她惘然地看着,泪如泉涌:“不,不……你决不能死!”猛然,她向村里狂奔而去,如离弦的箭,不知速度有多快,任凭地上的棘针和碎玻璃片扎进自己的脚。突然看到眼前有一棵歪倒的树,想停下,却已经来不及,猛的被拌出足足有五米多远,两眼昏花,嘴里流出了血。他咬了咬牙,猛然站起,又飞奔……
李母找好工具,正准备去地里。大门“哐”的一声被撞开,湘滢从外面跌进来,脚上的鲜血四溢,嘴里大口大口喘气,并不断带出血丝,把李母吓的倒退了一步:“你怎么了?”
“妈——!文……文州在地里晕倒了!”说完,扭头飞奔常家的油坊。
常浩只穿大短裤,在油坊里正干得热火朝天,突然发现湘滢发疯似地急速奔来,忙扔了手里的东西迎上去。
“常浩,你……你哥晕倒在……地里!”
常浩与父亲推车飞速而去,湘滢紧跟其后。
文州被送往医院,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许多人围在自己身边,湘滢高兴地依偎在母亲怀里,涔涔流出激动的泪水。
文州朝湘滢笑了笑:“你哭什么?”
李母抚摸着文州的头:“傻孩子,看你没事,湘滢高兴呗。”
其实文州早已感觉出湘滢对自己的无限关怀,只是他不愿在众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感情。他忍着头痛开玩笑地说:“我不会死的,阎王也未必敢要我的命!因为天将大任于斯人也!”
“哼,吹牛吧!”常老爷子不屑地说。
“人生当自信二百年,搏击长空八万里!有什么牛可吹!”文州霍霍地说。
湘滢听着咯咯地笑,同时心里愈加喜爱他这种豪放旷达、对未来充满无限自信的乐观精神。
文州输完液后,身体回复的很快,便预备出院。大家忙这忙那,独有湘滢陪在他身边,含情脉脉注视着他,心疼地说:“你何必如此下力,庄稼又不能一天半天长好!”
“现在是关建时刻,如果长不好,这一年就白种了;如果多下点力,长好了,就会大丰收!”文州按现在花生的价格估算了一下,保守地说:“这三十多亩地的花生,等丰收卖掉后,至少能获得一万元的收益。”
湘滢瞪大了眼睛,简直不相信他的话,在1986年的农村,一万元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其实人一生就如种地,就有那么几个关键时刻,就看能否在这最关键时刻抓住机遇!”文州眼里闪烁着光芒,灼烧着生命的里程。
湘滢深深被他的远见卓识和才情所折服,不晓得他脑子里从哪里得来这么多的光芒和闪烁点。
三天后,何家庄热闹起来,因为湘滢已接到北京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消息不径而走,立刻传遍了十里八里的村落。由村委出资,连续三晚在大街上放电影,镇政府还特别奖励了湘滢500元钱。何长庆这次彻底大翻身,光荣的了不得!天天喝着小酒,唱着小曲,再也没有人敢蔑视他,并主动都向他打起招呼。他被冷落了几十年、灰暗的心开始隐隐作动,他把门关死,以万分虔诚的心,站在祖宗的牌位前,振振有词地说:“烈祖烈宗在上,我们何家终于有希望了!我们的女儿湘滢考上了名牌大学,保佑她吧,让她光耀千秋!!”
自己亲自跑到县城里,用这几天干建筑挣来的钱,给女儿买了城里最流行的衣服。晚饭,何长庆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大菜,专等湘滢回来。湘滢踏进门,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何长庆正笑脸迎接。
“你做的?”湘滢很是怀疑地问。
何长庆用力点头,并迅速跑到厨柜前,拿出买的衣服,递给女儿。湘莹甚为感动,这是他做父亲的第一次正经给自己买衣服,第一次正经给自己做饭:“爸,您变了!”
何长庆把女儿扶在饭桌旁:“爸,是到了该变的时候了!女儿这么出息,爸爸再象以前,成何体统!其实爸爸前半生只不过是生不逢时,绝不象你想象的与村里无赖二流子一般!你想,我们家以前是方圆几百里的大户人家,你爷爷又是抗日时期的皇协大队长,解放后,要不是我装疯卖傻,有独到的聪明之处,早就被他们斗死了!”何长庆愈说愈有味,又道:“聪明是能遗传的,我们何家世世代代都聪明!以前我们何家开的绸缎庄,各大城市都有分号,现在宇海老教堂北边几百亩的一整块区域就是我们的何家老宅。”
湘滢笑了:“如此说,我考上大学,全沾了何家的聪明?”
“哪能呢,只聪明不努力,还不等于零。”
“爸,我看您什么也懂,什么也明白,可到自己身上就犯起湖涂。”
何长庆嘿嘿着,自嘲地笑了:“你虽然遗传了何家的聪明,但同时又继承了你娘的仁厚和宽容!当年你娘如果没有这个秉性,也不会死的那么早。”说着,何长庆掉下泪来。
“爸,过去的事,早已过去,日子应该向前奔!”
何长庆试去泪水,为女儿夹了一块肉,两人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突然何长庆问:“听别人说,最近你与李文州好上了。”
湘滢停止吃饭,侧头反问:“他们还说什么了?”
“其实不用别人说,我也能看得出;以前你们随便谈谈可以,但现在就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湘滢斜眼问他。
“现在,你是名牌大学生;他呢,只考了什么大专,听李庄的人说,他还不愿意去上。这样他就只有种地的份,土老帽怎么能配得上你!”
湘滢白了他一眼:“文州帮了我们这么多,你怎么这么说他,何况他有他的理想和抱负!”
“不管咋样,城里有的是英俊后生,凭我女儿的长相和条件,就算高干子弟也要竞相追求!”
湘滢厌烦地把筷子扔在桌上:“以后我的事少管!真正要你管的事,你管过几次!!”
“嘿,嘿嘿!……”何长庆莫名其妙地笑。
“你笑什么?”
“你发脾气,还真有点我们何家的霸气。”
这句话惹得湘滢破怒为笑。
何长庆咂了咂嘴:“其实你知道,他们李家与我们何家有世代之仇,每当我看到你与李文州在一起,就想起你爷爷被他爷爷一镖从马上打下来的血腥场面。”
“那都是上几辈的事,难道要让死人拖住活人吗?!再说,爷爷是皇协大队长,有名的大汉奸,就是李家不杀他,别人也会杀他。”
“我是说……”
“行了,别说了——”湘滢气地站起来。
“好——好,爸不说了。”何长庆拉着女儿坐下,低头不语地吃饭,再也不敢唐突地冒犯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