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家的悲欢

    现而今,老妈也是七十的人了,辛勤了一辈子,孝顺了一辈子,也贤慧了一辈子,她继承了满族女人所有的美德,含蓄温良有教养,也继承了老贵族后代特有的姣好肌肤。在金家的这小五十年里,守寡倒有将近四十年。每天都是笑脸向人,任是多苦多难多受罪,也没在明里暗里的抱怨过。她爱自己聪明英俊勤快坦诚的男人,男人也深深地爱着她。文革一开始,家里就受到了特别大的冲击,在大学教书的男人因为言论与当时的政治形势极不合拍而被说成是反对社会主义,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比轮番批斗饱尝军用皮带更难忍受的是那些生人熟人们没有一丝人味儿的恶意侮辱和谩骂——男人的精神崩溃了,天生恐水的他抱着城砖,在月亮冷漠的注视下义无反顾地跳下了护城河。人们清晨发现了男人的尸体。他的眼睛还平静地睁着。她抱着他,像野兽一样悲壮地哭着嚎着——她骂男人太狠心,自己图清静却害她守上了不该守的没有尽头的青春寡;她哭这社会不公道,好人冤死了可坏人还活得好好的;她哭这社会没好人,怎么都跟疯狗乌眼儿鸡一样红着眼睛黑着心地去害人!结果,罪加一等,她被勒令每天定时去革委会报到,并拥有了一个新的称呼:畏罪自杀反革命分子的家属。她不止一次地想到死,可她一死,老人孩子就难为大了——狠狠心,她活下来了……往事如烟,后来家里总算是太平安定了,她守着老人和儿女,快乐祥和地生活着。
    姐姐也很不易。貌婉心贤的她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能记一辈子的漂亮人儿,比金兆枫大三岁,自小儿就和弟弟一起跟爷爷学写字学画画,帮寡妇妈料理家务。颇有艺术天赋的她高中毕业以后就进了纺织厂宣传科。该恋爱的岁月里,她挑过军官挑过医生也挑过干部,没有一个满意的不说,还把自己的眼睛给挑花了,于是,她索性不再挑了。她采取了守株待兔的战法。终于,一只傻兔子径自猛撞过来——她胜了。她在1985年五一节与同单位的司机结了婚,结束了不合意就单练的固执。因为住房问题,招了个上门女婿。温顺的丈夫对她和她的家人都很好,但却在结婚一年多以后死于一场重大的交通事故。痛上加痛的是,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儿也变成了一滩看得见的血水——她失去了丈夫,随之又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她十分清楚地记得,丈夫特别留恋她的身体,总爱在没有旁人的时候用尽一切办法挑逗她。在她的记忆里,初婚短暂的生活简直就是美丽的幸福,一想起那难忘的风月销魂就会由心灵到身体产生强烈的痉挛和颤动——心灵的痛苦和肉体的渴求使她再不能缺少一个人疼她爱她满足她属于她的男人——她决定迅速再婚。上天悯人。1987年正月十三,单位的一位同事来家里找她,说有个北京的小作家想写一部关于满族生活和京城民风的作品,希望能和她见见面。她同意了。晚上,两个人在西单东南角的海马歌厅见了面,谈的问的都不错。小作家长得挺高挺瘦,挺幽默挺文雅也挺会揣摩人的心理,就是烟抽得太凶,大重九一支接着一支,怪呛人的。于是乎,就有了随之而来的多次会面,多次的狂抽和猛呛。后来,小作家跟姐姐说:“每次分手以后,我都盼着马上就能再见到你。小时候儿和我最亲的人是我妈,现在和我最亲的人是你。”姐姐听完以后就哭了,她随小作家来到他的宿舍,用自己的身体接纳了他。经过几个回合,使他在愉悦的享受中从青涩变成了男人。还是五一节结的婚,住的还是初婚的那两间西厢房。于是,姐姐有了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老公,金兆枫有了一个叫许传尧的姐夫。姐姐重又找回了往日的温暖和快乐,发自内心的笑声又回来了,美丽的日子又开始延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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