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少女红着脸道:“我叫你大哥便如同是骂你,你是大好人,我又怎能……”文士越听越是糊涂,想问:“难道你是大坏人麽?”又知不妥,一脸迷惘之状,怅然若失。少女鉴貌辨色,瞧他面有失落之容,思忖道:“我何不将实情直言相告,还愿不愿做我大哥由他自己做主,也许这人端的不拘俗见,胸襟如海,是非分明,我岂不不是从此便有了护身符?”想到这里,当即凑到文士耳边怯怯的道:“告诉你好啦,我叫玉蜂儿。”顿了一顿,仔细观察,发现对方大是茫然,不以为意,一咬牙道:“我还有个师兄,叫玉蝴蝶!”
    话一出口,果见文士耸然动容,压低声音道:“玉蝴蝶是你师兄?他现在何处?”少女听得心头一凉,默默点头,哽咽道:“我早不和她在一起了,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文士叹息道:“都说近墨者黑,所以你离他越远越好,只要你自珍自重,没人会小觑了你,你明白麽?”少女眸子里顿现异彩,惊喜道:“这麽说来你是仍肯认我这妹子了?”文士蔼然道:“这还用问,只可惜咱们无暇多聚,才认做兄妹便要暂且分开!”
    少女不依道:“为什麽不能多聚?我乖乖听话就是了,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文士见她真情流露,委实不愿和自己分离,心里也自一酸,暗想她小小年纪到处漂泊,势必受过不少的苦,说道:“我有要事急着去办,不能携你同往,你虽对那位公子恶语相加,但我猜他不会走远,你去左近找他一找,最好跟他在一起,他不仅是好人,和我也算是朋友了,这样倒更方便咱们往后再见面。”少女答应了一声,含泪道:“大哥,我照你说的去办就是啦,可你也不能忘了我呀。”文士忙道:“那怎麽会,你要记得凡事小心。”少女道一个万福,说道:“大哥保重,咱们后会有期!”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文士望着少女的身影消失不见,呆呆出了好一会神,唤过茶房付了茶资,又取出一百两银子,分发给被盗的七人,这才发现少了一只元宝,不禁哑然,寻思这小妮子盗术之精实已到了令人防不胜防的地步,真不知这手功夫她是如何练就的,当下朝那青衫汉子点头一笑,二人起身一前一后出了品茗轩。
    这时天光转暗,已到了薄暮时分,两个人左兜右转行了一段路,不见后面有人尾随,闪身拐进一条僻静窄巷。那青衫汉子脚步忽停,回身一笑,拱拱手道:“数载不见,钟离兄一向可好啊?”那被称为“钟离兄”的文士还礼道:“蒙凌贤弟惦记,还将就混得过去,不过我瞧贤弟你却是越发神采奕奕了!”姓凌的青衫汉子苦笑道:“神采勉强还有一些,奕奕就谈不上了,派中事务千头万绪,掌门人又着意劳我筋骨苦我心智,每日里头大如斗,还不能粗疏懈怠,怎比得钟离大侠踪游四海,快意江湖,苦也,苦也!”
    那钟离大侠单名一个“岳”字,于当今武林中的名头殊不在雪疏狂之下,出道较诸雪疏狂还早了几年,只是他行踪无定,不喜结交,是以字号虽响,真正与他相识的人却并不甚多,闻言笑道:“凌贤弟怎地一见面二话不说,先叫一叠声的苦?雪老弟于江湖上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英雄豪杰以与之一晤为荣,凌贤弟则在派内执掌大局整肃门户,昆仑上下有口皆碑,你们二位一内一外,珠联璧合,贵派声威日隆,大有凌驾诸派,直逼少林武当之势,凌贤弟这些抱怨之词岂非成了存心惹人生妒?”
    原来这青衫汉子名叫凌云志,乃是昆仑派掌门李知己的亲传爱徒,现而今李知己已极少处理本派日常俗物,大小事体几乎都由凌云志一手操持,就差正式接任掌门之位,不过想来也为期不远。凌云志听了钟离岳之言,也自心中一喜,说道:“本派近年来蒙武林同道帮衬确乎呈现出中兴之象,但有件事务须加以澄清,雪大侠义薄云天威名远震,堪称不世出之英才,可惜并非我昆仑门下,对此武林中多有不实传闻,倒难怪钟离兄亦生出误解。”
    钟离岳听了着实一愕,随即笑道:“说来惭愧的紧,我同雪老弟尚属神交,未得谋面,曾听说他武功路数与贵派颇多仿佛,以前也还未敢妄加臆度,今日一见凌贤弟现身,料想长途跋涉奔赴南京必为营救之事而来,因此认定所传之事不假,谁知还是误信了人言!”凌云志道:“实不相瞒,在下这次正想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雪大侠似乎师承本派的说法我等也是久有耳闻,起初也没往心里去,江湖上门派林立而又盘根错节,至于武功家数更难免互相借鉴衍生,取长补短原是再寻常也没有的事,但随着雪大侠威望日高,此说也是越传越广,家师早已有意让在下出面做一说明,种种原因始终未能成行,我此番下山本拟一面处置一些门户中的琐事,也极想寻机一会雪大侠,刚到河北地界,突然得到消息,称雪大侠已落入官府手里,我这便率众日夜兼程赶来南京,午后才到,恰巧在茶馆遇上侠驾。”
    钟离岳问道:“凌贤弟是几时得到这消息的?”凌云志道:“那是在八天之前。”钟离岳一皱眉道:“雪老弟入宫之事发生在半个月前,朱和尚以古风合家勒逼他归案也仅仅十余日光景,凌少掌门八天前便在河北得到了这消息,可也委实神速啊!”凌云志道:“这消息既非道听途说,也不是本派弟子打探回报,而是有人传讯告知。”钟离岳轻“哦”了一声道:“便否见告传讯之人是谁?”凌云志苦笑道:“这个有何不便的,只是那人仅仅命店伙送了一封信给我,并没露面,信尾也未具名,从店伙口中得知的形貌自然也做不得准,易容改扮就不用说了,兴许同样是奉命而为也未可知。”
    钟离岳沉吟道:“传讯这人究竟是什麽路数?何以像是对事态走向一目了然?雪老弟独斗太湖九雄、其间与古风结识之事除去铁扇帮的朋友鲜为人知。”凌云志也觉此中透着蹊跷,缓缓道:“看来这人事先早已料到朱天子会以古风家眷为质逼迫雪大侠自投罗网,且雪大侠定然不肯坐视不救。”钟离岳道:“不但如此,这人还对凌贤弟一行的动向了如指掌!”凌云志点了点头,道:“先不管此公是甚根底,总之他传出的讯息准确无误,更难得颇为及时。”钟离岳道:“不错,当务之急是如何营救雪老弟脱困,我想传讯之人是何许人也他必定心中有数。
    凌云志道:“此公也把雪大侠当成了本派弟子,倒难为他这份侠义情怀。”钟离岳含笑道:“我却觉得此人很是精明。”凌云志不解道:‘侠驾此话怎讲?”钟离岳道:“宋时有井水处皆歌柳词,而今有井水处则都在传扬雪老弟的侠名,他这短短几年中积功如山,不知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可眼下英雄蒙难,却未必所有人都肯挺身而出,相形之下,倒是传讯贵派更有把握火速来救。”凌云志道:“雪大侠重情重义霁月光凤,天下英雄莫不钦仰,本派忝列侠义门庭,闻讯之后自当略尽绵力,另则也想弄清雪大侠与本派到底有无瓜葛,即使全不相干,得能交他这样一位朋友也是好的!”
    钟离岳听了,长揖到地,庄言道:“如此说来可要多多偏劳凌贤弟了。”凌云志讶然道:“怎麽,难不成钟离兄无意参与此事?”钟离岳正色道:“凌贤弟才略武功俱都在我之上,又将昆仑派料理的井井有条,由你协助韩帮主率领群豪搭救雪老弟才更稳妥。”凌云志低声笑道:“钟离兄侠肝义胆,众所周知,这一回甘洛人后想是另有原因吧?”
    钟离岳心头一凛,目光灼灼,盯着凌云志道:“凌少掌门知晓多少内情,能否交个底出来?”凌云志微微一笑,说道:“实则对雪大侠的一切本派早便留了心,本派一名弟子同太湖九雄交情莫逆,不久前他在甘凉道上巧遇九人,问起他们缘何离开狮子寨,九雄未加隐瞒便将跟雪大侠三场比武八百结交等事详细说了,中间提及九人联手将其灌的大醉,而他烂醉这三日里不断重复两个女子的名字,一称燕妹,一称钟姑娘,本派弟子把听来的这些细节全都报了上来,我想或许可以从这些蛛丝马迹上查出雪大侠的来历,于是发动合派上下极力收集线索,芳名中带‘燕’字的姑娘普天下怕是有几千几万之多,实是无从着手,好在钟姓并非大姓,颇费一番工夫之后总算获悉‘燕子楼’曾有一名姓钟的女弟子,两年前奉楼主之命外出觅食,自此便销声匿迹,迟迟未返师门。”
    他稍稍一顿,接着说道:“燕子楼向来是江湖上极为隐秘的门户之一,调教出的杀手武功既高,手段又狠,兼且最是忠诚,这位钟姑娘十有八九业已不在人世,然而生出异志叛门不归也非全无可能,燕子楼内之事素来不为外人所知,得以了解到这些已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至于钟姑娘的身世以及她两年前到过何处去做什麽则是一无所知,不过同样是在两年前,本派曾接到过燕子楼楼主的一封亲笔书信,询问是否有本派弟子前往燕王府,那自然是没有的。”
    说到这里,他双目直视着钟离岳道:“不过有一节在下却很是清楚,钟离兄有位胞妹失散多年,苦苦寻访未遇,还曾托在下代为打听,侠驾在此见到凌某从而推断雪大侠乃本派弟子,我不妨也大胆一猜,燕子楼失踪的这位钟姑娘实则并不姓钟,而是复姓钟离,即为令妹也说不定,侠驾当然不能见钟情令妹的雪大侠身陷囹圄袖手旁观!”一笑又道:“雪大侠掌功刀法俱臻绝顶,却从没听说过他仗剑而行,闯宫盗剑既违常理,又与他心性不合,倘说他是受人指使则又几近荒唐,况且他知恩图报,若非万般无奈,亦断不会冒连累古风之险,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理由才能解释的通.”言至于此,他住口不说,满脸凝重之色,瞧着钟离岳的神情。
    钟离岳不由得心头惊佩,说道:“凌贤弟当真是心思缜密,智计过人,不瞒你说,我也是同样想法。”凌云志诧异道:“听钟离兄的口气好像并不知晓内情?”钟离岳苦涩一笑道:“这麽多年我在不停寻访舍妹的下落,几已绝望,清风剑失窃之事将雪老弟牵连其中,我来南京原是为尽一份绵薄之力,然而会齐铁扇帮众豪杰,从他们口中听来一些蛛丝马迹,令我重又有了想头。”
    凌云志道:“钟离兄的苦衷想必也就在这里了,凌某能揣测到的恐怕锦衣卫的人更都料在前头,侠驾一旦和朝廷鹰犬正面为敌,令妹定必难脱干系,别看钟离兄踏破铁鞋访她不见,锦衣卫那群狗东西可最会追查侦缉,论及眼线密布消息灵通实非江湖上一帮一派所能比拟!”
    钟离岳又是深打一躬,诚声道:“凌少掌门少在中原行走,识你庐山真面目者寥寥,纵然得知是你,慑于贵派的声威,鹰爪们也须掂量一番,不过尽管如此,凌少掌门还是不露行藏为上,好在此事对你而言并不如何棘手,何况还有铁扇帮的朋友鼎力相助,据我所知左近几省的武林豪杰闻讯也都赶来了不少,在下放一百二十个心,这便隐身事外去也,贤弟往后若有用的着我之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绝无二话!”
    凌云志含笑道:“在下还以为钟离兄要在暗中出力,敢情侠驾竟是抽身而退了,难为你护妹情切,兄弟还有什麽可说。”钟离岳道:“锦衣卫诸般恶毒整人酷刑让人不死也脱层皮,雪老弟这段日子还不知给他们折磨成什麽样子!”凌云志道:“侠驾放心,南京城外有处隐秘所在,名为宝相寺,景色清幽,人迹罕至,最宜养伤,又可掩人耳目,庙上住持乃是本派弟子,事成之后将雪大侠送到哪里可保万无一失。”钟离岳点头赞道:“凌贤弟果然思虑周详,眼下已把雪老弟的退路安排好了。”
    他忽然记起一事,不觉失笑,说道:“先前我还认了一位妹子,那小姑娘实在顽皮之极,若是遇上须烦凌贤弟关照一二。”凌云志苦苦一笑,欲言又止,心想连小贼也被你认做了妹子,足见是有些走火入魔了,问道:“莫非兄台南京都不准备留了?”钟离岳叹口气道:“搭救雪老弟之事有你操持我再无顾忌,这就北上燕京一行,前些时我曾愚见一众晋王府中侍卫,辗转自他们那里套取了一些隐情,燕子楼极有可能已被晋王府笼络麾下,众皇子窥视储君之位已久,朝野公认最有希望取朱标而代之的便是晋王和燕王,而两年前朝中对朱标过于软弱迂腐的议论恰是最盛!”
    凌云志沉吟道:“兄台怀疑两年前燕王府酒宴上的刺客乃是晋王派遣麽?”钟离岳点点头,说道:“我猜刺客正是燕子楼的人也未可知,加之凌贤弟适才提到燕子楼楼主曾传书贵派询问有无昆仑弟子当时前往燕王府,以及一名姓钟女子迟迟未返师门,这条线索于是越发清晰起来,自此入手或能有所斩获。凌云志心道:“他这样迫不及待赶赴燕京,连救出雪大侠后加以证实也不肯等,显是笃信所料无误,另有什麽担心也不一定。”当即笑道:“盼兄台夙愿得偿,兄妹早日团聚。”钟离岳欣然道:“借你吉言。”
    (
    第二回《红尘多事》至此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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