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就在此时,突然间承恩阁上方微风轻掠,一人落下地来,那侍卫立时察觉,忽生异感,连忙张开眼睛,凝目看去,只见几步开外立着一条硕长的身影,在黯淡的夜色里显得分外寂寥,却也再熟悉不过,他霎时之间惊喜无限,禁不住冲口而出:“果真是你,雪大哥,快来救我……”急切中竟浑忘了遮掩行藏这回事,所发乃是极清亮娇脆的女子语音,然而待最后这个“我”字出口之时,声音却已低不可闻,喉间仿似被平空伸来的一只无形大手猝然扼紧,再也说不出话来。
对面那人面罩青纱,双目神光炯炯,身形略晃,宛若一片云影,已来到她身前,只听他低声叹道:“枉我费尽唇舌,你终究还是来了!”短短两句话中,尽是酸楚之意。那女子已然宁定下来,淡淡地道:“小妹鬼迷了心窍,不听你良言相劝,如今实属自作自受,此间乃龙潭虎穴,高手云集,大哥又何苦来为我犯险?”蒙面客道:“明知龙潭虎穴,你却仍这般固执,足见心意之坚,做这些你当真出于自愿麽?”那女子抬目向他深深望了一眼,凄然道:“连雪大哥你都无法使我改变主意,除非自己鬼迷了心窍,试问又有谁能如此勉强于我?”
蒙面客摇了摇头,苦笑道:“你是发自本心就好”言至于此,眼神里充满着述说不尽的无奈之情,从怀内掏出火折子,轻轻一晃,火光微闪,忙即熄灭,就见他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阵战栗,险些失声惊叫出来。那女子瞧在眼中,心头五味齐涌,惨然笑道:“我说过自己是自作自受。”话虽硬挺,声音却也在微微发颤。
蒙面客双目潮湿,直感心如刀绞,敢情适才火光亮起的刹那间,只见这受困女子双臂、两腿等处衣衫破碎,也不知有多少伤口同时往外渗着鲜血。他深吸进一口气,极力镇慑心神,“唰”的一声,抽出佩剑,便待挥剑去削那罗网,突又凝剑不动,心下琢磨:“不可莽撞,且不说这口剑能否将罗网破开,剑、网相交之时必定触发极大震动,救人未准奏功,岂非先要害他倍增煎熬痛楚?”这一刻呼喝声、脚步声愈发近了,那女子忙道:“雪大哥,这剑是没用的,事态紧急,你别管我了,快快走吧。”
蒙面客略一沉吟,似乎计议已定,向后退去,那女子要他离开原系发自真心,不想对方也被牵扯在内,然而见他当真要走,不免心中亦有些失落,然则一转念间,不觉又暗自惭愧“你嫌今生今世负雪大哥还浅麽?难不成还想让他为你断送掉性命……”
正感自责,却见那蒙面客退开两步,站定身形,随即郑而重之的长揖到地,诚声道:“钟姑娘,形格势禁,在下实属逼不得已,绝非有意轻薄冒渎,冲犯之罪,万祈海涵。”那姓钟女子听得一怔,一时未明所以,茫然间但见那蒙面客已欺身而近,双手一分,,十根手指径直朝罗网的网眼中伸来。这副罗网上的每个网眼都有铜钱般大小,手指透入并不困难,难却难在此时这罗网正紧紧将那女子的身躯裹缠在里面,入手时定必触碰到她身子,况且要想救她出险,唯有尽快取出清风剑,仰仗利剑神威毁去天罗地网,剑柄自然握在女子手中,而手则本能的护在她胸前,到难怪蒙面客先行赔罪了。
那女子先时只道他要舍己而去,见他竟留下不走,已自胸口一热,待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虽知凭十指之力欲撕开这副坚固异常的罗网几无可能,不过事到如今,却也只能一试运气了。她心头小鹿乱撞,又是感激,又是羞窘,不由得珠泪莹然,也顾不上被吴安污血沾身,竭力缩身向后,以便为蒙面客的两手多留出些许空隙来。这一下吴安又有多根肋骨、胸骨“咯咯”折断,一声惨叫,痛醒过来,随后又即昏去。
这时蒙面客十根手指则均已插入网眼之中,当下默运玄功,将全身劲力尽皆贯注双臂,凝集于十指间,口中沉喝一声:“小心啦”猛地向旁一撕,但听得铮铮两声响过,那女子心中骇然,脱口说道:“雪大哥,你果真是昆仑派门下弟子?”原来这罗网已被生生撕开了一处不大的缺口,那女子右手终获自由,连忙将剑柄往外一递,但他手腕以上仍被死死禁锢,丝毫动转不得。蒙面客伸手握住剑柄,徐徐抽出,因知此剑锋利无比,此刻又同姓钟女子娇躯紧贴,是以动作既轻且慢,生恐再伤到她。
那女子见值这等危急关头,他对自己依然如此加意呵护,禁不住悲从中来,满心苦楚,明知对方这会子全神贯注在拔剑上,无暇朝自己瞧上一眼,可还是尽力将目光移向旁边,极怕与他四目相对,令他察觉自己神情有异,想到他尚未回答自己刚才的问话,于是又重复了一遍道:“雪大哥,你当真是昆仑派门下麽?”她这一问原系为掩饰局促之感而发,不意蒙面客听他再度言及,犹如陡然挨了当头一棒,讶然道:“怎麽,莫非你同昆仑派有不共戴天之仇?”正在拔剑的手不知不觉停在半空,抬目凝视着她双眼,喃喃自语:“敢情是这样,那倒不奇怪了,只是怎不早说?”言至于此,眸子里忽发异光。
那女子知他会错了意,忙道:“小妹实在想象不出除了‘断金掌’之外武林中还有什麽功夫能将这不惧百炼精钢的劳什子一举撕破,而‘断金掌’乃属昆仑派镇山瑰宝,素不外传,雪大哥若非昆仑门下嫡传弟子,焉能练成这项绝世奇功?我几时又和昆仑派结有梁子啦?那倒委是实嫌命长!”
蒙面客听完,先感如释重负,继而心头又是一凉,低声道:“没有梁子那是最好不过,昆仑派的人极是难缠,还是少打交道为好,雪某既非昆仑派门下,那‘断金掌’我也仅是久慕盛名,至于撕破这罗网所用纯系蛮力,与那绝世神功可天差地远了。”说话间已将清风剑抽了出来,剑尖一挑,自罗网破损处向旁划去,但听得“嚓嚓”几声,正所谓迎刃而解,这副天罗地网被从中断开,瞬时簌簌而落。那女子惊喜交集,飞身前纵,却忘了尚未摆脱罗网间倒钩的纠缠,她这忘形一纵,身上多处皮开肉绽,鲜血立时涌出,她只觉痛入心肺,但拼命咬牙死抵,竟没叫出声来,身后传来“咕咚”一声,却是吴安委顿于地,不知死活。
蒙面客顺手将清风剑递了过来,那女子眼中含泪,伸手接了,忽然“呀”的一声低呼,蒙面客吃惊非小,慌道:“宝剑受损了麽?”那女子颤声道:“剑是完好无损,可是你的手却受了伤。”蒙面客经她一提,这才觉出双手火辣辣的疼痛,低头细看,发现十根手指早已鲜血淋漓,显是被罗网上的钩刺所伤,不禁哑然失笑,说道:“如何?在下不曾骗你吧?金固然是断了,可这双手也几乎断掉,哪会有这麽不济事的镇山绝技?真是笑话!”一语未终,突然拔身而起,一掠数丈,双掌齐出,“砰砰”两声闷响,两名锦衣卫哼也没哼便告了账。
这铜铃示警原本十分有效,一处铃声响起,附近的侍卫马上赶到将其摘下,稍远的也能闻声而来,便如同水波纹一般不断向外扩展开去,这样过不多时就将有众多人手聚集到事发地点。然则今晚情形非比寻常,东宫铃响之后却无人来及时处置,闹的四下联动,到处铃声大振,一直响个没完,全然分不清楚哪里才是源头所在,以致整座皇城如临大敌,众皆猜测恐怕是有无数叛逆劫宫造反,而偏偏又鬼影子也不见一条,越发使宫内人心惶惶,大批好手先赶去护驾了,因此两名锦衣卫直至此时才赶到这里。而这示警的串铃恰是朱元璋一日心血来潮忽发奇想传旨布设的,只因他坐龙廷极不容易,愈到晚年愈是疑神疑鬼,总防着有人来暗害他,是以生此一计,试演几番,倒也端的灵验,听了满耳奉承之言,心中窃喜不已,哪知这一回正是反受其害,宫中狗跳鸡飞,其后便叫人悉数拆除了,且恐贻笑后世,严禁将此创举编入实录,却也实令知之者甚少。
闲言表过,且说蒙面客出手将两名锦衣卫毙于当场,那女子忙上前道:“雪大哥,你的手需敷药包扎才是。”说着话拿出金疮药来。蒙面客一摆手道:“这点小伤还不碍事,你的伤更厉害得多,还请速离这是非之地。”那女子听了一呆,诧道:“你不走麽?”蒙面客道:“我自然也是要走的,但要等你先行离开,清风剑被盗何等大事,锦衣卫定然疯狗似的到处乱咬,姑娘需连夜出城,尽快去的越远越好,眼下则要有个人暂将宫中侍卫绊住,令他们一时还腾不出手来。”
他一边说,一边拔出佩剑,递过空剑鞘道:“姑娘总不能让我白忙半夜吧?吸金神兵我是不敢觊觎的,我瞧那只剑鞘煞是好看,倒不如留给在下做个纪念。”那女子听他这麽说,不由得全身剧震,暗忖:“他哪里是稀罕这只剑鞘,分明是要在迫不得已时代我领这入宫盗宝的罪名,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肯涉险援手已属难能可贵,再让他替我顶罪,这可如何使得?况且我本便大是对他不住啦。”
蒙面客见她僵立当地,更听得许多人的脚步声正往东宫聚拢过来,心下一急,沉声道:“舍不得麽?”长臂一伸,取过那女子别在腰间的剑鞘,把自己的青钢剑插了进去。事已至此,那女子只得接过对方的乌木剑鞘,将清风剑插入鞘中,含泪说道:“雪大哥如此待我……”语声一哽,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心想以往从没见过雪大哥身上带剑,今晚显然是有备而来,他这番高清厚意我便粉身碎骨也是报答不完,回思往事,越想越是内疚。
蒙面客见他神思恍惚,低声喝道:“姑娘还要令我再添多少杀孽?”那女子陡然醒觉:“是啊,雪大哥虽武功卓绝,但他宅心仁厚,侠义为怀,出手极有分寸,绝少伤人性命,可他此番决意为我遮掩,不想给人知道进宫的乃是两个人,这才施下杀手。”一明此理,便再不迟疑,盈盈一福,转身要走,突听蒙面客低道;“姑娘稍侯,雪某忽然记起一件事,还需烦你费神。”
那女子回过身道:“雪大哥但请吩咐就是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蒙面客听得满心酸楚,暗暗叹息。“回护你犹恐不及,我又怎会让你去赴汤蹈火、”当即说道:“不久前河南信阳铁臂神拳吕中天吕老英雄溘然辞世,想必你也早听说了,这里头似有蹊跷,我本拟去查出个端倪,怎奈分身无术……”那女子抢着道:“雪大哥放心,此事便包在小妹身上,不出一个半月,小妹定然给你一明白说法。”
蒙面客一抱拳道:“那好,雪某这厢先谢了。”那女子眼波流转,柔声道:“雪大哥也须多顾惜自己,最好别跟鹰爪们朝相,回护之情小妹铭感五中。”蒙面客道:“但愿姑娘不要被人利用尚自蒙在鼓里就好!”那女子“哦”了一声,问道:“雪大哥这话又怎麽说?”蒙面客仿佛自悔失言,略一犹豫,涩声道:“有人授意司空兄弟尽早同东宫的人攀上交情,不然的话,即使他们有心达谢张、赵二人也未必一定要在今晚,至少也得等到张大举回来,这岂不是暗助了姑娘一臂之力?”
那女子点点头道:“多承大哥提醒,小妹知道了,咱们容后再会,你要多加小心!”说罢娇躯展动,翩若惊鸿,半空中柳腰折转,身子迅捷无比的一个盘旋,落在一根海棠枝上,姿态曼妙绝伦,当真是身轻如燕。蒙面客由衷赞叹,心想钟姑娘的轻功较之先前又有精进,熟料“啪”的一声,那枝条忽然折断,幸喜她稍停即起,仅是略一借力,便已弹离枝头,但见她轻点巧纵,只闪得几闪,倩影便隐入重重殿阁之后再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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