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穷花就到大春家找大春,她首先是想看看大春的彩电调试好没有,求个先睹为快;另外一个想法是想和大春聊聊她昨天晚上想了一夜的心事。
大春刚刚安装好电视室外天线,沿着旁边的斜土坡从窑洞顶上下来了。他看见穷花站在窑洞前,便问:“穷花,咋不进去?袁桂香在里面,咱爹也在。”
“咱在这里看你摆弄天线来着。咱在等你下来,咱俩好一同进去看电视。”
穷花和大春进了窑洞,吴新生正端坐在那里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全国模特大赛的泳装比赛,一个个女模特在小肚子左边挂着注明编号的号牌,她们在乐曲声中,穿着三点式比基尼泳装在T型台上行走猫步,女模特走到前台后,先搔首弄姿摆个造型,然后转身扭着屁股走向后台。女模特们一个个像走马灯似的,不厌其烦地在T型台返来复去。
吴新生在村上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但是,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一群如此裸露的女人身体,眼睛瞪得挺大,嘴是半张半合。他不明白这群女娃儿走来走去究竟为的啥,但那一扭一扭的屁股看的心里很过瘾,可惜在此时此地,他找不到一个可以交流聊天的人,他的全部感慨只好烂在肚子里了。
穷花进门就看见了电视上那些女模特们,她一下脸红了:“大春哥。那上面的女娃娃们怎么不穿衣服?”
大春和袁桂香到大城市去了多年,电视上播的游泳比赛、外国电影里的外国娘们,都穿三点式,早已见多不怪了:“咋没穿衣服?她们穿的是比基尼泳装。”
袁桂香做着家务也插了一句玩笑:“这衣服省布料,买一尺布可做七八套。”
穷花又问:“大春哥,你看到的城里女人都穿这个?穿这种衣服在咱这里还不羞死人?”
“比基尼可不是城里人发明的衣服,是乡下先有,城里人跟着学去的。”
“咱乡下可没见过这种见不得人的衣服。”
“咱讲的乡下不在中国,是太平洋上的一个名叫‘比基尼’的小岛,岛上的女人就穿这种三点式衣服下海游泳,后来让城里的外国佬偷学去了。咱中国又从外国佬那里学来的。”大春把在城里道听途说的一点学问贩卖给了穷花。
穷花看到有的女模特下身穿的裤子实在太小了,只有前面的巴掌大小的三角形布片挡住了羞处,一根布绳子从胯下兜过来,布绳子深陷在屁股沟里,两片白晃晃的屁股片子全裸在光天化日之下。穷花真想不明白,她们的羞耻心到哪里去了。穷花看到女模特上身穿戴的上衣有一点好感,虽然上衣把半个nǎi子露在外面也不好看,但是女人穿上了这种上衣,走路的时候两个nǎi子不会像两只小兔子似的上下窜动,这件上衣还是挺实用的。穷花不知道这上衣就是最平常不过的胸罩。在以住向贫困地区捐赠的衣物中,从来没有人捐赠过胸罩,所以她也没见过、用过胸罩。胸罩这东西,城里的女人一人都有好几个,洗过的胸罩就挂在迎大街的窗口晒着。穷花也想有个胸罩,当着窑洞里两个大男人的面,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穷花见电视上那些女模特没完没了的跑来走去,感觉没有多大意思,她想单独把大春叫到外面去,把她想了一夜的计划和盘托出来。
大春跟随穷花到了窑洞外。他问穷花:“你叫咱出来有啥事?”
“你昨天在咱家说的让咱出去打工的事,咱整整想了一宿,咱想把心里话说给你听听,你帮咱合计一下,看咱想的对不?”
大春说:“中。这事恐怕三言两语是说不完的。你在这儿等着,咱进去拿张长板凳出来,咱俩坐下来慢慢地说。”
大春很快把长板凳拿来了。两人坐定后,大春说:“你有啥想法?说说看。”
穷花先看了一眼大春家窑洞顶上的电视天线,转过头来面对着大春说:“咱在靠山村过了二十年,回想起来这二十年过的日子和咱家的鸡差不多,鸡靠别人喂的食活着,咱靠政府发的救济粮过日子,穿人家送的旧衣服,这样一直过下去,虽然饿不死也冻不着,咱的将来和咱爹、咱娘也没有啥不同。这日子过的真没啥意思。”
大春说:“咱们村上人过的日子,家家还不都是这个熊样。过的好的人家和过的差的人家相差挺有限。大伙穷惯了,穷日子穷过,也没有几个人觉得有啥不妥。这世界人毕竟是富人少穷人多,就是在大城市里,像咱这样的穷人也不少,也有上不起学,也有吃不起肉的。这几年大批国营企业破产倒闭,下岗失业的工人有好几千万人。他们在城里吃‘低保’,和咱村里吃救济粮的人也差不多。”
“啥叫吃‘低保’?”
“‘低保’就是城市最低生活保障线。由政府定一个每人每月的最低生活标准数,比如说是两百块钱还是三百块钱。你家每月的人平均收入达不到这个数,就由政府给你补上,保证你不至于饿死,这和咱这里发救济粮的做法差不多。城里人的‘低保’标准看起来比咱们的救济粮强,其实他们住的房子、喝的水、交通费用、烧的煤气、电话费等等,样样都得自己掏钱,菜也比乡下贵出了许多,这样算起来,他们的日子也和咱村的人差不多了。”
穷花有点想不通:“他们为啥不像你那样去打工挣钱?他们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找份工作总会比咱乡下人容易些。”
“城里的下岗工人是虎死不落架。他们岁数大、文化低,现在的企业都想要有文化的年轻人,能不收下岗工人就尽量不收。城里找工作的年轻人也多得扎堆,他们哪里竞争得过这么多到处找饭碗的年轻人呢?剩下的工作都是些又脏又累的活,他们又不愿意干,他们把这些工作岗位,让给咱乡下出来打工的人。假如他们都抢着干那些又脏又累的活,城里哪会有咱们乡下人的工作机会?”
穷花又问:“你的女朋友袁桂香在城里做清洁工,清洁工每天做些啥?”
“咱当保安的那个小区是个富人区。桂香做清洁工。她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清扫小区里的道路,拾掇小区里一个个垃圾箱,把垃圾集中起来运到垃圾转运站。外面收拾完了,还要清扫大楼的楼道、擦洗楼道的楼梯扶手和楼道里的玻璃窗。那个小区很大,每个清洁工包干一片小区。城里人讲究干净,小区里面的道路一天就要清扫三四遍。桂香从早忙到晚,哪天不是累个半死。”
穷花现在终于明白了一点,在城市里谋生的乡下人,过得也不容易,生活在城市底层的人,同样过得不容易。但是,昨天她在电视上看到的外面的花花世界,仍然深深吸引住了她,她从那个不起眼的胸罩上,也看出城市生活的精彩。她昨天之所以想了一宿无法入睡,就是因为她对城市生活充满了憧憬和幻想。她依然梦想有朝一日,她能够融入这个精彩纷呈的城市世界里。